玉骨
作品:《她不想做妾》 第167章
不过是呼吸间的功夫, 秦明殊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好在她从未相信过顾长瀛的言辞,如今觉得恶心也不过是为阿娘觉得可悲罢了。
命运的利刃早已将她划得遍体鳞伤, 她从鲜血淋漓的命运之中窥见了人性的斑驳与复杂。
她对苦难司空见惯,也对人心习以为常。
她手无寸铁,却又无坚不摧。
站在自我的高墙之上, 她千秋百世屹立不倒。
冷静下来之后,她也就不觉得恶心了,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和受伤,她才不会让裴钰如愿以偿,冷笑一声,她抬眸看向裴钰, 道:“所以呢, 裴钰你说这些话有什么目的吗, 我是可怜, 但是你分明比我可怜千万倍, 你都不觉得自己可怜,你凭什么觉得我可怜?”
“裴钰,你真是可怜, 你这么一次次对我穷追不舍, 是不是因为在我身上看见了你自己的影子呢?正是因为我的宁死不屈、百折不挠,你才会对我愈发穷追不舍,若是我如同旁人一样对你曲意迎合, 只怕你早早就厌弃于我了。”
“所以呢, 你这般穷追不舍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看见我认命屈服的模样吗,或许真到了那一日, 只怕你又会怨恨我为何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屈服。”
“说什么爱我,裴钰,归根结底,你最爱的人还是你自己。”
“昔日在侯府的时候,你年少时目睹了侯府的淫|秽不堪,你努力读书成了名满天下的状元郎,你一直都在反抗着你所认为不公的一切,你认为老夫人佛口蛇心,所以你让她死在了白玉寺,你让她在日复一日的诵经中忏悔自己的罪过,或许还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不知道的。”
“可是尽管你如今赢得满面风光,我却还是觉得你可怜,裴钰,我并不了解你所要做的事情,我只知道时至今日你仍然被困在侯府高高的围墙之中,你是不是从我身上看见了些许自己的影子?”
“裴钰,我告诉你,你做梦,我永远不会屈服,我永远都不会跟你一起留在这片泥潭之中,即便是粉身碎骨,我也要不顾一切翻过那道围墙,不惜一切代价,我永远不会屈服。”
断断续续说完了这些话,秦明殊早已是筋疲力尽,她趴在棺材边缘之上,仰头看向了裴钰,眉眼姝丽、清明无双,语气斩钉截铁道:“纵你此生用尽所有的力气和手段,你都休想得到我的一颗心。”
说完这话,她就拼命从棺材里面爬了出来,因为浪费了太多的力气,爬出棺材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然后就直接从棺材里面摔了出来,直直地趴在地上,她仰头的时候忽然发现了灵案之上供奉着一尊牌位,那一刻她只觉得荒谬的可怕。
摔在地上的疼痛还不及她此刻心中疼痛的百分之一。
先室?
她什么时候成他的妻子了?
便是她都已经死了,他却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眼眸骤然阴沉了许多,秦明殊咬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步踉跄着走向了灵案,她定定地站在牌位前面,看清楚了上面写着的每一个字——先室秦氏明殊之灵位。
字字句句都是对她的讥讽。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屈服,可是这块牌位却将她所有的追求都毁于一旦,他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她?
种种愤怒和怨恨在心头交织,秦明殊冷笑一声看向了那块牌位,伸手直接拿起了牌位,而后转身看向了裴钰,用力将那一块牌位扔在了地上,可惜那块牌位实在是太过结实了,便是她用尽全力将这块儿牌位砸了下去,却还是没有办法将牌位毁了。
牌位“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秦明殊抬眸看向了裴钰,语气嘲讽道:“裴钰,你从前骂我身份卑微只堪为妾、不配为妻,难道我死之后就配得上做你的妻子了吗?”
“裴钰,你做梦,你休想,你且记好了,是我瞧不起你,是我不愿意当你的妻子,是我不愿意同你有半分牵扯,是我宁愿死也要彻底与你断绝关系。”
说完这话句话,秦明殊似乎用尽了全身地力气,她控制不住地开始剧烈喘气,而后浑身忽然一软就瘫软坐在了地上,垂首咳嗽了起来。
或许是她猜中了裴钰的心思,又或许是她现在早就成了无路可逃的掌中莺莺,裴钰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两相沉默之间,他们二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过后,裴钰垂首视线落在了被摔在地上的牌位之上,他抬步走到了牌位旁边,弯腰将牌位捡了起来,伸手擦拭干净了上面的灰尘,她说的话都对,他本身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生长在淤泥黑暗之中,也妄图将旁人都拖进淤泥沼泽之中。
他不甘心,他只是不甘心就这样一个人待在淤泥黑暗中。
便是厉鬼也有渴望温暖的时候。
他垂眸注视着牌位,所有的情绪都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离了他的身体,他的语气平静却显得格外执拗,字字句句在空荡荡的灵堂内更显得偏执如斯,“秦明殊,你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是个疯子,你不是早就猜对了吗?”
“你休想,我不放手,我就是不放手。”
“你好好冷静一下吧,过几日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裴钰复又将牌位放在了灵案之上,而后从秦明殊身边走过,衣袂白如雪,那一瞬间,秦明殊眼前只有那一片白如雪的衣袂,她心底忽而浮现了些许不甘心,伸出右手拽住了他的衣袂,一边咳嗽,一边说话,字字句句显得尤为艰难,“裴钰,纵你费尽心机,到最后也只能得到我的尸体。”
闻言,裴钰的脚步停顿了那么一瞬间,而后并未垂眸看她一眼,只是嗓音云淡风轻道:“可即便是死,秦明殊,你也休想离开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生死无论,此生你都是我的妻子。”
说完这句话,他便径直朝前走去,那块洁白无瑕的衣袂在眼前如浮云那般逐渐消失。
便是已经历经半世坎坷,可是秦明殊此时还是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她就这样跪坐在地上,目视着裴钰的身影逐渐走远,灵堂的木门敞开的那一瞬,一束光亮落在了地上,正对着木门的方向,那抹光亮自然也落在了秦明殊的面容上,可是她看不见。
不过是呼吸间的功夫,那束光亮便又消失不见了,只有一扇紧闭的木门。
灵堂内遍是缟素,秦明殊跪坐在地上,良久过后,她才觉得一颗心逐渐平定下来,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那扇阖起来的木门,很快她就听见了木门上锁的声音。
冬日阴风阵阵,屋内烧着地龙倒也不觉得寒冷,她跪坐在地上,些许寒意顺着膝盖一寸寸攀升到心头,原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些许寒风顺着门缝灌了进来,将挂在屋内的缟素吹得微微晃动,灵堂内点着的白色蜡烛早就已经熄灭了,秦明殊慢慢恢复了理智,此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她在皇宫中失踪了这么久,现在却没有任何消息。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皇宫戒备森严,裴钰却能将她从皇宫中带出来,这本身就已经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任他权利滔天,都不能做到,除非皇宫内有人与他狼狈为奸。
几乎是瞬间秦明殊就猜到了这个人正是十殿下,怪不得前些日子她请求离宫,可十殿下迟迟不肯同意,她若是离开皇宫了,只怕就不能这么容易找到了。
当然是留在皇宫比较容易看管。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个最初的牢笼,世上的牢笼本就是数不清的,有看得见的牢笼和看不见的牢笼,她已经挣脱了许多看不见的牢笼,如今唯一束缚着她的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
既来之则安之,此时此刻,她除了静观其变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等到恢复了些气力之后,秦明殊动作徐徐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转身冷眼看着那块儿牌位,伸手直接将牌位扔在了地上,砸不坏的话,她就继续砸,一直等到这块牌位彻底摔碎的时候,她才喘着气平静下来。
她不认命,绝不认命。
很快就有奴仆开锁进屋端来了饭菜,见秦明殊迟迟不肯用膳,奴仆们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收拾着屋内,很快屋内的布置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唯独那一口棺材还在原地。
不多时奴仆就离开了,秦明殊站在屋内看着眼前的景象,只觉得荒唐又好笑,一半是喜事,一半是丧事,进屋的是新郎,抬出去的是棺材。
或许真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她也只能一死了之,届时这尊棺材也会成为她最后的安身之处。
她并不相信命运,她也并没有认命,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接受了那些好与坏。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自怨自艾。
有的只是斗争到底的决心。
他若是非要强求,她能还给他的也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曾经拼命要爬出来的棺材成了她唯一的安身之所,也是她最后用来反抗的利刃。
望着那口棺材,秦明殊她忽然笑了,一颗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归途已定、尘埃落定,到时候就让裴钰抬着这口棺材去拜堂成亲吧。
她朝着棺材一步步走去,重新躺了进去,静静等着命运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棺材而已,也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