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
作品:《她不想做妾》 第165章
夜色深深, 一切往事都掩埋在风雪之下,只等着阳光照耀下来的时候,冬雪消融, 届时往事又会一一浮出水面。
一月二十五日的时候,杜老将军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去,在夜里的时候就咽气了, 可惜任凭他年轻的时候如何在沙场上奋勇杀敌,死后却是这般凄惨的晚景,当年他寒门出身,一路走到了今天,费尽心力想要跻身京城世家之列,可是等到死后, 终究还是什么都留不下。
还不如寻常人家, 至少死前还能有子孙在床榻前伺候。
陛下听闻杜老将军的死讯后也没有什么反应, 甚至是下旨不许任何人为杜老将军发丧, 只是让人抬着棺材埋了, 不许任何人哭丧和烧纸钱,并且死后石碑上也不能刻任何功绩。
朝臣听闻之后,也只能唏嘘, 都是想不明白, 当初杜老将军在夺嫡之争中居功至伟,为何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罢了罢了,陛下本来就是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疯子, 一个疯子干出来什么事情都很正常, 任谁都猜不透一个疯子的心思。
便是有些人想要为杜老将军开口求情,想到陛下阴晴不定的性子也只能放弃。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他们如今自身难保, 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保全自身。
一任北风吹,萧萧无尽冬,等到皇后杜若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早已是一月末了,虽说她如今早就被软禁了,坤宁宫也只剩下了莺歌一个人伺候,可是莺歌每日还是能去御膳房取饭菜的,今日出门的时候天气愈发严寒了,莺歌便想着要去内务府要一些炭火,可是没想到在前去取饭菜的路上,她就听见了一些宫人的窃窃私语声,说是杜老将军死了。
闻言,莺歌心乱如麻,只能加快步伐去御膳房取了膳食回宫,走了这么久的路,她浑身都已经有些冻僵了,就连推开沉重宫门的动作也有些力不从心,她只能先将食盒放在地上,推开了宫门之后再提着食盒往里走。
宫门阖上的那一瞬间,一切往事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一阵冷风吹过,庭院内光秃秃的梧桐树木摇晃了两下,莺歌提着食盒从梧桐树下走过,推开了宫门便见娘娘仍旧是衣衫单薄地跪在佛前,菩萨仍旧是不悲不喜注视人间,那一刻莺歌心头忽然有些怨恨,怨恨这无情的人世和无能为力的菩萨,明明娘娘求了这么久,为何还是这样的下场?
明明菩萨就在这里,明明菩萨什么都看见了,为什么却仍是无动于衷?
便是听见了宫门响动的声音,皇后杜若也仍是跪在佛前继续念经,从来抬头,莺歌忍了许久总算是压下了自己的哭腔,道:“娘娘,杜老将军过世了。”
说完这句话,莺歌顿时就泣不成声了。
闻言,杜若睁开了眼眸,就连拨动佛珠的动作也骤然停住了,杜老将军过世了,祖父过世了,祖父过世的消息怎么一点都没有传进来?
况且祖父身体一向强健,怎么会走的这般突然?
“娘娘,圣上下旨了,不许任何人为杜老将军发丧,不许烧纸钱,不许在石碑上刻功绩……”
莺歌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完了这句话,说完之后就又是泣不成声了。
顾长瀛竟是如此薄情……
径自扯断了佛珠,两行清泪顺着杜若的面容滑落,佛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地面的金砖上,如同鞭炮声一般,杜若缓缓睁开了眼眸,佛珠断、杀念起,此时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也不想说任何话,唯一能干的事情就是认命。
深吸一口气,她跪在米黄色的蒲团上,道:“我知道了,莺歌,你先下去吧。”
莺歌留下食盒之后便出去了,宫门打开的那一瞬,有一道光亮落在了杜若的身上,可惜她始终面对佛陀、背对着门,因此便也没有看见落在身上的那道光亮,随着朱红色木门的重新关闭,那道光亮也就彻底消失了。
坤宁宫内静悄悄的,杜若在地上跪了许久,悲痛在心中戳开了一道口子,呼啦啦灌进去了无尽冷风,或许前几日她听闻柳芸死了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这么一日。
或许很多年前,他对宋婉如此绝情的时候,她就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
她们两个人可真是可笑,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临到死了却是这样的下场……
可怜,真是可怜。
在这深宫之中,人人都是可怜人。
归根结底,她落得这样的下场还是咎由自取,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顾长瀛那样冷血无情的人成为最终赢家。
他坏事做尽,凭什么他干干净净?
她不甘心,便是拼了这条命,她也要报仇雪恨。
*
二月一日的时候,坤宁宫的皇后娘娘也自缢了,好在也被侍女救了下来,太医诊断之后说皇后娘娘怕是也没有几日活头了。
这一日下了很大的雪,莺歌出了坤宁宫前去养心殿,在养心殿门口求了许久也未能见到陛下一面,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左右也就不过是一死,莺歌狠下了心,大声嚷嚷道:“陛下,当年宋婉姑娘死前都讲了什么话,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
许久过后,养心殿的大门终于开了,顾长瀛从殿内走了出来,神情漠然地看了眼被宫人按着的莺歌,道:“来人,拖下去杖毙。”
莺歌被人紧紧按在地上,她睁眼看着顾长瀛明黄色的身影逐渐走远,被冻得发白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笑意,这是她能为娘娘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死而无憾。
漫天大雪吹啊吹,朱红色的宫墙也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坤宁宫的大门紧闭着,一群太医守在宫外,见陛下顾长瀛来了,太医们便连忙跪下请安。
听见陛下开口询问皇后如今的情况,太医们便如实道:“启禀陛下,娘娘现在身体很虚弱,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闻言,顾长瀛还是不放心,派了自己的心腹太医又进去查看了一番,确认杜若此时十分虚弱之后,他才独自一人进了坤宁宫。
庭院深深,只有一树梧桐如旧,顾长瀛进了正殿,他面无表情地越过了那尊菩萨像,往里间走,终于看见了躺在床榻上的杜若,他站在床榻边,嗓音冷淡道:“杜若,你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杜若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她抬眸看向了他,缓缓开口道:“顾长瀛,当年的事情是我对不起宋婉,只是……”
她的嗓音越来越弱,就连眼皮也变得格外沉重,像是一只疲倦的鸟儿。
顾长瀛无奈只能朝着床榻边走进了一些,无奈还是听不清她的话语,只能弯腰凑到了她的耳边,陆陆续续听清楚了一些,“当年宋婉临死前曾经说过……”
话音未落,她右手握着一枚簪子直接插|进了顾长瀛的脖子中,顾长瀛只觉得脖子一痛,等到垂眸的时候才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忍着痛意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伸手捂着自己的脖子,汩汩鲜血染红了他的右手,他觉得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只能先放下这件事,跌跌撞撞走出了坤宁宫,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赐死皇后杜若。
太医们守在宫门前,听见宫门响动的声音时,正准备跪下给陛下请安,没想到就看见陛下的脖子上插着一根簪子,鲜血根本止不住,顿时太医们就忙成一团了。
听见了外面传来的响动,杜若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笑意,临死前拖上顾长瀛一起去死,倒也不算太吃亏。
顾长瀛这样的人根本就是自私自利,说什么对宋婉一片真心,可事实上他最爱的人还是自己。
当年还没有成婚之前,若是没有他的默许,那碗堕胎药怎么可能会送到宋婉手中?
况且宋婉也不是个傻子,此事过后,她便渐渐与顾长瀛离了心,整日里冷着脸还吵着要出宫,杜若知道了这件事,这才趁机将柳芸送进了宫,柳芸同宋婉的容貌十分相似,整日里温言软语很是得顾长瀛喜欢,没过多久就怀孕了,生下了三殿下顾长容。
虽然如此,可顾长瀛与宋婉还是整日吵架,两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宋婉也乐得自在,可是没想到后来顾长瀛还是不死心,骗宋婉放她出宫却给她灌了药,他以为有了孩子就能缓和两人的关系,宋婉得知自己怀孕的消息时,心如死灰……
后来顾长瀛御驾亲征,杜若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她的亲生骨肉尚且在宫外漂泊,她怎么能容许宋婉生下孩子,所以她接着这个机会逼死了宋婉,将她的尸身扔到了宫外。
或许就是她这一生做的错事太多了,所以才会落得今日的凄惨下场……
一切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杜若凄然一笑,右手拿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直接将匕首插|进了胸口,有些事情错了就是错了,从一开始就是错了,若是阿爹阿娘没有死,她是不是会过的好一点?
可惜,她就要死了,一切都为时晚矣,此生费尽心思去争夺,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可怜,真是可怜……
寂寂风雪掩埋了宫廷,一切往事都不足为外人道也,只有遍地白雪如故。
簪子虽然拔了出来,顾长瀛却昏迷不醒,一时间陛下病重的消息传的纷纷扬扬,冬日凛冽,江山风雨飘摇。
一切才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