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骨
作品:《她不想做妾》 第158章
宋瓷被秦明殊的那句话气的够呛, 刚走了两步就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就昏了过去,身边的小丫鬟吓得够呛,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出了清源路去找大夫过来了。
大夫诊治过后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气急攻心罢了, 醒来之后阖上几幅中药调养一番即可,小丫鬟这才算是放心了一些。
宋瓷等到睡醒后,脑海中还是忍不住回想起了秦明殊临走前的那番话,顿时就忍不住继续咳嗽了起来,两眼一黑险些再次昏迷,一个个都是祖宗, 只有她是出气筒, 欺人太甚, 一个个都欺人太甚。
她不是要跟着楼里面的姑娘学习吗, 那就让她没日没夜的学, 学到她厌烦的那一日。
让她忙一点也好,省得闲下来总想些有的没的事情,忙一点也好, 想到这里, 宋瓷也算是恍然大悟了,索性让楼里的师父将课程排的满一些,千万不能让这祖宗闲下来。
接下来几日秦明殊都在安分的跟着师父上课, 起先宋瓷还在担心她会不会闹腾, 没想到秦明殊居然真的安生了下来,整日倒是安分守己地上课,宋瓷便慢慢放宽了心。
哪料宋瓷还没过几日安稳日子, 这一日晚上清源楼迎客的时候,正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时候,秦明殊打扮的花枝招展便出来了,这些日子看她整日上课还算是安分守己,宋瓷便渐渐有些松懈了,对她的一些要求也算是有求必应,不过是几件衣裳,算不得什么大事,她就给她送过去。
原以为秦明殊是自己想明白了,却没想到她竟是在蓄力这般的大招。
看见秦明殊盛装打扮、动作徐徐走下楼梯的时候,宋瓷脑海中当即便是一片空白,随后就是头痛欲裂、阵阵发黑,这个时候她可不能昏迷,秦姑娘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怕世子要扒了她的皮。
秦明殊本就生得容貌美艳,便是穿着一袭素衣也是倾国倾城,更何况此时精心梳妆打扮,鬓发间的珠钗在橘红色烛光下簌簌摇曳,玉暖生烟、珠翠撞撞,她身穿一袭粉色纱衣站在楼梯边,徐徐走下。
精致华丽的珠钗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微微摇曳,当真似是月下仙子款款而来,清源楼内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凝聚在这张动人心魄的美艳面容上。
经过一瞬短暂的寂静后,清源楼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寂静之后、更显喧嚣,宋瓷看着秦明殊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姿态翩跹若月下仙子,只觉得一阵阵心绞痛,平日里来清源楼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此时见了她这样惊艳绝伦的容貌,如何肯善罢甘休?
只怕要花费好一番功夫才能压下此次事情了。
犹豫不得、当断则断,宋瓷咬咬牙直接侧首对丫鬟们使眼色,达官贵人得罪不得也只能得罪了,与性命相比,钱财不过是过眼云烟,有钱也得有命花才是。
立春被秦明殊支开去小厨房端点心了,这些日子她时常让立春如此去小厨房端桃花酥过来,立春自然不曾多想,可是哪料等到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姑娘纤腰款款站在清源楼大堂中,许多公子哥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
那些公子都是些浪迹花丛的人,平日里寻花巷中有什么新来的花魁都要争着前去看两眼,不曾想今日居然冷不丁看见了如此绝色的美人,当即便有一些看呆了,看得目不转睛、流连忘返。
偏偏秦明殊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那些黏腻的眼神,甚至怡然自得做出了宽衣解带的动作,顿时又在清源楼内惊奇了轩然大|波。
立春失神之下不小心将手中端着的盘子打翻在地上,根本没空收拾,只能急急忙忙上前想要拉着秦姑娘回屋,再不济也要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见丫鬟们一拥而上想将绝世佳人带走,那些素来浪|荡惯了的公子哥又怎么会愿意,顿时清源楼内就更加闹腾了,一派乌烟瘴气。
费了许久的功夫,一干人总算是将秦明殊押进了屋子,宋瓷看着周围闹腾腾的公子哥,只能低头哈腰赔不是,也不敢说真话,只能打哈哈道还未到花魁出阁的时候,需要再等一段时间。
听见了如此的说法,那些公子哥才总算是愿意离开了。
可即便是如此,清源楼还是得罪了一大批老的常客,当真是让人头痛不已,为了赔罪,宋瓷也只能免去了今日的所有花销,只希望能尽力将损失降到最低。
等到尘埃落定,一切都忙活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招呼着奴仆们将清源楼收拾了一下后,宋瓷又喝了一碗压惊的中药,这才去楼上找秦明殊,她倒是要看看她费尽心机闹出了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仅仅是想到这位软硬不吃的秦姑娘,宋瓷就觉得胸口阵阵发疼,真是造孽了,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世子,平白接手了一个大|麻烦。
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往上走,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平白几步路却费力的很,费了许多力气总算是到了三楼。
深吸一口气,宋瓷推门进屋就看见了秦明殊被绑在了床榻上,嘴巴也被塞上了,可即便是如此,她还是在拼命挣扎,明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却还是不肯放弃,明知是死路一条,却偏偏还是要拼命反抗。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世上怎么就有这样的人了呢?
阖上房门,宋瓷一步步走到了秦明殊身边,莫名她就是看不惯秦明殊一身反骨的模样,又或许是今夜的麻烦实在是太多了,她也没了维持一团和气的心情,便是立春仍然守在屋子中,宋瓷仍然是冷笑一声,语气暗含讥讽开口道:“秦姑娘,你煞费苦心闹出来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花楼里面的多少姑娘都不想卖身,你轻松不费力就得到了世子爷的爱,根本不用在这红尘泥潭中挣扎,可偏偏你却还是不识好歹,吵着闹着要接客,你可知到底什么才是接客?”
“我这桩小庙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世子爷怪罪也好、不怪罪也罢,我都不愿意收留你了,你这样的人不过是在用这种手段吸引世子爷的注意力,借此达到一些目的,如此朝着闹着要去接客,只怕等到动真格的时候,就要哭着求世子爷回心转意了。”
“你这样的人,我可见多了,年轻的时候仗着容色倾城就开始作天作地,等到芳华不再的时候,便又要跪下来苦苦求饶,秦姑娘,你可知自己给清源楼带来了多少的麻烦?秦姑娘,你可知因着你的缘故,许多人都要受到牵连?”
“你的性命金贵,旁人的性命就是不值一提吗?”
宋瓷自认自己这一番话并没有说错,在她眼中,秦明殊就是个不识好歹、作天作地的异类,秦明殊也应该有自知之明。
可没想到听完这番话之后,秦明殊仍然是在不停挣扎,鬓发边的珠钗早就散乱了,耳边也垂落了些许发丝,便是模样狼别如斯却仍然无损她周身的貌美,一双眼眸更是亮的出奇,她分明什么话都没有讲,可是那一瞬就是能让人察觉到她心中的想法。
她不认命,她不认命。
这样亮的一双眼,让人瞧见了就无端生气。
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想法,宋瓷此时也分辨不清自己的想法,她只能凭借着本能走进了一些,弯腰拿出了塞在秦明殊口中的布条,“秦姑娘有什么话想要说,不妨直说,反正姑娘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难不成此时又有什么顾虑了吗?”
闻言,秦明殊并没有动怒,她模样狼狈,可偏偏一双眼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澈,哪怕是被这样五花大绑着,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宋娘子,我不知你为何如此讲,可却能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只是为了争宠,我并不爱慕裴钰,甚至心中对他怨恨至极,若是有杀了他的机会,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他。”
“宋娘子,因着裴钰,我如今早就是一无所有了,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一丝真情,我只是想要为自己而活,这有什么错?”
“宋娘子,你口口声声斥责我自私自利,道我行事冠冕堂皇未曾考虑旁人的死活,我是不认同的,既然你心中有如此多的怨恨,我倒要问上一句,宋娘子,你替裴钰日日夜夜在这清源楼看守着我,难道就不曾得到半分好处吗?你既然已经将我当成了笼中鸟雀一般死死看守着,又岂能怪罪一名死囚不去考虑官兵的性命?”
“再言,你道花楼中的姑娘都羡慕我的好命,我的命有什么好的,花楼中的姑娘不想卖身却被逼得卖身,我亦是如此,我不喜欢裴钰、我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可是你们一个个都要骂我不识好歹,都骂我鬼迷心窍,宋娘子,我倒要问一问,同样都是这世间命不由己的苦命人,你为何只觉得花楼中的姑娘可怜,而我就不可怜呢?”
“为了逃离裴钰,我跳过大江,中过箭羽,爬过火海,用过剪刀自戕,还上过吊……我甚至不止一次跳湖,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每次九死一生却还是逃不掉,宋娘子,难道我就不可怜吗?”
明明是各种悲惨心酸的事情,可偏偏她的语气却是那样平静,仿佛这些苦痛根本就是不值一提,挣扎了这么久,又一连说了这么多话,秦明殊早就没什么气力了,她侧躺在床榻上,眼眸轻轻眨动,像是一只疲倦的鸟雀,终于慢慢停住了挣扎,可是这一切只是表象。
她只是太累了,她要停下来歇一歇。
一路跋山涉水,那只鸟雀实在是太累了,那只鸟雀要停下来歇一歇,等到歇息过后就继续挣扎。
不死不屈,宁死不屈。
“宋娘子,我这样的大概是固执至极,任凭你讲什么我都不会听,你也不必浪费功夫了,我不认命,我不认命,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可能按照你们的想法行事,我不愿意为了旁人牺牲自己,都是头一遭做人,凭什么要我为了旁人付出,可你们一个两个却都这样联合起来逼迫于我。”
说完这话,秦明殊纤长的睫毛复又轻轻颤动了两下,她阖上了眼眸,当真是筋疲力尽了,恨不得就此长长久久睡下去。
我不认命,我不认命。
这八个字深深刺痛了宋瓷的一颗心,这世上有这么多人,每个人都要认命,她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反抗过,可或许是鞭子打在身上实在是太疼了,又或许绫罗绸缎、荣华富贵渐渐迷了她的双眼……具体什么原因她都已经记不得了,她只知道自己认命了。
这世道实在是太苦了,只要认命就能好过很多,所以她认命了。
认命之后,她的日子果然就好过了许多,后来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也从花楼里面的姑娘成了管事的妈妈,她看着一个个苦命人在这花楼中认命,她认命了,大家都认命了。
凭什么秦明殊不认命,她凭什么不认命?
这世上怎么能有不认命的人呢?
人各有命,就得认命。
这就是命,由不得她。
种种思绪在脑海中错综复杂,宋瓷浑身的血液都在一寸寸沸腾,她忽而扑向了床榻边,伸手拉住了秦明殊的胳膊,疯魔一般喃喃自语质问道:“秦明殊,凭什么,你凭什么不认命?”
可是任凭她如何发问,秦明殊都是眼眸紧闭,未曾理会她半分。
好在一旁的立春察觉到了宋瓷状态的不对劲,连忙走上前拉开了宋瓷,一干奴仆进屋将宋瓷带走了,顿时屋内就安静了许多,立春站在房间内,神情复杂地看向了秦明殊,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话,可到最后终究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何苦呢,这又是何苦呢?
立春低低地叹了口气,仔仔细细将屋中的物件儿都检查一遍过后,确认没有可以用来自强的物件后才走到床榻边解开了秦明殊身上的绳索,替秦姑娘仔仔细细盖好被子以后,立春便离开了。
其实她也知道秦姑娘根本没有睡着,可是她却不知道应该对秦姑娘说些什么话。
她本来就是世子派来监视秦姑娘的,考虑到她的身份,此时此刻无路她说些什么话都虚伪的很,她也无话可说,只能作罢一切。
木门发出一道吱嘎的声响,当即屋内便变得静悄悄一片了,秦明殊并未睡着,许久过后,她才睁开眼眸来,也并未起身,只是睁眼盯着层层荡漾开来的床幔,屋内的桌子上点燃着一道烛光,算不上明亮,也算不上黯淡。
鬓发间的珠钗都已经卸下来,不知道就这样盯着床幔看了多久,她不知不觉间总算是入睡了。
*
清源楼发生的事情自然早早就传入了世子府,这些日子裴钰缠绵病榻,在朝中也没什么公务,倒是清闲的很,也不着急痊愈,只是靠在床头读些闲书。
深夜奴仆传回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但是看世子已经入睡了,且秦姑娘也没有出什么大事,一切都是有惊无险,裴云就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再禀告给世子。
翌日裴钰起身的时候就听闻了这件事,闻言,他端起茶壶倒水的动作微微一顿,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淡淡模样,动作如旧地倒了一盏茶水,清水在茶盏内荡起圈圈涟漪。
裴云站在一旁暗自打量了一番世子的神情,见世子神情间没有半分不虞的时候,他心底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哪料下一刻就见世子垂眸盯着茶盏,面色一愣直接将茶盏摔在了地上,碎瓷四溅开来,茶水也散落一地、留下斑驳片片。
紧接着不等裴云反应过来,裴钰就直接拿起了摆放在房间内的长剑,提着就步伐匆匆出了房门,模样冷然如杀神一般。
裴云未曾料到世子会有如此行为,愣了一愣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望着敞开的房门欲哭无泪,造孽,真是造孽啊,随后匆匆跟了过去,却没想到世子这次是真的动怒了,等他追着出了世子府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世子的踪影。
问了旁边看守大门的奴仆,这才知晓方才世子已经骑马离开了。
闻言,裴云心中暗道糟了,却也顾不得解释那么多,只能匆匆驾马去追世子了,世子方才提了一把剑,莫不是这次动怒了要杀了秦姑娘?
想到这里,裴云更是出了一身冷汗,只能拼命挥着马鞭超前追去。
一刻钟之后,裴钰就到了寻芳巷,他冷笑一声也并未停下,直接驾马冲进来巷子中,有些从烟花地宿醉出来的达官贵人不看路,险些被他直接撞到,马匹呼啸着从身旁经过,直接下了个半死,顿时就酒醒了大半,可惜人早就没影了,只能骂骂咧咧离开。
不曾想刚刚走了一段路,就又是一匹马呼啸着从身边掠过,这下倒是好了,酒彻底性了,走路也不敢再摇摇晃晃了,恨不得贴着路边走。
不多时裴钰便到了清源楼,他翻身从马背上掠下,右手还握着那一把长剑,他面色阴沉直接将剑鞘扔在了地上,右手握着剑柄站在清源楼门口。
昨夜清源楼早早就关门了,门口看门的奴仆早就睡得七荤八素了,只是却还是记得之前立春姐姐说过的话,怕耽误了事情,到底是没敢睡得太沉,看见有人来得时候,习惯性地摆了摆手,道:“姑娘们已经歇息了,官人还是等到晚上再……”
话未说完,那奴仆就看见了这公子右手中握着的长剑,顿时吓了个半死,剩下的话也不敢说了,只能老老实实将大门打开。
见门开了,裴钰面无表情提着剑朝着屋内走去,视线从大堂掠过的时候,又想起了裴云禀告的话语,面色又是一冷如寒霜一般。
好一个秦明殊,好一个不知死活的秦明殊。
他面冷如霜,提剑朝着楼上走去,总算是到了三楼。
*
因着昨日睡得比较早的缘故,秦明殊今日早早就醒了,屋里面放的有干净的水,她洗漱过后就坐在梳妆台前用梳子梳头发,虽说已经到了冬日,可她却仿佛感受不到半分冷意,只是穿着一袭单薄的白色中衣,坐在铜镜前许久,她也只是用木梳将三千青丝梳通了,并未打算挽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窗外的天一点点亮了,她却还是在梳妆台前坐着,忽而木门传来一道声响,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透过模糊的雕花铜镜,秦明殊看见了一道白衣如雪的身影提剑站在房门口。
她神情间没有半分惊讶,似乎是早就料到了他会有这样的举动。
她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逼他过来。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秦明殊勾唇施施然从凳子上起身,转身朝着裴钰走进了几步,鸦发披散、眉眼盈盈看向了他,她绮丽的眉眼间浮现一丝笑意,视线落在他右手握着的长剑上,语气更显玩味,“怎么世子也知道我昨日出阁的事情了,知道我可以接客了,今日就过来了?”
明知她是故意如此,明知她是故意逼他过来,明知她是故意说这些话逼他动怒,可是裴钰却还是忍不住动怒。
闻言,他狭长的眼眸微眯,眼底的煞气彻底遮掩不住了,他转身阖上了房门,这才提剑朝着她一步步走进,眉眼冷然道:“秦明殊,你找死。”
听闻此话,秦明殊无端觉得好笑,她明明未施粉黛,可是一张脸却仍旧是美得倾国倾城,她觉得他这一句话好笑自己,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出来,眉眼俱笑、笑意盈盈,随后面色陡然变得凶狠了许多,“是,我找死,我找死了多少次,旁人不清楚,裴钰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我找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早就不想活了,这一点你不是很清楚吗?”视线从裴钰手中提着的长剑掠过,她嗤笑一声,一步步朝着他走去,“怎么之前拦着我不让我死,今日你又忽然想明白了,提剑而来准备成全我了?”
说完这话,不等裴钰反应过来,秦明殊就如疯魔一般拼命朝着剑柄直接奔了过去,竟是想要直接撞在长剑前,好在便是在盛怒之下,裴钰仍然有些理智,见她疯魔一般冲了过来,他的眼神中恢复了些许清明,动作仓促间将长剑扔在了地上,伸手直接按住了秦明殊的胳膊,字字句句含怒泣血道:“疯了,秦明殊,我看你真的是疯了。”
秦明殊的视线落在远处被扔在地上的长剑,窗外天光大亮,照得那长剑也映照出些许寒光,寒光落入她眼眸中,无端就让人觉得发疼,也让人恢复了些许理智,她却还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抬眸笑得花枝乱颤看着裴钰,“裴钰,疯了,我就是疯了,我变成疯子都是你逼的!”
“哈哈,真是好笑,你不也是疯子吗,谁能比你疯,你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同疯子无异,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不是比我更面目可憎吗?”
“怎么你不觉得自己是疯子,偏偏觉得我是疯子?”
起先秦明殊是放声大笑,后来见裴钰迟没有没有什么反应,她便变成了无声大笑,眉眼俱笑、泪光闪闪,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总算是止住了笑意,眼神怨毒地看着他,看着他一片冷淡的面容,心底的怨恨再次如水蛇一般翻涌而上。
不管在菩萨面前修行的时候有多么心平气和,每每看见裴钰的时候,所有的云淡风轻都会荡然无存,放下,根本放不下。
她凭什么放下?
分明是他将她害成了这般模样,她就是恨他,她就是要恨他,终有一日,她要杀了他。
他凭什么这么平静,她都这么痛苦了,他应该跟她一样痛苦的。
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在泥潭中苦苦挣扎,既然她过不好,她也别想过好。
逐渐平静了下来,秦明殊任由裴钰按着她的肩膀,清泠泠的鸦发披散在身后,衬得她芙蓉如面,她仰头视线从他身上一寸寸打量而过,忽而唇角微勾道:“裴钰,你真是可怜,你是个疯子,你也喜欢我这么个疯子,你当真是可怜至极,对了怎么前几日侯府老夫人去世了,怎么不见你如今披麻戴孝,你不是最会装作正人君子吗,怎么如今却不装了?”
“裴钰,你这样的人就是冷心冷肺,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欢,从前京城无数名门千金心悦于你,可惜她们喜欢的只是你的身份与皮囊,若是知晓你的神仙皮囊之下分明是蛇蝎心肠,只怕也会忍不住恶心作呕,你真是可怜。”
“裴钰,我诅咒你,我诅咒你终其一生所求所愿皆是空空如也,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也永远得不到任何人的爱。”
说完这话,秦明殊就挣扎开了裴钰的束缚,转身慢慢朝着床榻走去,刚走两步,趁着裴钰没有反应过来,她忽然转身朝着那把长剑拼命奔去,此情此景何其相似,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江南惊春院。
那时候她就是这样,趁着他不注意,直接用剪刀刺进了自己的胸口,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她胸口沁了出来,若不是采薇提前将剪刀做了手脚,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是回天无术。
裴钰瞳孔微缩,顾不得想这么多,直接快步追了上去,拽着秦明殊的胳膊,直接将她按在上,他将她按在了地上,跨坐在她腰上,拉着她的两条胳膊按过头顶,然后同右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按在地上。
或许是因为当初她胸口蔓延开的血迹太过渗人,他的双手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就连一向清明的眼眸中也攀染上了一道血丝,就这样看着她,他气得说不出任何话语。
一直等到被他直接按在地上的时候,秦明殊才回过神来,她根本没想过要自戕,去捡长剑也只是想要趁机要了裴钰的性命,她要用这把长剑杀了他,她不愿意再做手无缚鸡之力的鱼肉。
只是没想到这人会忽然发疯将她按在地上,她只穿着一袭单薄的中衣,直接被按在地上的时候,后背是疼痛的,她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不明白这疯子怎么突然之间就发疯了。
她就这样被他压着躺在地上,片刻过后,后背的疼痛逐渐散去,她也渐渐恢复了一些神志,他的右手死死按着她的两只手腕,她自然也能感受到他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抬眸视线落在他泛着血丝的眼眸中,她愣了一愣,很快就想明白了他的行为为何会如此反常。
嗤笑一声,她目光透露着显而易见的不屑,“裴钰,你真是可笑,你在害怕什么,难不成你是害怕我死了?”
“裴钰,你爱我啊,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爱,又怎么配说出‘爱’这个字,你欺我、辱我,用强权镇压我,却冠冕堂皇将这般行径加诸于爱的名义,当真是让人作呕,世上竟然真有你这般疯魔偏执的人,也竟然真有这般污秽不堪、低贱卑微的爱意。”
“你做梦,裴钰,我告诉你,我只要一日不死,便会一日不屈,此生此世只要我或者,断然不会爱上你,你以为有了权势荣华就能轻而易举得到一切吗,此之一生,纵你倾尽所有,也得不到我的一颗真心。”
“我这样的人,真心本就不值钱,我算计旁人、旁人也算计我,一切都是活该,可是唯有一点,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好人,我承认、接纳自己的卑劣不堪,可你呢,裴钰,你却将种种强取豪夺的行为都加上了爱的名义,世上根本就没有这般低劣不堪的爱意。”
“看人看骨,观人观心,裴钰,你真是卑劣不堪,让人作呕,我瞧不起你。”
说完这话,秦明殊就看着裴钰无声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是轻蔑,她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的真心,也瞧不起他的这个人。
不管他是在暗中筹划什么丰功伟业,这些事情都同她无关,她只知道一次次将她逼入绝境的人,都是他。
是他无情碾碎了她所有的期望,也是他一次又一次将她逼上了死路。
闻言,裴钰胸口翻涌的血气更加浓郁了,他强行压下了翻涌的血意,漆黑的眼眸中浓烟翻滚,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他忽然笑了,眉眼清俊、风流倜傥,“秦明殊,你说的没错,我卑劣不堪,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得到爱,强权和富贵都不能得到你的心。”
“我告诉你,秦明殊,我根本不要你的真心,穷其一生,你都休想逃脱我的桎梏,哪怕是死我也不会放过你,便是你死了,将来也要同我葬入同一尊棺木,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字字句句,皆是偏执。
听闻此话,秦明殊险些被气笑了,说他冠冕堂皇如今他倒是不装了,一派理直气壮的模样,伪君子,分明是斯文败类,她开口正准备反唇相讥,却不想下一瞬竟是被他用左掐着下颌,径直吻了下来。
她自然是不愿意用他行这等亲密之事,拼命撕扯着他的唇瓣,咬着他的血肉,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他却不肯松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明殊只觉得浑身发软,裴钰松开了她以后就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许久,咳嗽着去将长剑捡了起来,而后走到了门口,即将要打开房门的时候,他转身看向了她,眉眼微沉道:“秦明殊,你且死心吧,不管你如何折腾,我都是不会松手的,你也不用想着寻死觅活,只要你敢死,我就要把柳望月送到宫当内侍,我只是断了他的一根尾指,你就心疼至此,怕是他进宫的那一日,你更是痛不欲生。”
“就算是死了,你也休想摆脱我,就算是死了,也要与我葬在一处。”
说完这话,裴钰就伸手拉开了房门,转身径直离开了,再也未曾回头。
那厢裴云好不容易追到了清源楼,等到上楼以后就看见了紧闭的房门,他当然是不敢进去掺和主子们的事情,有些事情也不能让外人知晓,便守在房门外,将一批人都请了出去,哪料没过去多久,房门就开了。
裴云便世子出来了,想来是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解决了,主仆二人便准备一起回府。
*
屋内秦明殊双眼涣散躺在地上,冰凉的触感从地面传来,半响过后,她的思绪才稍微和缓了一些,从地上起身先是用手背恶狠狠擦了擦唇瓣,她站在原地冷笑一声,随后就走向了衣柜。
前两日她夜间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将衣衫撕开绑在一起,那些衣服的料子算不上厚重,先用牙齿咬开一个小口,而后用双手撕开,接连忙活了许久,也算是绑出了一根绳索。
她走到衣柜旁拿出了这根绳索,冷笑一声,径自走到木窗旁伸手推开了窗户,她将绳子缠绕在了靠窗的一根柱子上,最后就将整段绳子都抛了下去。
白日的寻花巷本来就没什么人,守在清源楼门口的两个奴仆也都在打瞌睡,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的不对劲。
秦明殊倒也不害怕,直接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就探出了窗户外,抱着绳子一点点往下滑,她也没想到能顺利逃跑,就是不甘心就这样受气。
他妄图这样折断她的人生,可偏偏她就是不肯放弃,只要没有死,她就是要反抗到底,不死不屈。
他做梦,她绝不屈服。
那厢裴钰主仆二人刚刚出了清源楼,裴云过去牵马,裴钰并没有注意周围,哪料翻身上马走了一段路之后,他无意中一回首就看见一道身影沿着绳索往下爬,那道文弱的身影如同在悬崖上摇摇欲坠的一株雪莲,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那人正是秦明殊。
顿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脑海中一片空白,冬日冷风吹过,他浑身发凉,反应过来以后下意识调转马匹就想要直接冲过去,可是右手方方碰到缰绳的时候,他顿时就回过了神来,不敢再靠近一步,担心她受到惊吓会直接松开绳子摔在地上。
他眼眸一眨不眨死死地盯着那道白色的身影,冬日的日头白晃晃一片,他觉得眼前阵阵发昏,竟是有些什么都看不清了,胸口好不容易压下的那股血气又开始翻涌。
他就这样远远地看着秦明殊一点点往下爬,度日如年、备受煎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总算是安然无恙落地了,见此,裴钰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右手拉着缰绳直接朝着她的方向追了过去。
马蹄疾疾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子中很是明显,秦明殊自然也能听见,哪怕是再小心谨慎,落地的时候她的身子还是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好在没有摔倒,站稳之后走了两步,她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马蹄声,遥遥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就看见了裴钰策马朝她奔来。
她轻蔑一笑,只穿着一袭单薄的中衣拼命朝前奔去,专门往狭窄偏僻的巷子中跑,那巷子狭窄极了,马匹根本无法通行,她自然也知道自己跑不远,可就是要变着法子一样来折腾裴钰。
等到了巷口的时候,裴钰就只能下马朝着巷子里面跑去追秦明殊,很快就追了上去,伸手拽住了秦明殊的胳膊,不等她开口就伸手直接点住了她的哑穴,而后直接将她抱起扛在了肩头。
任凭她如何挣扎,他始终都没有放她下来,后来被她的指甲抓了一下之后,裴钰这才驻足侧首,冷淡的视线落在了秦明殊身上,嗓音平静道:“秦明殊,你不想在清源楼住了,想要回世子府住,对吗?”
此话一出,顿时秦明殊就不再挣扎了。
裴钰面冷如霜扛着秦明殊回到了清源楼,一路将她抱到三楼送回了房间,将她放在床榻上以后,他才伸手解开了她的哑穴,嗓音冷然发问道:“秦明殊,你费尽心机逼我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言,秦明殊也没了同他虚与委蛇的心思,直截了当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过段时间柳望月回京了,我要见他一面。”
话音刚落,裴钰清俊的面容上就不受控制地浮现了一丝怒意,伸手直接掐住了她的下颌,嗓音发怒道:“秦明殊,你说什么?”
“我要见柳望月一面。”
秦明殊仰头无所畏惧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眼神中没有半分犹豫。
顿时,屋内的氛围就凝滞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