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夫人的白月光离婚了,那……
作品:《沈园花木深[民国]》 沈林轩从奉天返回北平,贴的第一场戏原该万人空巷,只他疲于配合戏园子宣传,没有一点预兆,突然就登台了。
连水牌,都是登台当时才写就的。不过戏园子操作专业,即便如此,也没错过这个造势、捞金的好机会。
在后台上妆的时候,董纯夕始终在一旁陪着,想动他髯口,替他戴上,结果还没摸到,就被挡了回去。
“别碰我的东西。”
坐在铜镜前,想起成亲前,冉冉替他勒头,那时候她十分自然地拿起水纱,他倒是忘了自己有洁癖这回事。
如今想到,不知她给傅云亭勒过多少次头、上过多少次妆、点过多少回通天红,心脏又一阵莫名拉扯的巨痛。
“我只是想帮师父忙。”董纯夕悻悻地抽回了手,不敢再动。
上回被他抽过的血痕还未消散,心里十分期待,身体确实缺乏勇气承受了。
不敢再拧着他性子,违着他来。
“你懂什么?会什么?不给我添乱就是了。你拜师是来学东西的,不是自不量力的。别拿蠢笨当可爱。”沈林轩面无表情,说出来的话,却似刀子一样割人。
“别说你有别的目的,若不为着继承京戏,趁早滚蛋。”
“为着,为着呢。”董纯夕不光说,还从跟包的手中接过秋梨膏,走到他跟前,想要给他润润嗓子。
沈林轩无视了她这副柔若无骨的模样,也未去接那杯茶,只开口冷淡道:
“你跟我学了几日,该是边学边练的时候。言传身教,比背死书有用。今儿就跟我登台,给我演龙套。”
“啊?”董纯夕自顾自起身,垂手微微弯了腰,背着身子,将本就无一块多余赘肉的腰肢,扭得更妩媚了点。
面露难色,委屈道:“可是那个龙套的妆好丑啊,我若是顶着这样一张脸上台,不得被人笑死。往后还怎么在千乐门唱歌,都不好意思出门。他们再瞧见我,得多跳戏啊。不若下回贴《打渔杀家》,让我来里边的花旦。”
“又开始讨价还价,什么时候能把你顶嘴的毛病改了?”沈林轩没惯着她,直说道:
“我从前学戏时,比你苦多了。连饭都顾不上吃,还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戏比天大,跟师父立了生死状,就算因为学戏被打死了,也是活该。”
董纯夕不敢再拒绝师父,只怕这一次,师父不光嘴上让自己滚蛋,而后真断了自己靠近他的机会。
只寄希望于扮相浓郁,遮住了原本这张鹅蛋脸,没人会注意龙套,认不出来她。
“师父以前,可真辛苦。徒儿真心疼师父。”
沈林轩没理会她,无视了面前的茶杯,而是端起茶壶,饮了一口。
又见董纯夕开口,似有若无地提起道:“师父,您看这两日的梨园报纸了么?”
“有屁就放。”沈林轩放下茶壶,说。
“是。”董纯夕没计较他对一姑娘家粗鲁,早习惯了他不懂得怜香惜玉的。
张了张口,努力组织着措辞,试着说得温婉一些:“傅老板,离婚了。”
尽管小徒弟怕他接受不了,冲动一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没有渲染,尽量轻描淡写。
沈林轩听完,依旧犹如头顶一颗惊雷炸开,让他僵在那里,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报纸上还说啊,傅老板打从离了婚,整个人萎靡颓废之气都消散了许多。从前唱念做打占一扮相,现在不能再用颜老生来污蔑他,简直涅槃重生了一样。”董纯夕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说话时,不忘观察他脸上的神色。
“师父,你说,傅老板应该不会单纯夫妻感情不合,才和离的吧?不过我倒是佩服他。其实有时候,坏的婚姻,真的很磋磨人,不光磋磨女人。你看他,休了妻,也没影响自己口碑,戏迷依旧爱戴他。”
“旁人吃喝拉撒,与我无关。”沈林轩嘴上这样说着,到底没忍住,十分诚实地伸出了手。
董纯夕自然有眼力见,将那份报纸递了过去,口中不忘添油加醋道:
“师父,你说,他该不会是为了师娘,才离婚的吧?”
沈林轩一个杀人的目光甩过去,握着报纸的手,青筋暴起。
但见报纸上的那个男人,光风霁月,风度翩翩,眉上看不出悲喜。即便是黑白照片,未着颜色,也掩藏不住科班出身、举手投足间的仙气。
报纸上报道的还算客观,一方面说,傅老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跟一文盲半瞎子太太难有共同语言。如今是民国了,不光要维护女性权益,也不能损害男性利益,表示理解和支持。还说没文化的人就是等于半个残废,不论男女。
言辞激进,一看就是傅老板戏迷写的。
还有一方面说,傅老板从前的江湖气,都是假仗义,对妻子太无情。当初娶了,就得负责到底。不然就不是爷们,没担当。
“其实傅老板从前那太太,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不管是戏迷还是路人,都支持傅老板的更多。可能因为,他从未碰过他太太吧。别看他们俩现在没孩子,其实那傅太太还是完璧之身。”董纯夕说完,就见沈林轩将那报纸扣下,扔在地上。
语气轻蔑道:“你又知道了。你爬人家床底下了?”
“那倒不是,关键是报纸上说的呀。若是假的,那潘氏能善罢甘休么?不是早就出来跳脚了?”董纯夕说。
沈林轩很想强词夺理,说报纸上的消息都是假的。
夫人跟他有奸情的新闻,他就信。
傅云亭从未跟妻子同过房,他就不信。
他对别的女人没兴趣,傅云亭就是处处发情的种猪么。
“也不知傅老板这坐怀不乱,是为着谁。”董纯夕说完,台上已经开了锣。
戏班后台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董纯夕被拉过去,上了龙套的妆,依旧堵不上她的嘴。
“师父,你说傅老板离婚这事,师娘知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师娘撺掇的,给他施压了。那下一步呢?”
董纯夕还没说完,沈林轩已抄起面前梳妆台上的紫砂茶壶,摔在地上。
起身茫然四顾,手臂颤抖个不停。
戏班里的人噤若寒蝉,连走路都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跟包将上好妆的董纯夕拉到角落里,埋怨道:
“你说你什么时候说不成,偏赶在爷登台前。这要是砸锅了,你担待得起吗?”
“我说的又不是假话,本来就是。师娘成亲前不检点也就罢了,都嫁了人,还不收心,到处勾搭爷们,不把师父放在眼里,还不让人说了?”董纯夕有几分不服气,赌气继续发泄情绪:
“师父这样的男人,真有幸能做他的妻子,便是给他一天磕三个响头,都应当。还不好好珍惜,就不怕折了自己的福分,不得好死。”
董纯夕在那骂上了街,若是搁到从前,跟包见她挨了打不吭声、还认真学戏,对她有几分好感。
这会儿子,即便讨厌师娘,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也没跟她同仇敌忾:
“没不允你骂,关键你不能不分场合。班主马上就要登台了,他这段时间本就状态不好、心情也不好,要是出点什么事,从戏台上栽下去呢?”
跟包忽地有几分讨厌她了,甚至怀疑,她根本不是什么火热戏迷,而是哪个竞争对手派过来的特务,专门坑沈老板的。物理上消灭一个同行。
“准我骂就对了,不光我骂,你们也得跟着骂。”董纯夕听不出好赖话,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不知什么叫师徒父子,反正以徒弟自居,拿着沈林轩家眷的款儿。
趾高气扬道:“平常只听见一半的人骂那贱货,剩下的一半是没长嘴吗?”
沈林轩心知该将这乱自己心智、没安好心的毒妇轰走,可他不知是不是为了自虐,抵住胸口巨痛,留着她在身边蹦跶。
勉强克制住了手腕颤抖,抓起桌上的茶杯,这回倒是不砸了,想借瓷杯半掩、掩饰情绪。
但才抿了一口,就险些被呛到,温润的茶水,不知从何处咽下去,但绝不像是从喉咙流下。
从前茶饭不思,这会儿食难下咽,已将饭食戒了,再将水也断了,他觉得自己要修仙,离死不远了。
上台时,董纯夕仍旧没觉这是多大点事,还在同跟包犟:
“怎么可能呢?你以为那姓蒲的是什么仙女下凡?师父踹了她,分分钟找个比她更好的。”
不过她已经怂恿成那样了,不知为何师父迟迟不肯休妻。明明,和离,对角儿的影响微乎其微。
有戏迷里的笔杆子兜着,就算角儿有错,屎盆子也会扣在角儿前妻头上。
她就是不愿承认,是师父离不开那个娼妇。
“真看不出姓蒲的哪里好,看起来人畜无害,谁知这么能勾人。她是不是给师父下蛊了?”
不光她这么觉得,跟包从沈夫人那张脸上,也看不出来。
叹了口气,道:“可能这就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舀吧。”
没轮到董纯夕上台,她便只在边幕上盯场,难得近距离观赏沈老板,别有一种怦然心动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