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搬弄口舌
作品:《沈园花木深[民国]》 即便没提前两个月宣传,底下坐着的,也跟平常无异。
皆是达官贵人,他们掌握了社会上大部分财富,也容易获得第一手新鲜资讯。
贩夫走卒不是圈中人,只有一二运气好的,恰好在戏园子旁边,得以买到戏票进来。
像往常一样,座无虚席,甚至后面柱子旁边都站满了。
今日贴的是《奇冤报》,演到刘世昌被害死时,有一个僵尸摔,沈林轩心里烦闷归烦闷,却是不会在戏台上偷工减料的,该卯上的地方绝对卯上。
向后倒的时候,剧痛袭来,他面色如常,未出戏,心底却在自嘲:‘我这是要成废人了。’
后背剧痛,不是骨头断了的那种痛,而是戏服擦过肌肤,犹如在伤口撒盐。
一段干净利落的摔僵过后,底下泼天的叫好声,几乎将房盖掀开。
沈林轩回后台换了行头,再上来的时候,后背没有一丝缓解,反倒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跪在戏中青天大老爷面前,开口唱道:“未曾开言泪汪汪,尊声太爷听端详。”
底下的戏迷已经不满足于、拿手打着拍子光听了,开始跟着小声哼唱:
“家住南阳太平庄,姓刘名安字世昌。”
聚沙成塔,细小哼唱很快凝固成河,连片儿响起,倒是整齐划一。将闲人嗑瓜子、喝茶、聊天的声音都盖住了,亘古未有。
今日来听戏的,还有几个洋人,本土同伴笑着同她打趣道:“有没有感觉很枯燥?能听得懂吗?”
洋人小姐一身男装,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未离开戏台分毫。
用蹩脚的中文说道:“怎会?听得我想哭。戏曲的感染力真强,我虽然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我知道这是一个鬼魂在哭泣。”
这个形容太妙了,几位本土友人都笑了,感慨道:
“其实并非京戏不好听,而是缺乏唱戏好听的角儿。这年岁太多夯货了,能跟沈老板生在同一个年代,见识过京戏鼎盛繁茂,何其有幸。”
下台后,沈林轩一贯都会多穿一会儿戏服,喝杯茶,休息会儿。
这次,才回了戏台,便迫不及待地、将行头撤了下去。
跟包麻溜过来,替他更衣,换回自己长衫,还在惊讶提醒道:“爷,您不返场啦?”
直到看他露出大片脊背,左肩生了个不大不小的疮,大惊失色:
“爷,您这是怎么弄的?这倒地上得多疼啊。您这是怎么忍下来的,咱们赶紧去医馆瞧瞧吧。”
沈林轩若无其事地套上长衫,大抵晓得背后生了什么,不过是长了疮一类的东西。他从小学戏的时候,冬日里练功,常生冻疮,哪有猪油可抹,熬一熬就好了。待到明年冬天还会生,疼是疼,但没办法,只能忍着。
眼下思绪断断续续,都是关于傅云亭休妻的事,不管是不是跟夫人串通好了,都让他若惊弓之鸟。
从前男当婚女已嫁,夫人都克制不住去想他,以后有了退路,只怕更不会在意自己了。
保不齐她现在跑回了娘家,就是借机跟傅老板幽会去了。
不然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她回娘家,傅云亭就休妻了。
沈林轩站在那,心事重重,单手扣着长衫的扣子,到底不是城府极深的人,努力喜怒不形于色,还是失神了良久。
不知道冉冉还会不会回来,如果他不去娘家接,她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可他也不想去接。
由于沈林轩不到场,底下等了多时、欲求不满的戏迷,不愿意兴阑珊、败兴而归,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都说戏子多秋,唱尽悲欢离合,却无人知他们背后心酸。算了,不返场就不返场吧,我能理解。”
一旁立即有戏迷怼了回去:“醒醒吧,还多秋呢。人家一天赚的,比你祖孙三代都多。有那功夫多心疼心疼自己,真是一个拉洋车的,赚不了两个钱,操起摇钱树的心来了。沈老板爱唱就唱,不愿意唱就不唱。你爹娘的棺材本赚够了么,孩子读学堂的钱攒齐了吗?别在这让人笑掉大牙。”
后台,沈林轩已卸了妆,坐在角落里,同跟包又要了许多傅云亭的报纸。
仿佛透过蛛丝马迹,就能探明小妻子跟他发展到哪一步了一样。
明明没有他的花边新闻,只有他新接了一个洋人胭脂的品牌代言,除了广告,再无其他,还是让他止不住地心慌。
戏班里的人陆陆续续收好戏箱,董纯夕连妆都没卸,便急匆匆地走过来,险些被门口的行头绊倒。
见师父还在看关于傅云亭的报纸,试探性开了口:“师父,傅老板的太太过来了,说是想见见你。”
沈林轩捏着报纸,骤然抬眸,低低溢出两个字:“太太?”
“自然不是蒲小姐。”董纯夕就是故意说着欠揍的话,恨不能将师父激怒,一气之下休了那娼妇。
却还装作不小心失言的样子,忙去掩自己的口,又扭扭捏捏地说:
“我忘了,他早已给了放妻书,应该是前妻了。”
沈林轩没太过脑子思量这件事,点头和拒绝只在一念之间。
莫非是太想她,到了疯魔的程度,所以才想从别人的口中,哪怕得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其实更想知道,她在跟自己成亲后,到底有没有不忠。
若只是不爱自己,他想他不会那么不讲理,甚至又找到了一个维系婚姻的理由。
董纯夕没等师父答应,便自作主张,将人给带了来。
沈林轩始终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根本没把面前的女人当个客人,大概,素不相识的人,也实在不值得他礼贤下士吧。
待看见潘子珍本人时,很难忽略她的那双小脚。但凡是一个正常男人,都不会引起欲念,想着拿到手上把玩,只会觉得恐怖和恶心。
他起初还盼着傅云亭的妻子能好看些,直到见了潘氏,才明白过来,希望之渺茫、愿望即刻破碎。
其实潘氏好看与否都不重要,即便是仙女摆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心动一刻。
董纯夕不管别人感受,旁若无人地直接开口问起:
“都说傅云亭从未睡过你,是真的吗?是你木头桩子不会勾引人,还是他那方面不行啊。不然我真的很难想象,你俩整天躺在一张床上,漫漫长夜,他能忍得住的。”
尤其又非耄耋之年,又是跟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潘子珍不知是天生迟钝,还是被休后破罐子破摔了,对于这等闺房私话,当着这么多陌生的大老爷们面,没谴责问话人,还大剌剌宣之于口。
说:“是啊。我承认是我没魅力,出身又不好。”
哪怕她的丈夫家喻户晓,民众也未对此事多加眼色,纯粹是这事太多了。
早前就有一位作家,休了妻子,跟自由恋爱的女士结婚。
民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唯一的区别是,有的进步男士睡了原配妻子,再离婚;有的是,不碰包办婚姻的发妻,再离婚。
傅云亭借着这事,不光没留下污点,反而使自己声誉更高了。
不过傅家惯会做口碑管理,沈林轩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抬头看向面前女人。
问:“你过来找我,不会就为了看我一眼吧。”
“当然不是。”潘子珍不知道为啥,看见他就有点不自在,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
干脆不跟他对视,看着他胸前的对襟,说:
“我只是不想让你被蒙在鼓里,不想看着那对儿女干夫吟妇逍遥法外,快活似神仙。”
沈林轩没继续问,反倒先扫了董纯夕一眼。
董纯夕忙缩了脖子,连连摆手道:“我不知道,师父,这事可与我无关。”
她的确未跟潘子珍提前串通,否则心理素质再好,也扛不住师父那狠厉的一眼。
“只是从前知晓她是傅太太,她辗转想见你一面。其实即便不通过我,凭傅太太的身份,想见师父也不难。”
沈林轩倒是不知,傅云亭太太的身份这么好用,旁人给傅老板面子,还得连带着尊重他前妻吗。
这的确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脸皮够厚,能吃一辈子。
冉冉也是这般,对自己算计多过爱护。不过往后,只怕她有更容易、也更想利用的人了。
“沈老板可知,沈太太跟傅云亭一直没断了联系。”潘子珍说起时,脸上下垂的皮肉,一抖一抖。
不知是不是过于消瘦,还是得不到丈夫的爱护与尊重,让她提前苍老。
说到激动时,还在吐沫横飞:“有没有在你眼皮子底下勾搭,我不知道。但你不在家,外出跑码头的时候,你在外面养家糊口,她在家里跟男人私通。”
“你这样信口污蔑,我可以送你进大牢。或者,直接让你走不出这后台,回头就说,你被休,又被嘲讽几句,想不开自尽了。你觉得,巡捕房会替你伸张正义吗?还是傅云亭会继续护着你这个前妻。”沈林轩问。
他原本听着小徒弟,一直羞辱夫人,以为自己对她已是心如死灰。
可才发现一切未变,对于污蔑她这事,依旧不能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