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 相爱相杀,互相折磨……

作品:《沈园花木深[民国]

    蒲希冉到了浦宅,天才彻底亮起来。


    哥哥的地盘,明明没多少家丁,仆妇却是不少,丝毫不显冷清。


    下人自是识得她,纷纷行礼唤声“姑奶奶”,而不是“沈夫人”,直接将她领到了夫人房里。


    路上,亲热禀报道:“夫人早起了,正在用早膳,大小姐过去,正好能赶上。”


    蒲希冉心情太差,也不说什么,只低低“嗯”了一声。


    到了房里,果不其然,顾愉已是穿戴整齐,吃着饭。


    见她进来,没像对待客人那般虚假客套,只将垂头丧气的她,唤到自己跟前,又吩咐小厨房,去煮姑奶奶爱吃的来。


    她喜欢的那几样,卷春饼、丝瓜汤、烤肉、冷面……顾愉都记在心上,有时候,比她哥对她还上心。


    小厨房很快呈上来热气腾腾的筋饼、土豆丝、烤肉和甜辣酱,蒲希冉用手撑着头,索然无味地、用筷子扒拉了两下,不单一口也吃不下去,还红着眼圈,眼见就要刮下来一阵雷阵雨。


    顾愉用帕子掖了掖嘴角,叫人将早膳撤了下去,一并屏退了房里的仆妇,只余姑嫂二人说话。


    “瞧瞧,这是怎么了?一会儿要是让你哥看见你掉金豆子,他又去跟人拼命。就是我这当嫂嫂的,也跟着担心啊。”


    “嫂子,我没事。”蒲希冉摇了摇头,不知那是不是嫂子的警告,却是将眼底的酸涩,强压了回去。


    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怎么没见着我哥?”


    不过没话找话,转移了话题,也想让自己控制下情绪。


    哪知一提起哥哥,更想哭了。


    顾愉“嘘”了一声,声音不轻不重地开口:“他前两天去旧王府唱了场堂会,这不嘛,回来以后就累着了。这会子还没起,让他睡迟些。”


    蒲希冉点了点头,将声音压低了许多。


    顾愉又笑起来:“不至于这么夸张,咱们正常说着话,不要紧。你哥哥又不是纸糊的,只是别叫仆妇叫嚷就是了。”


    这般看来,倒像是小姑,比自己更心疼夫君了。


    “是。”蒲希冉自然是知道,哥哥打雷都不会醒。只是嫂子爱护他,才因而多替他着想些。


    “跟嫂子说说,怎么了,不管怎样,嫂子是过来人。就算帮不到你什么,也能帮你出出主意。”顾愉拉过她的小手,轻拍两下手背,以示安慰。


    “是不是妹夫不大好了?奉天的战乱,我也听说了。蛮荒之地,时好时坏,一群土匪,跟野人似的。那些都是没完全进化好的。”


    顾愉暗自揣度着,可是妹夫在回来的途中,被流弹伤了眼睛、因炮弹而失聪;还是手脚、脸哪里出了问题。


    也替她小姑一家担忧,若是从事别的行当,健康有点缺损,还不至于天塌了。偏是唱戏的,身体的哪个部位、哪怕是节骨分明的手指,都得追求尽善尽美,不能稍有差池。


    否则角儿在台上唱戏,胳膊一伸出去,六根手指头。那是让戏迷享受、消遣、沉沦去了,还是祸害观众,让衣食父母害怕,出戏去了。


    “想着妹夫才回来,你们小两口准要说说体己话,便没去叨扰。这般看来,得空,我也得跟蒲郎过去走走。亲戚就是要多串门,感情才不会生疏。”


    顾愉正想着如何去安慰她,妹夫的戏涯因生病匆匆结束,在鼎盛时期淡出大家视野,往后要如何做好心理重建。


    忽觉得这个妹妹命太苦了。


    她倒是也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劝些‘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的屁话,可她嫁了个角儿,焉能不知道,伶人挨过那么多打、吃了那么多苦,终于熬出来了,大红大紫了、日进斗金了,结果天不遂人愿,这一切戛然而止,从前的苦累都白受了,谁能接受得了。


    接受不了从云端,重新跌下凡尘。心态好的,以后成了一具行尸走肉,饱食终日;不够坚强的,可能会玉碎瓦全,直接从戏台上跳下去,亦或拔剑自刎。人生就当花团锦簇、轰轰烈烈的,像戏里的人物。


    “你们从天津卫来,自然知晓有许多手艺人。若妹夫真唱不成戏了,要么你们回娘家,还能学些手艺。或者,他从前在沪上,可有还学过些什么别的?唱戏的,没有不会拉琴的。若他能拉下脸来,以后给你哥拉琴,你放心,往后有我们的一口肉吃,就准保有你们的一口汤喝。大富大贵的日子没了,但衣食温饱,总不会短缺。”


    蒲希冉听完嫂子的话,心里五味杂陈,有几分不好受。


    她犹豫的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开口羞赧道:“嫂子,他没有受伤。我们是因为别的,闹不愉快。嫂子,不知你跟我哥哥的闺房之事,和谐吗。”


    顾愉始料未及她会这样问,即便生育过了,还是小脸一红,不知她怎么问起这个。


    “怎么说呢,我倒是很满足,但不知道他怎样。他对这事不大热衷,但若来了兴致,就得痛快了,得让我一晚下不来床。有时候他会让我学着勾栏瓦舍的勾当,可我是正妻,自然不肯学妾氏那套。我不肯,他就强迫几回,我自己倒也受用。他每回爱看我濒死前晕厥的样子,有时候我都怕,我会不会因这事死在床上。”同为家里人,说说体己话,便没有避讳。


    倒是没想跟她争个高下,只压低了声音,关心道:“怎么。可是他这方面不行?”


    他们这些练武生出身的,总是没节制,又没轻没重的。


    难不成妹夫看起来芝兰玉树,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妹妹,你要想开,虽那事重要,却也不是一顶一要紧的。最重要,还是这个男人疼不疼你。”顾愉开口缓缓劝道,却也知道,每个人生理结构不同,有人生来性冷淡,有人欲念重。


    小妹还这么年轻,若不愿吃斋念佛,倒是委屈了她。


    “你若真忍不了,嫂子也劝你别因为这事和离。要是能,买点洋人的小玩具,咱们从前也有老祖宗留下来的玉势,自己满足自己,就不用求人了。若是还委屈,找个合眼缘的长工,隐秘一点,也不付出感情,各取所需,他未必会知道。”


    就算知道了,应该也无妨。小妹大可以振振有词,凭什么妻子贤惠,男人还能娶姨太太。而男人满足不了妻子,妻子都不能效仿男人,也去找个外室呢。


    这真是他娘的不公平。


    蒲希冉着实没想到嫂子会这样说,震惊之余,倒是替哥哥捏了一把汗。


    她是小姑,不能插手那么多。哥哥自己喜欢这快意恩仇的女子,就得承担她恩怨分明的性子。


    “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同他和离,断不会做出背叛他之事。”


    听了嫂子这样说,一颗心也是凉了半截。


    嫂子大抵是怕自己离婚后,又赖在娘家吧,故而给她出馊主意,跟下人私通,都不能离婚。


    果然,她是没有家,也没有退路的。


    只是她对兄嫂没有怨言,至少还有个地方让她暂时栖息,而不是像父亲、姨娘那儿,压根回都回不得。


    “他不是主子,你不是奴才,何来背叛一说,封建男权压迫了我们这么多年,男人三妻四妾的时候,都没想过,是不是背叛了感情。你倒是好,尽担心背叛家庭。也该学学男人的洒脱。什么时候,女人若是像男人那样活着,那才叫一个痛快。”顾愉道。


    同时在心底腹诽,也不知这小姑在外读书,先进思想、平等的意识,都学到哪儿去了。


    “可他们那样做,本就是不对的。咱总不能好的不学、去学坏的。男人就跟动物似的,野蛮。”蒲希冉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笑过,眸间又笼上一层荫翳。


    同嫂子推心置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夫君怎么了,我想同他亲热,他就说累,推开我。我乖乖睡下,他又来折腾我。”


    蒲希冉想到这些,依旧如鲠在喉。


    有几分难以启齿:“明明他也是情动的,可他偏偏要忍耐,箭在弦上,忍而不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求他,他也不肯。”


    她想不通。


    若沈林轩不喜欢她,为何要碰她,与她交缠。


    若喜欢她,为何有了反应,还是故意忍耐,折磨自己,羞辱对方。


    漫说她想不通,顾愉算半个过来人,也觉闻所未闻。


    下意识道:“妹夫是不是拜什么牙阝教了?需要禁欲。”


    按理说,也不能啊。


    那直接分房睡,不就得了。


    “他是不是不行?”好像也不对。


    现在倒是看不出,妹夫是喜欢小姑,还是恨小姑了。


    顾愉琢磨了半晌,才得出个结论:“他不会是外面有人了吧?在外面吃饱了,回来就腻了。就算勉强履行丈夫职责,也是有心无力。”


    按理说,妹夫正值盛年,应该不会未老先衰。事业已过了奋斗期,更不至于被生活压弯了脊背。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外面那狐媚子太勾人,欲求无度,将他榨干了,所以他只能望洋兴叹。


    “原我还庆幸,他没受伤,你们家里就不会倒仓。生逢乱世,不是处处机遇的年头。有份养家活口的事,不容易。你看街上那些插草标,卖儿鬻女的,比谁都勤快,可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冻死骨,连一抔黄土也落不得。”顾愉呷了口茶,叹道:


    “这才是祸兮福所倚,如今倒不知,他四肢健全,是好是坏了。”


    即便分开,她对他也没有那么深的恨意,带来诅咒,盼着他不得好死。


    蒲希冉轻叹了口气,抬头,目光飘忽不定地望向窗外,嗫喏道:“他新收了个小徒弟,我也不知他是怎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