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书这头还在跟村里人东拉西扯，另一边程壮和王丽秀已经快走到玉米地里了。


    “你这孩子咋这么着急忙慌的，也不多听两句。”王丽秀。


    “没啥好听的，天这么热还没给玉米叶子喷水呢。”程壮。


    “程老二这杀千刀的，一天到晚地里的活不干就知道往寡妇家里钻。”王丽秀瞅着程壮头上的汗心疼道。


    别人家的孩子放暑假不是下河摸鱼就是爬树掏鸟，可自己家这儿子一大早就跑地里干农活。


    “妈，你还打算和他过啊。”程壮。


    王丽秀:“我和你爸是两口子，我不跟他过跟谁过。”


    “可你刚才不是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吗？”程壮。


    “我那是气话。”王丽秀。


    “他和那个宁寡妇都那样了…”一说到这事儿程壮脸就发烫。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每次听无赖们喊出那些荤话时他都会觉得羞臊难堪。


    “去去去，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掺和。”王丽秀。


    “可…”程壮。


    “可什么可，心思多放在明天的事儿上，妈还盼着你能去省会读书。”王丽秀。


    “我去省会你怎么办？”程壮:“地里的活怎么办，你要是再被宁寡妇欺负怎么办？”


    “她瘦得跟个鸡仔似的，我还能被她欺负。”王丽秀呸了一口。


    “那女的阴着呢！你这胳膊都被抓出血了，笨死了也不知道学她那样装装可怜。”程壮。


    “哎，你这小瘪犊子，敢嫌你老娘笨。”王丽秀抬手去拧程壮耳朵。


    “疼，疼。女侠饶命。”程壮怪叫一声蹦高往玉米地里钻。


    母子二人嘻嘻哈哈下了地，俩人干活比一人快得多，不到一个下午成片翠绿的玉米叶子上就喷洒了一层层水雾。


    王丽秀先回去做晚饭，程壮留在地里收尾。


    “程壮。”


    听到身后传来讨人厌的声音，程壮翻了个白眼。


    “你想去省会念书吗？”虽然蹲在地里的人没有回头，宁矜恩仍自顾自问道。


    “关你屁事。”程壮直起身子，将手里捏着的石头高高抛起又接回手中。


    宁矜恩视线跟着他的动作忽上忽下，脚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怕了？怕了就赶紧滚，这要是打在你脸上，能把你鼻子打断。”程壮说完用力朝宁矜恩丢出石头。


    “啊。”宁矜恩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呼叫，但石头只是贴着他身边飞过砸到了地上。


    见对面人脸色煞白，程壮“哈哈哈”笑了出来。


    吓得抱头的宁矜恩眼底闪过一丝恼恨但再次抬起头时，他瘪着嘴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大壮哥。”


    “呸，谁是你大壮哥。”程壮一个箭步蹿到宁矜恩面前，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另一手握拳扬起:“你再敢叫我大壮哥，我揍死你。”


    两个男孩儿明明一样大的年纪但程壮比宁矜恩高出一个脑袋，拎着他真就像是在拎小鸡仔儿一样。


    看着跟宁寡妇长得五分像的人，心里呕得不行，程壮松开手扭头往家走。


    宁矜恩跟在他身后:“你这次考了第一名，肯定能选上。程壮，我也想去省会读书，我们一起去还能作伴。那个孙凡他总在背后说你坏话，他…”


    程壮:“你能不能闭嘴，信不信我真揍你。”


    宁矜恩对着程壮的背影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么讨厌我，我们小时候不是玩得挺好的吗？”


    程壮听到这话气得脖子都差点扭断，他回头用力推了宁矜恩一下:“我妈把你妈当亲姊妹，给你家送吃的、送用的，你妈是怎么对她的。”


    被推倒一屁股坐到地上，宁矜恩红着眼睛小声抽泣道:“可大人们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明明从小一起玩到大，就因为他们…”


    程壮冷脸看着抹眼泪的宁矜恩:“别学你妈装出一副可怜样，恶不恶心。”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土，宁矜恩白净的小脸顿时浮上一层灰尘。


    “孙凡这次考试成绩比你好、人也比你好，我要去也是跟他一起去省会。”程壮说完头也不回往家走。


    宁矜恩坐在地上，半晌才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土又用袖子擦掉脸上泪水混着灰尘的泥痕。等袖子放下时，脸上已经不见委屈和可怜。


    晚饭王丽秀做了三道菜，全都是程壮喜欢吃的。


    鸡蛋酱焖的土豆茄子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肉沫。手指长的小黄鱼煎得酥脆，咬一口咔吃咔吃响。王丽秀将大白菜剔骨肉丝炖粉条推到程壮面前:“多吃点肉，这几天在地里干活你都瘦了。”


    “没瘦。”程壮挖了一勺子黏糊糊的土豆茄子涂在掰开的馒头上，又从白菜粉条里扒拉出几块剔骨肉丝，拿了一片生菜叶子甩干上面的水将肉丝和菜一起夹在馒头里:“喏，汉堡包。”


    王丽秀接过儿子递过来的馒头笑骂道:“汉堡包个屁，这不就是肉夹馍。”


    程壮嘿嘿一笑:“等以后带你去城里吃真的汉堡包，有整个大鸡腿在里面的那种。”


    “我可吃不惯那洋玩意儿。”王丽秀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大口咀嚼起馒头，臆想一整个鸡腿的汉堡包是什么样的味道。


    母子俩坐在炕上有说有笑吃着饭，对家里少一个人这件事似乎并不在意。


    吃完晚饭把碗筷端到灶台，看到王丽秀提前给程老二留好的饭菜，程壮有些生气又无奈。他回到屋里:“妈，我要是能去省会读书，你跟着一起去吧。”


    “我走了家里地怎么办，你爸…”王丽秀。


    “地可以租出去让刘婶子帮忙看着，我爸他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了？”程壮。


    王丽秀在柜子里翻来找去似乎没听见程壮的话:“你舅给你做的那件衣服哪去了。”


    “妈，我说真的，咱们一起去省会不好吗？”程壮。


    “我去了能干啥，大字儿不认识一个。”王丽秀。


    “字不认识，钱你认不认识？”程壮眼珠子转了转:“你可以去卖肉夹馍，城里人肯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蛋焖酱。”


    “那玩意儿能卖几个钱。”王丽秀摇了摇头。


    “妈，我给你算个数。三斤面三块、一斤肉五块、加上鸡蛋茄子土豆菜叶子乱七八糟总共也就十五块。你一个肉夹馍卖三块，早上卖十个，中午卖十个，晚上再卖十个，一天就能挣七十五块钱……”本是想找个理由劝服他妈但算着算着程壮慢慢兴奋起来。


    早在程壮掰着手指算账的时候王丽秀就放下手中的东西，看着面露溢彩的儿子她鼻子忽地泛起一阵酸意。


    “……这还少算了呢，我们老师说咱们省会有好几百万人口呢。要是一天卖上五十个馍，咱就发了。到时候我放学就去帮你，你做馍，我卖馍，你是肉夹馍西施，我是肉夹馍王子。”


    王丽秀先是“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她抹掉眼睛里涌出的眼泪:“啥西施，狗屎还差不多，我要是西施你爸也不会被那个宁寡妇勾了魂。”


    程壮收了脸上的笑:“你比宁寡妇好看多了。再说了，我爸出去搞破鞋，你才32岁凭啥一直给他守活寡，等去了省城，你也找个…”


    “别胡说八道，你这孩子……”王丽秀赶忙打断程壮的话。


    看着为自己鸣不平的儿子心里感到安慰的同时又对他这种处理感情的方式产生一丝担忧。可毕竟没有什么文化，王丽秀嘴唇嗫嚅半天最后挤出一句:“别瞎说，你这种想法就不对，以后不许再这样想。”


    说完又怕程壮追问“为什么不对”，王丽秀将手中刚找出来的衣服抖了抖:“来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


    “妈！”程壮见他妈转移话题顿时有些激动:“你就跟我一起去省会吧，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


    “好好好，妈跟你一起去。”王丽秀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真的？”程壮瞪大了眼睛。


    “真的，你好好去读书，我去卖肉夹馍。”王丽秀:“肉夹馍王子快点过来试衣服。”


    “耶！”程壮听王丽秀答应跟自己一起走，顿时开心地手舞足蹈围着她转了好几圈。


    这时的他不似白天那副小大人的模样，脸上终于有了11，12岁孩子该有的笑容。


    “我们大壮真俊，真像个王子。”王丽秀看着换上新衣服的程壮也笑得合不拢嘴。


    立领的白色衬衫，袖口带着点荷叶边。休闲的黑色长裤将程壮腿显得老长，虽然人瘦但仗着骨架子大，衣服也能撑起来。


    “妈，我真爷们。”程壮也喜欢这套衣服，他挺胸抬头摸了摸衣领又摸了摸袖口。


    “都没变声呢，装什么小大人。”王丽秀揉了揉程壮的刺毛短发:“行了，赶紧洗洗脚回你屋睡觉，明天就穿这身儿。”


    程壮洗漱完回屋前，看到王丽秀正用热水壶底熨衬衫，那脸上的笑意足够让他做了一晚上美梦。


    睡到朦胧时程壮听到隔壁屋传来王丽秀打骂程老二的声音，想到马上就会结束这种日子，他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早上程壮是被一声哭嚎惊醒的，他从床上滚下地，拖鞋都没穿好就往他妈屋里跑。


    “天杀的，这个天杀的。”王丽秀坐在炕上拍大腿。


    “怎么了，妈。”程壮。


    “你爸把家里的二百块钱偷走了。”王丽秀。


    程壮深吸一口气:“又不是第一次了。”


    “他还把衣服拿走了。”王丽秀。


    “………”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程壮没有看到昨晚自己试过的衣服。


    “儿子衣服也偷去卖，我都跟他说了今天城里的大老板会来选人，这挨千刀的怎么这么缺德啊。”


    握紧拳头程壮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但看到他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是扯出一个笑安慰道:“没事儿，妈。大老板又不是看衣服选人。等以后到了省会你挣钱了给我买更好看的衣服。”


    连逗带安慰程壮又哄了一会儿，王丽秀才勉强打起精神。


    吃完早饭，她对程壮说:“我今天得跟你刘婶子去镇上工厂洗土豆。家里钱都被那混蛋玩意儿败得差不多了，去省会虽然不要学费但穷家富路，出门身上怎么也得揣点。”


    母子二人一同出门，在岔口处分开时，王丽秀摸了摸程壮脑袋:“这几天就别下地里了，那点活妈一个人也能干。你该玩就玩该作就作，等到了省会想玩都没时间。”


    程壮嘴上应了一声，可看着王丽秀远去的背影还是扭头往地里走。


    之前发酵的牛粪还得翻一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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