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寒，邵青燕却松了衣领的扣子让冷风灌进衣服。


    宁矜恩关上车门，扭头看着面色微红的邵青燕目光闪烁:“你要不要先在这儿等我，我送完他再打车回来接你。”


    瞥了眼副驾上用手挡着半张脸的人，邵青燕摇摇头:“你不是已经帮我叫了代驾吗，送完他你早点回去休息。”


    宁矜恩轻轻“嗯”了一声:“青燕，你回去也早点休息，睡前喝点解酒汤。”


    听爱人关心自己，邵青燕目光变得温和:“好，路上小心。”


    黑色轿车驶离会所的停车场，邵青燕收回视线的同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接管‘荣祥斋’好几个月了，却依旧不习惯这些酒场上的应酬。


    直到酒意被冷风吹散，他才重新将领子系好又拢了拢铁灰色的外套。


    拿出手机邵青燕拨通了秘书的电话。


    “喂，邵总。”刘雪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有些小，不过好在她很快就换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帮我订一张明天上午去C市的机票。”邵青燕。


    “好，需要给宁经理也订一张吗？”刘雪。


    “不用，他这几天要跟梦想传媒的人商议推广的事情，离不开。”邵青燕。


    “您自己去C市，让宁经理单独和梦想传媒的人接触？”电话另一头，刘雪的声音抬高了一个度。


    “网络上面的事我不太懂，还是交给他吧。”


    邵青燕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邵总，宁经理在您身边吗？”刘雪声音又小了一点。


    “不在，怎么了？”邵青燕。


    “您今晚不是和宁经理还有那个网红一起吃饭吗？”刘雪。


    “嗯，冯总拖着我喝了些酒，小恩送他回去。”邵青燕。


    “什么，宁经理送他回去？？那您呢？”刘雪。


    “他帮我叫了代驾。”说话间，邵青燕看到穿着蓝色马甲的代驾师傅骑着电动自行车进了停车场。


    “邵总…”刘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听出她的反常，邵青燕问道:“小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没事，我现在给您订机票。”刘雪。


    挂了电话，邵青燕抬起胳膊向代驾师傅示意。


    “老板，我这个车得放您车的后备箱。”过来的代驾师傅边说边将电动自行车折叠起来。


    “好。”邵青燕点点头。


    “嚯，四个9，老板这车牌挺好啊。”代驾师傅把自行车塞进后备箱，关门的时候看了眼车牌。


    邵青燕笑了笑抬脚往后座走，俩人错身的时候，夜风带起了一丝酒味。


    邵青燕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想到自己刚才喝的那几杯便没再多想。


    代驾师傅明显是个话唠，一路上嘴就没闲着，本想小憩一会儿的邵青燕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我之前代驾过宾利，上千万的车车牌都没你的好。”代驾师傅:“你这车五十来万吧。”


    邵青燕:“落地不到四十五万。”


    “那还真便宜，嘿，哥们你这个车牌是怎么回事儿？”


    没在意称呼从‘老板’变成‘哥们’，邵青燕的注意力都放在空气中随着代驾师傅一开口就弥漫过来的酒味上。


    他眉头再次皱了起来:“师傅，您是不是喝酒了？”


    “没有。”代驾师傅连忙否认。


    后视镜中，俩人的视线短暂交汇，代驾“嗐”了一声:“嘿嘿，晚饭的时候是喝了一点。”


    邵青燕差点气笑了:“那您路边停一下车，我重新叫一个代驾。”


    “没事儿！这都快半夜了，酒劲早就过了。”代驾不仅没有停车，车速还提了一些:“而且这条路没有交警，放心吧。我说哥儿们，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车牌卖了换一辆好点的车，我认识高价收牌的人。”


    邵青燕脸沉了下来:“靠边停车吧，我不想投诉…”


    他的话未说完，手机就响了起来，看着来电提醒上刘雪的名字，想到她之前的不对劲，邵青燕按了接听键。


    “邵哥。”刘雪没有像往日那样必恭必敬而是喊了之前说什么也不肯喊的称呼:“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事？”眼睛依旧盯着驾驶位，邵青燕伸出手拍一拍代驾的肩膀示意对方停车。


    “我发给你了一段视频，是关于宁经理和那个冯……”


    刺耳的鸣笛声盖住了刘雪的声音，邵青燕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向窗外，车子就因为猛烈撞击悬空翻转。


    “邵哥？邵哥？你那边是什么声音…”


    手中的电话飞了出去，模糊的视线慢慢染上一层红雾，紧接着一片漆黑。


    昏迷之前，邵青燕轻轻念出了宁矜恩的名字。


    “大壮哥，大壮哥，你妈又跟宁寡妇打起来啦。”


    正午的烈阳晒在头顶仿佛能将人烤煳，玉米地里干活的程壮听到喊声猛地抬头:“在哪呢？”


    “宁寡妇家。”跑来报信的孩童吸了吸鼻涕往身后一指。


    窸窸窣窣，层层玉米秆子被扒开从里面钻出来个黑瘦男孩儿。


    “等等我。”流鼻涕小孩跟在撒腿就往宁寡妇家跑的程壮身后，差点追飞了拖鞋。


    宁寡妇家住在村西头，院子口有棵芙蓉树。正值八月，簇簇绒花压在细细羽叶上，一眼望去，粉粉绿绿被阳光衬得像画儿一样好看。


    可此时此刻，程壮一点看景儿的心思都没有，特别是见到树下围着的那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我要是程老二，我也不回家，谁愿意天天对着一个比自己还糙的女人。”


    “你瞅瞅宁寡妇那小腰，啧啧。”


    “哭得怪可怜的，程家的母老虎…”


    程壮黑着脸挤进人群:“你说谁母老虎呢。”


    “大壮来了。”


    “大壮，你爸在哪呢？”


    “还用问，肯定是在宁寡妇炕上。”


    “大壮，你爸咋还不出来。”


    “被河东狮吓得不敢出来呗。”


    “我看是被宁寡妇榨得腿软出不来了吧。”


    “哈哈哈……”


    村里的无赖们谁都没把这个11，12岁的孩子放在眼里，见到怒气冲冲的程壮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口无遮拦。


    “滚滚滚，猴腚里存不住二两屎的玩意儿，什么破烂话也能往外喷。”刘婶子扒开那些围着程壮的无赖，将面红耳赤的人往院子里推:“大壮，你妈驴劲儿上来了，怎么拉也拉不动，你快点去看看，别让她又被那个女人熊着了。”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程壮脸上的红已经蔓延到了脖子，他先是恶狠狠地瞪了无赖们一眼才扭头往院里跑。


    院子里，程壮妈王丽秀一手薅着宁寡妇头发一手指着屋子破口大骂。


    “程老二，你要是有种就出来，跟个缩头乌龟一样藏在女人□□后面算什么男人。”


    “王姐别打了，二哥真不在我这儿。”宁寡妇“嘤嘤嘤”抽泣着，低着头她的双手握在王秀丽手腕上，似乎想卸掉头皮上的力道。


    “妈。”冲过来的程壮视线落在宁寡妇的手上，猩红的长指甲正死死抠着王丽秀手腕。不知道是指甲油掉色还是手腕渗出血，粗糙的皮肤上那点红虽并不明显但仍刺痛程壮的眼。


    “松手。”他上前用力掰开宁寡妇的手指。


    宁寡妇发出一声惨叫，树下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王丽秀像是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的指指点点:“大壮，去把你爸叫出来。”


    程壮扯了扯王丽秀凌乱的衣服:“管他做什么，咱回去吧。”


    “不回去，这日子没法过了，今天必须把话说明白。”王丽秀。


    程壮闻言立马去敲宁寡妇家的门。


    “别敲了。”院子外，看热闹的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程老二刚跳后窗跑啦，鞋都跑掉了。”


    “哈哈哈哈。”身后又是刺耳的哄笑声，羞恼却又无处发泄的程壮用力踹了门一脚。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地里的活干完了？”中厚的声音响起，嘈杂的人群一时静了下来。


    “支书来了。”


    程壮一回头就看到了跟在支书身边的宁矜恩。


    “我说大壮妈，你咋又闹起来了。”


    腰有些驼的村支书背着手进了院子。


    “支书，你来得正好，这狐狸精又来勾引我家老二。”王丽秀。


    “我没有。”宁寡妇依旧嘤嘤哭着:“我那屋灯泡坏了，二哥好心来帮我换灯…”


    “呸，你个臭不要脸的，昨天水管子漏水，今天坏灯泡，谁不知道你那歪门邪道的心思。”王丽秀一口痰吐在宁寡妇脸上。


    两女人又撕扭在一起，村支书不好自己上手，连忙招呼其他人:“拉开，拉开，孩子们都看着呢，像什么样子。”


    刘婶子和另外几个女人一同上前，好不容易将俩人分开。


    “你手疼不疼。”程壮看着王丽秀胳膊上的暗青和血痕，嘴紧紧抿在一起可哽意依旧泄了出来。


    “没事儿。”王丽秀挥了挥手不在意道。


    “妈。”宁矜恩的声音也带着哭腔:“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被打出血了。”


    披头散发的宁寡妇捂着脸哭得梨花带雨:“我怎么这么命苦…”


    院子里，俩女人被拉开，她们的儿子视线却胶着在一起。程壮和宁矜恩同时看着对方，眼底都带着厌恶，只不过程壮的厌恶没有半分隐藏，而宁矜恩的脸上只能看出委屈。


    “闹闹闹，一天到晚就知道闹，是不是都忘了明天有城里的大老板来。”村支书。


    “来就来呗，跟俺们有什么关系。”王丽秀。


    “咋没关系，这次大老板来不光要谈修桥铺路的事，听说还打算资助几个孩子去省会读书，从初中念到大学，一分钱都不用花。”


    哭声戛然而止，宁寡妇放下捂着脸的手:“去省会读书，不用花钱？”


    其他听到话的人也围了上来，一时间七嘴八舌跟村支书打听情况。


    宁矜恩站在宁寡妇身边，竖起耳朵听得聚精会神。


    程壮想到了地里还有活，拉着挤在人群中的王丽秀往外走。


    “大壮。”村支书喊住程壮。


    “哎。”程壮回头。


    “今年就要上初中了吧。”村支书。


    “嗯。”程壮。


    “听说你这次期末数学语文考了双百？”村支书。


    “英语也考了91分，总分学校第一，比旁边村的第二名多7分呢。”王丽秀挺着胸脯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


    村支书看了眼王丽秀又看了看虽然才十一岁但已经比她高的程壮，心里暗叹这不着调的两口子是怎么生出这么出息的儿子。


    “明天好好表现，可别给我调皮捣蛋。”


    “放心吧！我家地里还有活，支书爷爷，我先去干活了。”程壮。


    村支书摆了摆手。


    “支书，一个村挑几个孩子啊。”宁寡妇微微侧身挡住了村支书看向程壮的视线。


    “一个两个的不好说，哎，矜恩啊，你这次期末考的怎么样？”村支书问身边的人。


    “全校第三呢。”宁寡妇。


    “这次没发挥好。”宁矜恩连忙拽了拽她的袖子。


    “你这孩子就谦虚，第三也挺好，明天在大老板面前也好好表现。”村支书:“还有你们几个，家里有孩子的回去都嘱咐嘱咐。”他目光看向远处:“咱这穷山沟沟这次说不定能飞出金凤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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