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饿。”宋阮摇头，虽然他晚餐吃的是一个朴实无华的面包。


    “……”陈嘉言盯着他沉思：“你是长不胖，还是吃得少。”


    宋阮一惊，抬头磕磕绊绊道：“应该是……吃得少吧，我胃口很小，也不是故意吃少的。”


    哈哈，才不是这样。


    这话陈嘉言没信几分，他带宋阮来了夜市，二十二点是这条街最繁华的时间段，惠大的众多学生皆聚于此，街边小摊冒着人间烟火气，一排排餐馆生意兴隆，四周都被点得灯火通明。


    陈嘉言领宋阮来到一家自认为口味不错的饭店，点了一份鸡公煲，鉴于是夜宵，就点了小份，等待途中，他让宋阮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自己则出去买东西。


    宋阮全程被牵着走，目送陈嘉言离开后，他撑住面前的桌子发呆，忽瞥见墙上挂着一个红色菜单，整个人直接傻眼，这也太贵了吧？什么鸡公煲小份七七七七十多，自己怎能受这种恩惠。


    后来转念一想，这可是荣锦，是惠大周边，难道不是很正常的物价吗？


    不过，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到底为什么啊？宋阮正想着，突然看见一杯奶茶摆在面前。


    陈嘉言坐在对面，盯着他略带痛苦思考的表情问：“怎么了？”


    “没有没有。”宋阮摸摸脸，重新做好表情管理。


    陈嘉言微笑道：“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就随便买了杯，别怪我没问你，我一问你又会说不要。”


    宋阮可承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投喂，有点想哭，又想笑，这是一种少有的只存在于幻想之中的幸福。


    鸡公煲在这时端上桌，上面冒着腾腾热气，陈嘉言将砂锅推到宋阮面前，宋阮瞥一眼锅内，以眼巴巴的目光盯着对方，像在等待某种指令，陈嘉言意会到，就笑着说了句“吃吧。”宋阮立马动筷。


    说实话他真的有点饿，每天晚上都饿，在学校里他很少吃米饭，具体吃过多少次？宋阮边扒拉边想，嗯……开学时吃过一次，之后也断断续续吃过几次，不过都是手头有钱心情又好的情况下，这样的次数很少，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大多时候他不会去吃，因为一顿饭三十左右，拆分成面包可以吃一个星期。


    眼泪真是个奇怪的东西，痛苦时会掉，幸福时会掉，吃鸡公煲的时候居然也会掉，不过掉得不多，眨眨眼还能收回，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让自己的肚子填满，就好像过往伤痛也被填满，虽然仍无法消逝，但心酸过后的任何恩赐，都会在他心里撒下一颗颗希望的种子，直到最后爬满整片泥烂的墙。


    陈嘉言看他吃这么急，就叮嘱他慢点，顺带将奶茶插上吸管往前递。


    宋阮接过咕咚两口，吞下好大一口饭：“那个，你不吃吗？”


    “现在才问啊？”陈嘉言放下手机，弯着眼笑。


    宋阮愣住：“对不起。”


    “干嘛要道歉？”陈嘉言不理解，忙解释：“我不饿，我一般不吃夜宵的，你吃吧。”


    “嘉言哥哥，你不觉得这里的物价很贵吗？”宋阮压着米饭，说出自己的心声。


    “是有点。”陈嘉言表示赞同：“一线城市嘛，都这样。”


    宋阮长叹一口气，无奈道：“真的很谢谢你，我觉得，你是我遇见过最好的人，在这个学校里，不，是在我遇见过的所有人里。”


    陈嘉言听到这话，心有所想。


    “怎么说呢，”他将双手搁上桌交叉叠放：“其实我观察过你。”


    宋阮停住手，抬头：“什么？”


    “你总把衣服晾在湖边，就算是在施工也不例外。”


    宋阮渐渐低头，陈嘉言也跟着低头，凑近小声问：“你们宿舍天天在大扫除？”


    当然不是


    握筷子的手紧了几分。


    “你知道我在说谎。”宋阮心虚。


    “嗯，差不多。”


    陈嘉言一本正经地答，随后一转笑颜：“虽然不清楚你经历了什么，但，就是很想帮你。”


    “谢谢你。”宋阮慢慢往嘴里塞下口饭，“嘉言哥哥，你确实帮了我很多。”


    他确实需要帮助。


    “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陈嘉言的面容永远温柔。


    宋阮不敢看，“但你这么帮我，我也只能说声谢谢。”


    “没关系啊，都是我主动的。”


    “你人真的很好。”


    “是嘛……”陈嘉言在自我思考。


    “又优秀，应该很受女孩子喜欢吧。”不知不觉中，宋阮扯到了这。


    而陈嘉言只是笑笑，没说话，宋阮当对方默认了，就低头用勺子刮干净锅内的饭，将最后一口塞入嘴里。


    放下勺子，他喝一口奶茶，陈嘉言顺势道：“走吗？”


    “嗯。”宋阮点头。


    路过学校十字路口，两人就此分别，街上少有人行走，宋阮掐着时间蹲在垃圾桶旁喝奶茶，喝完最后一口冲向宿舍楼，成功在门禁之前赶回。


    推开门，一束束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宋阮大惊，平时这个时候室友大多都躺在床上，或是通宵不归，绝对没有像今天这样开着灯，坐在椅子或桌子上集中讨论着什么。


    “哎呦，终于回来了啊。”高远帆一拍手，从桌上跳下走到宋阮身旁：“今天又在哪个男人c上快活呢？”


    宋阮瞪大双眼，心跟着这句话抖了几抖。


    “臭男j，说不喜欢男的，结果背地里又在干这种活，还谈过，欸，你前男友在论坛上锤你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孙佳航架着腿，抬手去指放在桌上的手机。


    宋阮整个人僵在原地，什么活？什么论坛？听到这些话后，他飞速穿过高远帆捧起桌上的手机。


    那熟悉的头像id，密密麻麻的文字，跟随手指划动，十多张图片逐渐显现，点进一看，全是他和某人聊天记录，宋阮张着嘴，不敢相信这些东西全摆在了明面上，这人是谁？这人是魏明远啊！


    他完全呆滞住，还没认真看文字的具体内容，就被孙佳航夺回手机。


    “这次你想说什么理由，看看这聊天记录，还叫老公呢啧啧。”


    宋阮捏紧拳头，朝孙佳航伸出另一只手：“给我看一下。”


    孙佳航白上一眼，将手机扔给对方：“好好看看你前男友是怎样锤你的，要你不承认，你要是承认，他至于搞这一环节嘛。”


    宋阮忍住顶嘴的想法，接过手机，从文字到图片，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认真阅读，底下是铺天盖地的恶评，他猜测是以前看他不顺眼的男生，现在抓住把柄对此大做文章，就这样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十、十传百，最后传遍论坛，传到惠大的每一个男生耳中，让他名声尽毁。


    可是，就算魏明远接近他的初衷是为了捉弄，这些证据也只能表明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正常恋爱，难道就因为他是男生，就要接受大规模的排挤和辱骂吗？


    而且那些聊天记录，简直就是在断章取义，十二张截图，真正称得上肉麻的就只有两张，而魏明远特意把这两张放在最前面，其余都是正常聊天，单单拎出前两张，他不可能不知道他说的那些稍微肉麻点的言论都是魏明远引导他发的，而对方只截取一小部分，就好像是他主动说了那些话，宋阮不得不佩服魏明远为了让自己身败名裂花费了多少心思。“跟兄弟打赌他一定是同性恋”——这是魏明远在贴中的原话，是接近他的原因，是为了套出他是不是同，蓄意接近，制造一场收集证据般的假性恋爱的动机。


    宋阮人都傻了，回过头看，魏明远就只是陪自己聊过天而已。


    “看完没看完没，”孙佳航嚷嚷着夺走手机，宋阮仍保持捧手机的姿势未动，对方站起来指着他的胸口道：“你就等着受罪吧，会有人来整你的，谁叫你这么恶心。”


    这时从丁游浴室里出来，看到门口的场景惊叹一声：“哎呦，回来了啊。”


    他飞速走近，将擦头发的毛巾撂在一边，手撑桌道：“怎么了？你们都说了？欸，你真跟男的处过啊，牛。”


    丁游朝宋阮竖大拇指，孙家航就把手机扔给他：“给你看这个，刚刚发的贴，有图有证据。”


    “什么啊，”丁游接过手机，边看边惊讶：“卧槽，这是那个男的？”


    “有一次在教室，我俩紧挨着坐，他突然就把嘴凑过来亲我，吓得我立马躲开，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他又缺爱，又没人要，还喜欢玩那种换装游戏，说话这游戏不是女生玩的嘛，他一个大男人玩什么玩，真就是娘炮呗。”丁游念起贴子中的话，宋阮手一紧，眼眶逐渐潮湿。


    “行了别念了，要不你自个在被子里偷偷念，别念出来恶心我们。”高远帆挥手，表示听不下去。


    “哎呦，”丁游却未停口，点进聊天记录继续道：“还叫老公呢，他也是跟你处得下去。”


    视线被泪水模糊，只要一眨眼就会挤出来，宋阮低头，将眼泪转移到地板上，却被丁游攥住领口：“难怪天天这么晚回来，原来是在外面m，所以你今天赚了多少钱啊？跟我们说说呗。”


    “我没有m……”混和着一塌糊涂的哭腔，宋阮费力说出这句话。


    “别装了别装了，我们都知道，”高远帆坐在周洋的椅子上，敲起二郎腿：“在Rosemary酒吧，穿得跟女的一样迎客，这事都传开了。”


    “我只是在打工，没有迎客。”


    宋阮极力否定，却被迎面过来的脚抛了一下。


    “别顶嘴，你一顶嘴我就想打你，什么事都要狡辩几句，这个没有那个没有，拜托，这可是事实，别人亲眼所见，难道非要拍个视频甩你脸上你才承认？”


    孙佳航：“行了行了，你看他又哭了，别打他，他金贵得很，心也脆弱，万一哪天想不开怎么办？”


    丁游：“想不开？想不开就去跳楼呗，不过千万别在这儿跳，得往上走几楼，我怕你摔不死。”


    宋阮握紧拳头，有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冲到阳台一跃而下，三楼，接近十米的高度，应该可以摔死，只要头朝地就行……可这样不就如了室友的意吗？他还有爸爸，他主观上唯一的家人，他不能这么做。


    言语是最不费力的利剑，能轻易瓦解掉一个人的意志，他知道，所以他想反抗，对他来讲，心理上造成的创伤能自我调控，生理上经受的折磨却永不可逆转，所以比起拳脚相踢，这样总是要好一点的。


    在安慰自己方面宋阮很有一套，孙佳航看着墙上的挂钟，眼见分钟走过数字六，就打个哈欠懒洋洋道：“好困啊～看来今天得早点休息。”


    “你放心，我们不会打你，打多了没意思，再说现在也没精力，反正看不惯你的人多了去了，不差我们收拾你。”


    “而且你是同性恋，我们以后得离你远远的，免得被你看上。”孙佳航起身，拿起桌上的手机上床，宋阮仍未动弹，丁游就走过来假惺惺道：“早点睡，晚安～”


    不远处的高远帆伸个懒腰，赶在丁游之后压住宋阮的肩：“别哭了，擦擦泪上床睡觉吧。”


    宋阮吸吸鼻子，走到书桌旁放下背包，他用没崴伤的左脚挤压右脚，把运动鞋给生硬挤出来，然后爬上床往被里一钻。


    熄了灯后的宿舍很安静，只是偶尔传来几声藏不住的呜咽，让这夜色知晓还有人未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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