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交汇时，宋阮正微张着口，脸上挂满不知所措。


    祁阅倒没有多大反应，或者说是没有料到，这脸居然与想象中的大不相同。


    那脸的半边已经浮肿，额上还有一条长长的划痕，血迹凝固成的结痂一直延伸到下巴，活脱像一条长长的巨型蜈蚣，映照在灯光下着实有几分吓人。


    祁阅当即就想翻白眼。


    真扫兴


    还以为是什么绝世神颜，就一个毁了容的臭小子，魏明远也有脸带来。


    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也没想过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保持礼貌，只一瞬间，他拉住宋阮的手，连人甩出一米开外。


    他脸上的表情明显不悦，语气也是如此：“魏明远，这就是你口中说的长得漂亮？你tm是想吓死我吗？”


    哐当一声，茶几上的酒瓶洒落些许，宋阮被甩得重重倒地，肉嵌进旁边的黑色桌角，给他的手臂打上了一个极小的红色窟窿，尽管这个窟窿在众多伤口中极不显眼，但却是当下最疼的一处。


    宋阮急促地喘气，还来不及感受伤痛来源，就被魏明远拽着脸上抬。


    这一抬可把魏明远震惊住了，明明早上还是那么完美无瑕的脸，现如今却千疮百孔。


    他哪能接受得了，这不就意味着自己之前说的所有都是欺骗？怎么才不到一天时间，宋阮就把自己的脸作成这样，他在心里无言抱怨，又摇着宋阮的肩止不住怒吼：


    “你怎么搞的，脸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宋阮瞪着他，瞪了几秒后突然张口，对准其肩上的手猛咬。


    “woc！”魏明远缩回手，指着宋阮怒斥：“敢咬我？你再咬一下试试！”


    他正想冲过去甩耳光，却被一只大手半路拦截。


    只一个眼神，魏明远就收回手，情绪也从爆怒转变为平静。


    而宋阮又恢复成担惊受怕的模样，蜷着腿和手，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这时祁阅走过来，曲膝蹲地。


    “戴上口罩吧。”他开口，并朝宋阮微笑。


    那笑容瘆人，吓得宋阮赶忙爬向沙发，捡起地上的口罩胡乱一戴，颤着手指的动作尤显生疏，他连戴反了都没注意。


    宋阮从地上爬起，祁阅就趁机将他拉回原位，抵在茶几上俯视。


    “抬头。”


    宋阮照命令做，相隔咫尺的距离，使那张脸骤然占据他的全部视野，霎时间，一股厚重的攻击感扑面而来。


    祁阅越逼越近，逼到他退无可退，此情此景，宋阮尤感恐惧，脑中思索不了其它，而庄子昂却嗅到一丝暧昧气息。


    作为长期游走于情场的浪荡公子，对这种调情的手段自然十分敏感。他乍一看，现在两人的姿势，不就是自己经常勾搭的小伎俩吗？


    庄子昂抬手去撞身旁的人，蹙眉感慨：“欸，祁哥这是干嘛，不会真对这小子有意思吧？”


    公子哥却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你觉得可能吗？”


    如果是别人，估计会有这方面的意思，可那是祁阅，一个性格阴晴不定行为怪诞不经的人——窥探这种人的真实想法，哪能凭一个举动或眼神妄下结论。


    庄子昂本存在的疑虑，经这么一思考就全打消了。


    口罩将宋阮脸上的多数伤口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眼睛就像两颗大葡萄一样水汪汪的，还时不时眨巴两下。


    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通过眼神传达的复杂的情绪流露，但效果似乎还不错，祁阅点点头十分满意：“这样看着舒服多了。”


    至少目前看来，还是挺有趣的。


    宋阮手撑茶几，整个身子努力后仰，极想与眼前人保持距离。


    他平视的时候，就只能看到祁阅的胸膛，而此时祁阅正好开口：


    “听魏明远说你喜欢男的？”


    宋阮再度抬头，与之对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不由得怀疑是魏明远透露了什么，毕竟在学校里，他只对魏明远亲口承认过这个秘密。


    “没……没有，”结结巴巴的语气似在掩饰什么，就连眼神也忽闪着躲避：“不是，我……我不喜欢男的。”


    祁阅露出惋惜的表情。


    魏明远听到回答，猛一拍桌道：“不是，你在装什么啊？你不就是同性恋吗？难不成要我把聊天记录放出来？”


    祁阅挑挑眉，犹觉得有趣。


    “我……我，”宋阮左看右看，急得都快丧失了语言功能。


    什么同性恋，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他内心深处最难以言喻的一块疤，他不做了还不行吗，从此以后，他不会再喜欢男生，也不会对任何人谈论这个话题。只要尝试喜欢上女孩子，就不会被称之为异类，对吧。


    可心决定的东西，怎么可能说改变就改变，他不想，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所以只能被迫、反反复复的，一遍遍受折磨、一遍遍消化安慰、一遍遍怀疑自己、一遍遍接受自己。


    魏明远也很清楚，于是顺着他的想法一语道破：“祁哥，这小子不愿意承认，以前就有人问过，他也说不是。”


    “他怕我们嘲笑他，骂他恶心，可这不就是……”


    祁阅视线忽冷：“闭嘴。”


    魏明远一个急刹车，声音戛然而止。


    话只说出半句，却已经道出了宋阮的心声。


    “你不是？”而祁阅转身，扬起语调问：


    “可你这样，有哪个女的愿意和你在一起？”


    宋阮感觉心连着肉陡然震动了一下。


    魏明远神色发亮，跟上去附和：“所以我说，他就是喜欢男的，就想找个男的保护他，爱他，给他买礼物花钱。”


    庄子昂听完，指着自己调侃：“他会不会看上我？毕竟我有钱有颜，爱上我也在情理之中。”


    公子哥嗤笑一声，冷不丁道：“他看起来狗都可以看上，当然我并没有说你是狗的意思。”


    庄子昂翻个白眼，拿起桌上的酒猛灌一口：“呵，难不成还有他挑的份？”


    这种货色还想攀上谁，能有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是这样想的，之后便有一道反驳的声音出现：


    “怎么没有？怎么不能挑了？”


    茶几旁，祁阅仔细打量眼前垂头之人，嘴角隐隐浮现笑意。


    下一秒，他猛地扳过宋阮的脸，用大拇指一遍遍按压，力道遒劲。


    宋阮被吓着了，当即就想摆脱，但凭他的力气哪能反抗得了，祁阅捏住他的脸，像揉捏面团一样轻松，可那哪是面团，分明是一张带伤的脸，用如此强劲的力度揉捏，他怎能不疼不难受？


    宋阮呜呜两声，控制不住叫出来，伤口随着手的揉捏在里头撕裂，肿了的地方似乎已变得麻木，就好像脸上每寸肌肤都被揉碎揉烂，完全无法感知其存在。


    任凭时间分秒流逝，疼痛与麻木交织叠加，宋阮逐渐被昏沉缠绕，合上眼感觉周遭的世界天摇地晃。


    而正当此时，祁阅突然松手。


    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情感流露，他抬腿迈向沙发，一脸平常地吹响口哨。


    心情十分雀跃，他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愉快过了，因为一个即将宣布的重要的事，他的心止不住欢呼起舞。


    收手的一刻，宋阮并没有晕倒，而是虚弱地趴在地上，他尝试爬起，却被周遭的言语先一步攻击：


    “我去，这小子这么柔弱啊，稍微碰一下就倒了。”


    “祁哥，你刚刚做了啥？他怎么突然装死？”


    祁阅道：“我可没做什么。”


    “别丢我们男人脸行吗？起码得挨几拳再倒下吧。”


    耳边的污言秽语越来越多，宋阮趴着，感觉迎面即将掀起一股巨浪将自己淹没，可他不想被淹没，他根本不是这种人，他没有很柔弱，也没有一碰就倒，他讨厌这种形容，更不想成为别人眼中错误的存在。


    他想证明自己，曾经、现在、或将来，都不例外，所以即便被攻击，他也照样爬了起来。


    可之后，又有不同的声音出现：


    “呦呵，怎么不继续装了？”


    “你在瞪谁呢，我问你啊，你室友是不是有个叫高远帆的，那是我兄弟，小心我让他回去甩你一耳光。”


    “他不是每天都甩吗，不仅是他，他们那伙人都是。”


    宋阮咬唇，用指甲不停抠桌上的玻璃盖板。


    “今天早上不也教训了嘛，因为这小子没钱交住宿费。”


    一个男生惊讶道：“什么？没钱交住宿费？欸，你爸妈呢，他们不要你了？”


    “他妈跟别人跑了，他爸是个农工，他可是从村里来的。”


    不远处，魏明远随意道出问题的答案。


    那个原先震惊的男生，变得更震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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