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 阴郁又潮湿.


    宋阮蹲在角落里拼命擦干眼泪。


    残叶飘零在风中，吹过他的脸颊，他将布满灰尘与泪珠的娃娃扔进垃圾桶，发白的指尖已经停止颤动，他假装若无其事，转身走向宿舍楼。


    轻推开门，发出的动静虽小，却避无可避地引起了正在交谈的三个男生的注意。


    看清所来之人，男生们将声音压低，互相使眼色。


    宋阮倒吸一口凉气，绕过三人走到床边，室友投来的目光总是令他畏惧，压得他抬不起头。


    拉开拉链，他开始手足无措起来，还没回头找书，他听见孙佳航大喊：


    “喂，导员在群里点名道姓呢，你那住宿费多久交。”


    宋阮心口一紧，翻出手机划动，只见班群栏上多了一条催款消息，名单上有且仅有他一个人的名字。


    恍惚之际，有刺耳的话传来：


    “有钱就交，没钱就别读了，发群里让全班看见不丢脸吗？”


    “这一看就是没钱啊，上学期他连食堂都没去过，天天吃网上买的廉价食品。”


    “高远帆，你这大少爷不资助资助？”


    “可以啊，他求我我就赏他几张票子，你让他来求我。”


    “你好贱啊，做人怎么可以这样？”


    宋阮捏紧手机，似有千斤重。


    椅子哐一声被拉开，孙佳航朝他逼近，倚在床架旁不耐烦道：“我们问你话呢，住宿费多久交！”


    宋阮被吓一激灵，偏头弱弱回答：“我……我会搬出去的。”


    一时间笑声四起，分不清从哪传来。


    丁游用脚撑住地面，带动转椅划向前方：“搬出去？大学生在校必须住宿，你想搬到哪去？跟路边的狗睡一起吗？”


    孙佳航噗嗤一笑，“不好意思，忍不住忍不住。”他话说完，指着丁游纠正：“你说啥呢，宋阮说搬出去，意思是不想和我们住一起，又不是跟狗住，你能不能反思一下自己，瞧你把人家都逼走了。”


    “你放屁，那是他没钱、穷酸、住不起。”


    “所以不能怪我们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对吧宋阮？”


    宋阮眨眨眼，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他窘迫又无助，站在床边不知回答什么。


    孙佳航盯着他，伸手用力推一把，“你装什么哑巴啊，不会说话？”


    宋阮连退几步，瞥过对方迅速垂眸。


    睫毛下，他的眼睛肿又湿润，像是刚大哭过一场似的，细看非常明显。孙佳航捏住他的脸，骤然往上一抬，“哎哟，你这眼睛怎么回事，红成这个样子。”


    宋阮竭力想摆脱束缚，却被对方反手甩上一个巴掌。


    “哭吧哭吧，继续哭，今晚也有你好哭的，一个大男人随便受受气就哭了，真是活久见。”


    “又没要你命，又没把你打个半死，别整天一副委屈样，整得跟我们霸凌你似的。”


    宋阮捂着脸，耳朵能清晰听见周围传来的谩骂，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谩骂转变成殴打，他被推倒在地，被脚踢打肚子，被一个又一个的拳头乱砸……


    任凭周围人怎样打骂，他一句话也不说。


    就当他懦弱吧，不会反抗，可是反抗有什么用，只会让施暴者变本加厉。


    终于熬到室友离开，宋阮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走到洗手台清理伤口。


    他的额前多了一条划痕，足足五公分长，鲜血顺着脸颊直流下巴，所经之处变成了一条细长细长的血印。


    他清楚这个伤口是怎样造成的——混乱之中被一只脚踩住脸，那人鞋底似乎带有某个尖锐物品，与之相触时划破额头，划得十分深痛，鞋子按压入脸反复摩擦，疼得他当时都快晕过去了。


    洗手台前挂了一面镜子，镜中人的脸虽然惨不忍赌，可他却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只是脸部伤势过重，其它部位没大碍，至少腿没打舍，还能走到教室上课。


    再说，脸被打成这样，说不定那群男生认不出他，他也能安分几天，这是件好事，宋阮暗暗给自己安慰。


    下午两点有素描课，按理说他还能躺床上休息会儿，可导员催款催得急，他必须在课前去一躺办公室。


    从成堆的口罩里取出一个，戴在脸上以掩饰伤痕，一路步履不稳，叩响办公室门，里头传来一声“进”。


    站在桌前，宋阮顺畅地将自己的想法道出，在此之前，他已经练习过很多遍了。


    哪知刘念异常激动，猛拍桌子怒斥：“不行！必须住宿，这是学校规定不得更改。”


    宋阮不停地抠手，说出的话并无底气：“老师，我……我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钱。”


    “学生都是一样的价格，就你事多，拿不出叫你家里人拿。”


    “我爸给我交了学费，已经没钱了。”


    刘念不耐烦道：“你不是贫困生吗，又是专业前十，国家的、学校的补助金都能拿大几千了，不能用这笔钱交费？！”


    宋阮猛一瞪腿，急切道：“老师，这个不行！这是我的生活费。”


    刘念差点没翻白眼。


    “你自己没有存款？这么大个人了，不会出去打工？”


    宋阮低下头：“有是有，但那个……也用来交学费了。”话说得费力，他当真羞愧。


    刘念啧一声，翘起二郎腿身体前倾，“听老师讲啊，你的补助金还没下来，等发下来就有七千，用这里面的钱贴住宿费，再出去打一份工，这样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她猛一拍手，加大音量收尾。


    道理宋阮都懂，如果从补助金里拿钱补上费用，再出去找兼职，适当省省还是能过下去的。可是，这学期老师说他的平板配置太低，很多功能不能使用，得换一个。


    而且七千的住宿费实在高昂，宋阮承担不起，这几年家里的情况越发糟糕，他不想把钱花在这种无意义的事上，配置豪华的宿舍，是他这种人不配住的。


    “老师，这学期我还有要花钱的地方，住宿费实在太贵了，您就让我搬出去吧。”


    “你去找校长，问他让不让你搬出去。”


    “您不能帮帮我吗？”


    “我能怎么帮？实在不行就去申请贷款，这周要是再不交齐，财务室那边我也没法交代，你自己看着办。”


    “老师，我真的……”


    “行了行了出去吧，我还有事。”刘念挥挥手，试图终止聊天。


    宋阮忽感鼻头一酸，垂头沉默半晌，他失魄地走出办公室。


    屋外，天空中的白云逐渐被乌云吞噬，两种颜色交织混合成一团，雨水倾泻其中，地面圈圈点点。


    又下雨了，很突然。


    宋阮抬头，内心茫然，找不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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