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答应我，好吗？”


    夜半时分，四楼阳台，宋阮被安放在栏杆上，凄凉的风肆意吹刮，透过衬衫，贯进他身体的每一处，应该是刺骨的冷，可他却感受不到。


    黑夜中藏匿的，是他如死灰般煞白的脸，额前的碎发遮盖住眼，他看不见希望。


    祁阅想赌，于是将手松开。


    就只一瞬，宋阮垂下头，像个死去的玩偶般，脱离支撑渐渐后坠。


    他痛苦了一辈子，他目睹来之不易的幸福被轻易捏碎，他不需要谁来赎罪，他现在勇敢地为自己解脱。


    “阮阮！”


    祁阅大叫一声，猛地抓住他。


    可宋阮仍将重心后移，距离越拉越远，他的身体已经远远超出栏杆之外。


    “你说话啊，阮阮！”祁阅声嘶力竭地怒吼，一颗紧崩的心摇摇欲坠悬在空中，被对方一牵再牵。


    紧拽的手颤抖发力，似要把瘦小的手腕硬生生掰碎。答应，你快答应啊，这样马上把你拉回来，我们好好生活，什么都不要管。


    麻木感蔓延全身，所有积压的情绪、好坏与否，统统在此刻消散，以为不会再有力气，原来还有。


    所以最后的回应，是宋阮用来挣脱束缚的手。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动摇丝毫。


    祁阅就这样看着、看着，在眼前人即将下坠瞬间，奋力一扯，转身抱住抵在地面，他彻底失智，发了狂般拥吻，数不清脑海里藏着多少执念，太重太深了，没有筹码的他注定命悬一线。


    宋阮像个被操控的机器，浑身僵硬冰冷，眼神空洞失神，透过屋顶的天花板，他看见无尽深渊向外吞噬。


    祁阅解开他的衬衣，压着他的后脑勺，疯狂地、在他体内留下一片片印记。


    可无论怎样，宋阮都没有反应，做着最讨厌的事，他连眼泪都流不下来，祁阅拖着他的腰，抵住他的额头，一遍遍叫“阮阮” “阮阮”，叫了两三声，他愈发控制不住，为什么自己永远抓不住，为什么无论怎样都无法弥补……想要爆发情绪，可如今，他还舍得那样做吗？所以只能十指紧扣，粗蛮地发起更强势的进攻。


    黑夜永无止境，流逝着未知的时间，阳台上孤零零地闪着暖黄色灯光，祁阅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抱起，转身走进卧室。


    既然这样，那就一起疯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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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山遍野的花，他是独特又饱经风霜的一枝。


    一年前


    “跟你玩玩而已，你还当真了啊？”


    在听到话的前一秒，宋阮还绽着天真的笑颜，为自己即将送出的礼物而窃喜。


    下一秒他呼吸静止，立在原地傻眼。


    坐在对侧的魏明远，他名义上的“男朋友”，此刻正厌恶地用手势驱赶：“行了行了，赶紧给我滚，老子又不是基佬，跟你做那些事，犯恶心知道吗？”


    宋阮低头，拳头捏紧又松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半晌，他开口弱弱问：“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提出和我在一起。”


    魏明远冷哼一声，似笑非笑道：“没听明白吗，因为我在耍你，你这种人看着就没人爱，所以哥哥来爱爱你，给你点关怀。”


    四周广袤无垠，宋阮只觉得胸口被巨石堵住，一度陷入哽咽。


    他紧闭上嘴，将此刻所受的委屈生生压进肚里，任凭魏明远骂得有多么不堪入耳，他都没有回应一字，因为他知道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只要开口，他的泪水必会往外狂涌，可能话没说全，眼泪就已经挂满全脸了。


    他很害怕，害怕这样的反应会受到嘲笑。


    毕竟在他所遇见的大多数人眼中，男生不能轻易流泪，虽然他很容易流泪。


    见宋阮闭口不言，魏明远就伸脚去踢他的膝盖：“说话啊，又哑巴了？哥哥我现在找了个新妹子，没时间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浪费时间。”


    宋阮缩腿，咬着唇并未答话。


    “哎呦，看见你这样子就烦。”魏明远按住太阳穴，对眼前人怯弱的模样禁不住吐槽。声音虽小，但却发自心底。


    不愿在此过多停留，他语气松散道：“走了走了，泡妹子去啰。”


    说罢，魏明远悠闲地吹起口哨，临走前还不忘撞下宋阮的肩。


    宋阮向前跌个趔趄，摇摇晃晃稳住重心。


    强忍眼泪，他抬头看向四周——这地方是片空地，学校作开发荒废了许久，少有人在。


    他这才敢哭出来。


    不过可不能在这儿哭，万一来人了怎么办，他担心这样的事发生，于是边哭边跑，跑进了建设楼的一间废弃屋内。


    在没人的地方，他可以大胆、放肆地哭。


    室内一片废墟，破旧的老式机器零散分布于四周，墙边蛛网遍布，地板被灰尘覆盖，整个房间呈现一股灰蒙蒙的气息。


    宋阮曾不只一次来过这里，从去年九月份开学直到现在，他经历了大大小小不少于十次的校园霸凌，每次遭遇打骂后，他会偷偷溜进来，关上门，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


    所以在角落里，有块地板很干净，那是他消化伤痛的地方，旁边还搁了块抹布，是他的旧衣服。


    宋阮靠墙蹲下，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娃娃，使劲掐住。


    边掐，边有泪水打在娃娃身上。


    这个娃娃原本是他送给魏明远的礼物，他亲手织的吉祥娃娃。


    吉祥娃娃保平安，这是宋阮的奶奶告诉他的。那个年代村里闹旱灾，奶奶坐在一口木凳上，没日没夜地织缝一堆奇形怪状的娃娃，村民们骂她有病，奶奶却说祖上遗传的手法，不灵把命赔上。当天夜里，老天天赐一场大雨，让濒死的庄稼得以复生。奶奶将宋阮拉到自家雨棚，牵着他的小手道：奶奶希望小宋阮一辈子幸幸福福，如果不幸福，奶奶教你怎么织这个娃娃好吗？


    奶奶说了很多，奶奶的最后一句是：如果过得很苦很苦，就要织很多很多娃娃才会显灵，小宋阮千万不要放弃，这可不是迷信，


    这是一种终将降临的幸运。


    说实话，宋阮觉得奶奶在瞎扯。


    因为他织过的娃娃，太多太多了。和爸爸住一起时，娃娃成堆地摆在床头，住宿后，娃娃在箱子里紧挨……他坚持到现在，做了个专门存放的盒子。如果送人，他会在娃娃背面刻上想送的人的字母缩写，不过大多时候，他都是给自己织的。


    宋阮将娃娃翻身，用力去扯背面刻着的三个字母，想把针线全扯出来。


    他的动作急切又生疏，扯得指尖划了好几条红色横印，但那字母绣得实在太紧，越是着急，他越无法将线扯出。


    扯了好一会儿，宋阮最终放弃，将娃娃摔在地上，可听奶奶说娃娃是保平安的，不能随意丢弃，否则会起反噬效果。


    可是绣了这么多，他从来没有平安过，那些嘲讽与辱骂，如同浪潮般一次次接连不断，压得他喘不过气。


    内心彻底失衡，宋阮崩溃得捂脸大哭。


    胆小、懦弱、不合群、娘炮，这些词语汇在他脑海中盘旋，成了他心底不可磨灭的伤痕。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想一辈子藏起来的秘密——他喜欢男生。


    虽然打骂他的人都曾问过他是不是同，但他从未承认，有时甚至还否定。


    毕竟在那些男生眼里，txl就是恶心。


    直到两星期前，他遇见了魏明远。


    宋阮不爱说话，恰巧魏明远性格外向、大大咧咧，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不嘲笑宋阮。


    虽然魏明远没做什么让宋阮感动的事，也没为宋阮花过一分钱，但相比其他男生而言，宋阮觉得简直是恩赐。


    果然，世界灰暗的时候，就连过路的蚂蚁，他都觉得是光。


    所以当魏明远问出那个问题时，宋阮虽感忐忑，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的一生受尽耻笑，然后忽然遇到一个人，不仅没有说他性取向恶心，还说想和他在一起。


    宋阮迷糊了，他千不该万不该，现在回想，魏明远并没有多好，为什么自己会傻到给对方织娃娃，幻想一些美好的事情发生。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泡影，魏明远同那些骂自己恶心的男生根本没有区别！宋阮垂头，眼泪如潮水般涌出，沾得膝盖浸湿一片。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他放声哭泣，他告诉自己必须承受，他想起奶奶说过的话，他相信娃娃终将会带来好运。


    事实上他只能相信。


    于是他无可避免地，陷入一场又一场的折磨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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