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漪说出那句话后，走廊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到鄢清琪蹙着眉，清澈的眼里似乎有几分犹疑。


    “不、不是约会！”


    初漪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疯狂地摆手：“我们社十月份就要参加航模大赛了，下周要进行项目提案展示，想请大佬来帮忙评估下。”


    怎么解释非要请他的原因呢……


    初漪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在鄢清琪的眼神里越来越紧张，最后脱口而出：


    “你是我爸这里唯一一个研究生，看起来最闲。”


    完了。


    初漪后知后觉，一脸绝望地亡羊补牢：“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请你最适合。”


    “哦……”鄢清琪迟疑地哦了一声。


    “要是和博士生相比，那我确实是最闲的。”


    初漪期待的眼神还没亮起来，就被鄢清琪的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但是，我后天开始要军训。”鄢清琪看了一眼实验室：“我还得准备下个月要投给学术会议的论文，可能没时间。”


    H大有一条很变态的规定。


    就是和国防、体育有关的几个系，研究生也要入学军训。一般为期七天。


    航空航天系沾了个边，因此也被划分为了研究生口中的倒霉蛋专业。


    初漪抬头看了一眼鄢清琪白皙的脸。


    有点心疼……


    不会把鄢清琪晒成黑煤球吧……


    鄢清琪感受到初漪打量的视线，有点不自然地偏头。


    盯了一会儿地面，看初漪似乎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后。


    他说：“我回实验室了。”


    初漪怔怔地看着，鄢清琪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再一次在初漪脸前摔上。


    -


    那天的回忆最后被迫戛然而止。


    因为初漪的另一个室友，陈忱突然回来了。


    H大的宿舍很豪华，是三人一小间，三小间为一个大寝室，共用客厅和两个洗手间。


    属于初漪的那一小间里，陈忱一直有些游离于两人之外。


    也许是因为陈忱有个从高中谈到现在的男朋友，所以她基本什么活动都跟她男朋友一起，和她们接触不多。


    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陈忱对初漪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好。


    -


    此刻，初漪正沉默着看着手机，手指有些不安地纠结着。


    屏幕最上一栏的群名是“H大航模社”。


    【初一】：各位宝宝们~都返校了吗？一起约个饭吧？


    【初一】：今天晚上7点，紫荆一，小炒见？


    【初一】：正好讨论一下各位竞赛队员本暑假的成果嗷^^


    【二宁】：哇，初漪你好变态！


    【二宁】：开学第二天就叫大家交作业？


    下一条是初漪的表情包，一个奸笑的黑白熊猫。


    【初一】：开玩笑啦，就单纯吃个饭~新学期首次团建~


    下面又是一堆社员的嘻嘻哈哈。


    直到一条消息的出现。


    【刘皓】：支持社长请我们吃饭的扣1。


    【刘皓】：正好去吃食堂，我听说教授用餐有折扣哦。


    群里突然安静了。


    半分钟后，最下弹出新消息。


    【二宁】：教授折扣和初漪有什么关系啊？


    【二宁】：我们初漪暑假发了20篇SCI直接晋升教授了？


    因为衡一宁的打趣，群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初漪长出一口气，还是在群里打字。


    【初一】：啊，大家下个月就要比赛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提前犒劳下各位~


    【初一】：今晚请大家吃小炒，用我的小金库，随便点！


    初漪又发了一个奸笑的黑白熊猫。


    【初一】：但是下周四的提案展示，哼哼，都不许让我失望嗷~


    群内一片哀鸿遍野。


    接着又跳出一句不和谐的声音。


    【刘皓】：社长肯定会失望的哈哈哈.


    【刘皓】：毕竟我们都没有教授老爸当指导啊.


    初漪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很久。


    刘皓是航模社的副社长。


    也是初漪的舍友陈忱，那个从高中谈的男朋友。


    最后，她有些烦躁地按下锁屏，抬头却对上了一道视线。


    是鄢清琪。


    两人的对视隔着玻璃，他的眼瞳漆黑，碎发软软地覆盖在眉骨上，手插在白色实验服的口袋里，背后是宇宙推进实验室里宏伟壮观的大型设备。


    似乎看了她很久。


    但是对上她的视线，对方并没有丝毫慌乱躲避的意思。


    初漪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有些丧气地移开视线，打算离开实验室。


    没想到身后的门响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到鄢清琪走出了实验室。


    他……特意出来找她吗？


    刚刚他真的一直在关注她？


    初漪握着手机的掌心，心跳似乎微微加快了。


    结果，鄢清琪走出门便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初漪的心一下子落到谷底。


    她自嘲地笑笑，转身打算离开。


    “初漪。”


    这时，她听到鄢清琪叫她。


    两个字，像落在她心上。


    鄢清琪和别人叫她的声音很不一样。


    他的“漪”咬得比别人重，所以念一声很明显，而且前后都会有停顿。


    能一下子就听出来是在叫名字。


    -


    初漪高中的时候，因为名字发音还在课堂上闹过许多次乌龙。


    数学课上，她打瞌睡，然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惊醒的她噌一下站起来。


    台上的数学老师：“所以，a除以b……初漪你站起来干嘛？”


    全班哄堂大笑。


    初漪差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天她回去好像还和那时候天天聊天的学神网友哭诉了这件事。


    对方一向很高冷，当时却发语音安慰了她。


    “初，漪。”


    “这样叫，很清楚吧？以后你不确定的，你全当他们不是在叫你。”


    “还有，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所以，第一次见鄢清琪那天。


    一如今日的南城热夏，万里无云的澄澈蓝天，时而卷过的一缕微风，梧桐树上喋喋不休的鸣蝉。


    本来没什么特别。


    她在建邺区的一个飞行测试基地，收集备赛的航模数据。


    然后收到老爸的消息，让她回江宁的时候给师哥师姐带那附近才有的雨花茶美式。


    初漪被数据搞得焦头烂额，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还是四杯？”


    “五杯。”老爸发来语音。


    “你算数算不清楚吧？”初漪不敢置信：“不是四个师哥师姐吗？医生可不让你喝咖啡！”


    老爸没回。


    初漪料想他在忙，放下手机继续记录数据。


    测试结束后，初漪走出实验室。


    下午四点，灼热的余温仍未散尽，阳光还有些刺眼，她在树荫下拿出手机。


    通知栏上，“【老爸】发来一条信息。”


    显示是十秒前。


    初漪点进去。


    【老爸】：呸，你爹我高考全省数学状元！


    ……她已经十秒钟没听到老爸吹嘘自己高考数学状元，并指责生个叉烧都比她会数学的事了。


    下一条消息又弹出来。


    【老爸】：别磨叽，今天实验室有新人来。


    初漪盯着“新人”那两个字。


    盯了一分钟。


    老爸今年的博士生名额……不是满了吗？


    然后，等她拎着五杯咖啡走进实验室，一眼就看到——


    那个站在白板前计算数学模型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身后的印花是一对黑色的羽翼。


    单薄的棉质布料下，少年的蝴蝶骨随着他抬手写公式的动作凸起又落下。


    就像真的要振翼起飞似的。


    初漪默默地看着。


    看复杂的方程式从他笔下不假思索地流出，看清秀条理的计算过程慢慢铺满整个白板。


    少年计算的时候，表情可以称得上是虔诚般的认真。


    他应该很爱他笔下的这些数字和符号吧？


    怎么会有人，面对这些东西，不是抓耳挠腮、愁眉苦脸的呢？


    少年写完最后一笔，终于转过头，看见了她。


    那个正脸，彻彻底底地把初漪惊艳到了。


    她没想到老爸口中的新人，是这么，青涩而干净的长相。


    望着她的那双眼沉静而黑亮，清澈如明镜一般，卷翘的长睫扑闪又扑闪。少年白皙的两颊似乎还有些没褪去的婴儿肥，但是尖削的下巴线条格外精致，是一种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惊艳。


    “初漪。”


    少年突然开口，但又飞快地撇了一下脸，看向旁边的白板。


    “嗯……那个，我从初教授嘴里听说过你的名字。”


    初漪的心跳，在那一刻，那么快。


    因为她。


    她……


    原来是那么那么想。


    再遇到一个，叫她名字会叫得那么认真的人。


    -


    “初漪？”


    初漪终于回过神。


    鄢清琪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身上的实验服已经脱掉了。


    ……原来他刚刚是去挂实验服。


    初漪抬起眼，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怎么了？”


    “我听初教授说，你跟他打听下个月学术会议的事。”


    “……”


    初漪脸上的笑僵住了。


    该死的老爸！


    这么快就向鄢清琪出卖她！！


    “九月底那个会议……在上海，是今年的亚太航天技术创新会议，这次征稿的主题还挺广泛的，也估计会有不少大牛上台演讲。”鄢清琪顿了一下：“初教授觉得你去看看也不错，对你确定以后的研究方向也有帮助。”


    “这次有30个听众名额，如果你决定去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


    鄢清琪公事公办的话，让初漪松了一口气。


    还好鄢清琪并不自恋。


    不会一下子就想到“她不会是喜欢我吧非要和我一起参加会议”这种事。


    她刚刚心头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鄢清琪：“我去！”


    初漪看到鄢清琪撇开头轻咳了一声。


    她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


    “……我是说，我想去。”初漪说：“谢谢你。”


    “举手之劳。”


    鄢清琪又看了她一眼，接着瞟了一眼墙上的钟，然后问：“要……一起去食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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