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全世界的水都会重逢。即使漫游，每条路都会带我们回家。


    ——赫尔曼·黑塞《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


    -


    夏日的昼，漫长而光亮。


    灿灿阳光笼罩着校园操场的围墙，红砖像煨得正浓的炉火，在澄澈天穹下热烈地燃烧。


    盛夏的梧桐长势蓬勃，繁茂的叶亭亭如盖。


    浓郁的翠色在蒸腾暑气中几欲融化，摇摇欲坠地在熏风里曳动着。


    初漪缓缓地睁开眼。


    她茫然地看着膝盖上的高中校服，上面散落的画笔和颜料。


    突然有人用手掌为她遮挡住了枝叶间漏下的阳光。


    “漪漪。”


    少年清越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才意识到，她一直靠在一个肩膀上。


    “好喜欢你呀。”


    初漪的心猛地颤了颤。她缓慢地抬起头。


    她看见少年白皙而尖的下巴，唇像轻动的玫瑰花瓣。


    “好想见你啊。”


    她觉得这个对话有种莫名的熟悉。


    “为什么想见我？”


    “因为……想以后在回忆你的时候，能想起你的样子。”


    他轻轻摇动着手中的书，为她送来一阵温柔的风。


    “见一面就好。”少年喃喃低语，像是在乞求：“一面就够了。”


    少年的语调，莫名让初漪鼻尖一酸。


    她抬起头，想看清他的脸。


    身侧却突然一空。


    初漪的视线被日光晃了晃，再次清明时，身侧已然空无一人。


    她怔怔地看着栏杆下，那瓶还在滴落着水滴的汽水。


    ——“咣当！”


    初漪猛地睁开眼睛。


    视线逐渐清晰，她盯了会儿头顶雪白的墙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今夕何夕。


    门口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


    “欸？你竟然在宿舍睡觉啊？”


    初漪的视线落下去，看到衡一宁的头探进来，嘿嘿地傻笑：“没想到你这么早返校，刚才关门声音太大，把你吵醒了？”


    “得了吧。”初漪伸了个懒腰：“你要是真知道我在睡觉，门恐怕摔得比刚刚还响。”


    “什么，你怀疑我们钢铁般的室友情？”衡一宁切了一声，把行李箱拖了进来。


    “我根本没回家，一个暑假都在我爸那儿做苦力。”初漪从床上跳下来：“这次你带了什么特产？”


    “行李箱里呢。”衡一宁努努嘴：“对了，你看到群里他们讨论的了吗？”。


    “什么东西？我才刚醒。”


    初漪伸手把床头的手机勾下来。


    屏幕上显示着【群聊：H大航模社有99条未读消息】。


    “刘皓说，他有一个在CIT航空航天系留学的学长。”


    “……又不是他去了CIT，也值得在群里炫耀？”


    “不是，是他学长告诉了他一个超级爆炸的消息。”


    初漪解锁手机，往上快速刷着爬楼。


    【社员甲】：什么劲爆消息？


    【社员乙】：NASA发现第二个宜居星球了？


    社员好奇的消息刷了一整页，刘皓才慢悠悠地回复。


    【刘皓】：说他们学校，本科少年班的一个天才，中国人。


    【刘皓】：在CIT就读的时候就是风云人物，又是跳级、又是参加各种项目和论坛，连NASA都邀请他过去实习的。


    【社员甲】：哇，能去CIT少年班留学，肯定是很牛掰的大佬……


    【刘皓】：本来，按人家的成绩和科研成果，直接申本校研究生都妥妥的。


    【刘皓】：甚至研院在他大二的时候就拉他进组合作项目了。但是——


    “这个学神，一定蛮高尚。”衡一宁插话道：“特地回来精忠报国的。”


    初漪继续往下看。


    【刘皓】：回国了！你们敢信？


    【刘皓】：放着CIT最牛的导师抛出的橄榄枝不要，毅然决然要回国，他们研究生院都炸开锅了！


    初漪也默默地升起了一丝钦佩。


    自愿放弃CIT的读研机会，这得是多自信的学神啊……


    【二宁】：那学神回国后，去哪个学校了？


    【社员丁】：肯定是B大啊，人家才是全国第一的航空航天大学。


    【社员甲】：诶诶诶，禁止黑本校啊！


    【社员乙】：[给你一拳.jpg]


    【刘皓】：去哪个学校我不清楚，我学长也不知道。


    【刘皓】：应该是B大吧。


    后面的消息又是老生常谈的谁才是TOP1航空航天大学之争。


    初漪按灭屏幕，感慨道：“真牛啊，这种人。连CIT都不在乎，估计这世上也没什么让人家在乎的事了。”


    衡一宁点了点胸口：“心中只有学习和祖国吧。”


    这样的天才离她们还是太遥远了。


    所以两个人很快转移了话题。


    初漪从衡一宁的行李箱里拎出一袋鲜花饼：“今年的特产就这啊？”


    “嘿嘿，实在装不下别的了。”衡一宁挠挠头：“你一包，陈忱和她对象两包。”


    听到这个名字，初漪撇了撇嘴。


    “对了，我今天还遇到了一个极品大帅哥。”衡一宁又说：“学校门口的那个地铁站，巨傻X的长楼梯，每次搬行李箱都掉我半条命，没想到这次遇到一个又帅又好心的，帮我搬了下来。”


    “然后呢？要没要联系方式？”


    “帅哥可主动给我留了联系方式，是隔壁艺术学校的。”衡一宁晃了晃手机。


    这也提醒了初漪。


    “嗯……其实我这个暑假。”初漪舔舔唇：“好像也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


    “什么？！”


    衡一宁的尖叫差点掀翻寝室的房顶。


    手机里的帅哥瞬间丧失了吸引力，衡一宁两眼放光地盯着初漪。


    “真的？！什么人？在哪认识的？长得帅吗？！”


    初漪：“……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兴奋？”


    衡一宁抓住她的手：“拜托，你有喜欢的男生了诶！”


    “我们家初漪，航天系的系花，以不近男色、清心寡欲闻名，一度被全系同学称为‘无情道大师姐’……终于在两年的灭情绝爱后，动了凡心！！！”


    初漪瞠目结舌。


    她大一大二确实因为某些心理阴影，以“我不喜欢地球人”为理由，拒绝了不少狂蜂浪蝶。


    但是“无情道大师姐”是什么称呼啊！


    她本人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进行到哪一步了？”衡一宁兴致勃勃地问：“有没有约会？对方什么态度？”


    “没哪一步。”初漪摊摊手：“今天下午碰上的时候，感觉人家一秒钟都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初漪回想起几个小时前的事。


    -


    八月最后一天的南城，暑气仍未褪去。


    今天是H大正式开学的前一天。


    初漪也将在明天正式化身大三老油条。


    初教授打定主意不让初漪再蹭空调，大手一挥把她赶出了实验室。


    “你的师哥师姐都开学了，实验室位置紧张，你免费了！”


    她免费个屁！


    她明天也要开学了！


    初漪在门口放狠话：“你下次别再来找我帮你打杂！我就是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都不会来！”


    “啪”一声，实验室的门毫不客气地关上，差点打到她的鼻子。


    初漪气鼓鼓地抬脚离开。


    一转身，她就被走廊外午后的日光射得睁不开眼。


    一道身影，慢慢地遮住了廊外刺眼的阳光。


    少年的肩膀宽阔平直，肩胛骨的转折削薄而利落，薄T恤的衣领贴在肌肤上，锁骨的曲线锋利且明显。


    身上散发着微微的潮气，和淡淡的……薄荷与木质的香味儿。


    初漪抬起眼，对上来人的视线。


    那双瞳孔在逆光中是深不见底的黑与沉，微湿的碎发覆在他优越的眉骨上。鬓边的碎发软软地贴在颊边，勾勒出白皙而尖削的下巴。


    果然是，刚洗过澡的样子。


    ……鄢清琪。


    初漪几乎是瞬间就挤出了一个无比甜美的微笑。


    “鄢……学长。”


    尽管他还是一如往常，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瞅着她，但此刻确实比之前看起来多了几分柔软。


    让初漪都莫名出现了一种幻觉。


    ——她刚回头的时候，他的脸上是不是带着一丝笑意？


    闻言。鄢清琪冲她浅浅颔了一下首，然后就移开视线，要和她错身而过。


    ……果然是她的幻觉。


    “等一下。”初漪突然想起打算找他说的事，急忙伸手揪住了鄢清琪的T恤下摆。


    然后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


    两人此刻的距离有些近得过分。


    薄荷和木质的香气，强势地袭入初漪的鼻端。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没什么情绪，微湿的长睫像蝶翼一样上下翻飞。似乎只要她不开口，他就会一直这么盯着她，直到天荒地老似的。


    还真别说，洗澡后的鄢清琪真是秀色可餐哇……


    鄢清琪突然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后退半步，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初漪如梦初醒般地收回手，视线不由自主地乱飘。


    “我……那个，你下周四有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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