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平静的看向车窗外，缓缓将车子开向起跑线。


    还有许多没入场的人，她卡上驻车刹车，仰头出神。


    周遭晃动的高射灯刺激着人的视觉神经，光怪陆离的赛道上有数不清的未知。


    她靠着这些，挺过了一个又一个崩溃难熬的日子。


    那些炙热的，强烈的，被她生生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感情，总有那么几个时刻，平白窜出来，扰乱她的心绪。


    那些冰冷的沉默是她云淡风轻之下的第二层伪装，她早已百毒不侵。


    窗外的引擎声响更加密集，像野兽的咆哮与嘶吼。


    唐一闭了闭有些发酸的眼睛，再睁开，视线重新清明。


    周围已经沿着起跑线一字排开几辆车，一道道车灯扫向前方，窥探着夜色中浓密的未知。


    不算宽阔的赛道瞬间亮如白昼，延伸出去几十米，所有的人晃动着手里的荧光棒，尖叫声此起彼伏。


    气氛热烈，甚嚣尘上，像是再次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沈初然看着唐一。


    高射灯的光线透过玻璃打在她身上，侧脸纯净的和这个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可她眼底的冷漠和坚定，一如那年巷子里的模样。


    她好像永远不会改变。


    所有人都在被岁月追赶着奋力前行，可她依旧站在原地。


    沈初然迷恋这样的冷漠，她清楚的知道，唐一股子里有种与生俱来的洒脱和韧性。


    谁也打不倒她。


    她旁观这个世界，冷酷到连自己都可以随时放弃。


    夜色下，她依旧有光。


    唐一系好安全带，侧头问沈初然：“查过我？”


    这话问的很平淡，不怒不喜，没有太多多余的情绪。


    沈初然先是一愣，但很快坦然应对，“是啊，姐姐，这些年我一直在等待重新遇见你的这一天，我很开心，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应该好好感谢傅康平。”


    唐一透过挡风玻璃看向前面的路，很轻的笑了。


    她在沈初然的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那么有勇气，又坚定。


    手段不光彩，却坦然面对。


    她渐渐开始怀疑，自己所有的坚持，到底是不是对的。


    一脚油门踩到底，直接二档起步，车子飞出原地，巨大的反作用力猝不及防的把沈初然死死的拍进座椅里。


    她惊呼一声，最初的恐惧过后，神经渐渐在怒吼喧嚣的引擎声中兴奋起来，那种近乎疯狂的速度让她为之战栗。


    带给她这种极致体验的人，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唐一。


    夜色苍茫，车子在无垠的旷野上咆哮。


    远离城市的繁华，天地只有无尽的虚无和即将沉睡的缥缈。


    一圈过后，唐一余光看到了赛道远处的那个身影。


    零点几秒间的一闪而过。


    她却清晰的捕捉到了那个人。


    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人。


    何苦呢。


    他们回不去了。


    一段路踽踽独行，可走到尽头终将走散，再来一次也会是一样的结果。


    她的齐焱太过执着。


    可这种执着却像是一把双向利刃，刀尖对向别人，也对向自己。


    重逢之后，唐一其实是有些煎熬的，倒不是因为齐焱略带刁难的态度，而是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僭越不得的问题，实在没办法坦然面对。


    即便她不想，也是真的做好了祝福他跟叶梓馨的心理准备。


    毕竟，她所做的，无非是让一切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上。


    所以这几年，唐一过得沉默又冷血，也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他们重逢，会是怎么样的场景。


    从海州到庆城，若非有心，可以从此人海，再也不见。


    分手是她提的，那么决绝伤人。


    本质上她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做起这些，游刃有余。


    但如果老天爷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她可能不会说出那句“没爱过”。


    油门一踩到底。


    速度带走所有紧追慢赶的愁绪。


    那个人影连带他所给予的情绪尽数抛之脑后。


    又是一段起伏路，最后一圈她已经把所有车子都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第一个过线后，是山呼海啸的叫好声。


    她喜欢这样追逐未知的挑战。


    可回头看，风吹过境，模糊了早已破败的归路。


    唐一跳下车，没管任何人，慢慢走向了那棵大树。


    树下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她垂着头，盯着土坑里的那几支烟头，静静地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回神准备跟沈初然打个招呼就回家，一转身却撞上另外一个浪荡的男人。


    花蝴蝶一般。


    “呦，唐小姐，别来无恙。”


    唐一看着他。


    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有点眼熟。


    她皱了皱眉，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转身想走。


    男人上前一步，半挡在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真无情啊，在烂尾楼区里为了找你，我可是差点撞车呢。”


    唐一依旧神情恹恹的，等着他的下文。


    “天台一别，你真一点不记得我啊？！”


    男人像是急了，恼怒的扒了扒自己一头毛刺短发，为这样的忽视怀疑人生。


    唐一没反应，心里却觉得莫名好笑。


    她反应过来这人是姜野和姜潮其中之一，但到底是谁，她压根没有兴趣深究。


    她后退半步，拉开和他的距离，艳丽的面容淡淡的牵着一抹笑，笑意不深，未见眸光有半分波澜。


    “有事？”


    “好久不见，叙叙旧？请你喝酒，我哥也在，都是旧相识，唐小姐不会不给面子吧。”


    唐一心下了然，眼前的人是姜野。


    那个混不吝的刺头还是没怎么变，真是应了那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可她没兴趣叙旧。


    叙旧这件事，总得有旧可叙，她早就和那个圈子割裂，再无话可说。


    “上辈子的事了，眼下就不用说了。”唐一勾了勾唇，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转身就走。


    “唐小姐，您不好奇，当初你被救出来以后得那两个月，齐焱都经历了什么吗？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做不成恋人，却如此冷漠，就太说不过去了吧。”姜野看着唐一的背影，喊出这么一句。


    果然，她停在了原地。


    唐一跟沈初然打了声招呼，就坐进了姜野的车里。


    一路上，他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嘴皮子一时半刻都没有下来过。


    “唐小姐，其实有的时候我挺好奇的，阿焱有哪里不招你满意，当初说分手就分手了。”


    “这几年我们这些人可都看的清楚，他嘴上不说，但你就像是他的禁忌，谁碰谁死。”


    “那句俗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对了，越是忘不掉才越是提不了。”


    “是实话，以前我还挺看好你们俩的，郁家那个养女跟你比起来还是差了点，但没想到我们几个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唐一：“……”


    她其实不太明白，庆城什么时候这么火爆，一下子召来了这么多人齐聚一堂，仔细想想，真的很难讲不会是为了来看她的笑话，等他的报复。


    在他们那些人的心里，被唐一这样身份的人甩掉，大概是奇耻大辱，所以即使不明白齐焱这么做到底图什么，也都会一个个上赶着往前凑。


    总要面对，她无处可躲。


    亦或许是她真的想要听听这些年看不到的齐焱，听他的喜怒哀乐，听他的浮沉起落，在心里描绘那个场景，过个干瘾。


    姜野把她带到了一个不大的酒吧，看样子与老板认识，一进门就有人迎出来，引领他们去了提前开好的房间。


    推门进去，有几个人已经在里面喝上了，每人身边都坐着一两个衣着暴露的陪酒小姐。


    灯红酒绿的掩映下，像极了盘丝洞里作乱的妖魅邪祟。


    唐一找了个干净的角落自己坐下。


    看着桌面上一排排的酒架，五颜六色的波光摇曳。


    “想喝什么随便，这桌上的酒都是新的。”


    唐一沉默的点点头，知道自己这顿酒是少不了喝下去了，他们是为难也好，警告也好，她既然跟着来了，总得得到点有用的东西。


    “一边去。”姜野踢了踢一个女人的小腿，神色不耐的赶她走。


    女人娇嗔一声，还是很听话的抬屁股走人。


    起身的时候视线一直在唐一身上反复打量。


    事实上，从她进屋那刻开始，屋里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她身上了。


    她并不在意，自顾自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拿起架子上的酒一饮而尽。


    姜野坐在她身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


    “那两个月，阿焱背着他爸搞小动作，被打断了小腿，到现在阴天下雨他的腿都会疼，那天正好我们几家在一起聚会，他当众顶撞人还掀翻了桌子，被拖去祠堂的时候我偷偷跟在后面了。”


    姜野自顾自的说着，用刚好唐一能听见的声音。


    唐一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喝酒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姜野扯了扯唇角，视线始终游离在她身上。


    想当初他也是第一眼就对这个看似乖巧可人实则骨子里冷漠倔强的女孩有了兴趣，这么几年不见，她身上那种冷冰冰的东西更多了几分，掩盖还零星窥见一点端倪的骄纵。


    他后仰靠近沙发里，点了根烟，继续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