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店给合在一起的两桌人换了个最大的包厢。


    从入座开始，唐一就料到了齐焱想干什么，也做好了被为难的准备。


    毕竟从一开始，他们两个之间就没有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结束的太匆忙，他怨恨、不甘，她都能理解。


    她的视线落在齐焱随意放在桌面的那只手上，中指的银色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冷白色的手指如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什么分别，修长、骨感、指节分明。


    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验身至表带下面。


    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如潮水涌进大脑，窗外仿佛传来雷雨的嗡鸣声。


    可他面上无波无澜，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唐一知道，他压根不想来吃这顿饭。


    可他还是来了。


    傅康平也在，他明显对唐一的态度比之前更为亲切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沈初然跟他说了什么。


    他跟言朗原就认识，也就顺势开玩笑说言老师没能走下去的法律道路，倒是让自己的学生走了，这么一算，也该安慰。


    言朗笑笑，并没否认。


    “我这学生优秀的很，能力不在我之下，烦请各位今后还要多多照拂。”


    傅康平神情暧昧的在言朗和唐一的身上打量一圈。


    “果然是爱徒，鲜少见言总这么夸奖一个人。”


    唐一坐在一边，也不过多在意，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她管不着，对面那道不容忽视的视线才是当下让她最为头疼的。


    沉默了许久的齐焱突然开口问：“言教授说起来也算是我的老师，不知道当初怎么就突然放弃了。”


    “为了一个人，”言朗说的云淡风轻，“老师的身份可能会让她有压力。”


    齐焱笑了笑，“那想必肯定是很重要的人。”


    在场的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听不出两人之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的谈话。


    钟嘉南看了看唐一，想给她使个眼色，但她根本不接他的眼风，旁若无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郁西更是充当了吃瓜群众的角色，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齐焱很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唐一，所以他并没有接言朗的话，而是转而盯着唐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唐小姐回庆城这么多年，又有言教授这样的靠山，怎么还会只开着那么一间小的快要倒闭的事务所？毕竟，没有什么事，是钱解决不了的，你说对吗？”


    唐一隔着黄铜锅里袅袅的白雾看向他。


    记忆里那个虽然阴郁却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就不见了，她见证过他最不为人道的另一面，也轻易触碰过他防御背后的温软，但那一切都已经毁了。


    她曾经，总能够轻易的将他扔过来的所有言不由衷的浮影戳破。


    可现在，她没有了那样的资本。


    只不过听着他略微沉哑的声音，还是不免有些恍惚。


    但已经不再像是在酒店里面对他的时候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她对自己决定的事情向来决绝。


    所以她端起桌上的酒杯，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很淡然的看着对面的人：“是啊，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钱确实很重要，普通百姓罢了，当然够不到齐总那样的程度，所以杀鸡焉用宰牛刀，言教授的帮助已经足够了，安身立命罢了，没那么大追求。”


    对面坐着的男人，姿态肆意散漫，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桌面上，只是听着唐一的话，并不言语，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


    唐一扯了扯唇，一杯见了底。


    “唐小姐这么客气，怎么说我们都是旧相识，这样搞得我反倒失了礼。”


    “哪的话，齐先生远道而来，是客人。”


    “既是客人，那唐小姐不是应该让我看看庆城人的待客之道？”


    唐一手指一顿。


    言朗笑了笑，开口打断：“齐总，唐一不善交际，非要待客，我们言家出面，才能不辱没了齐总的身份。”


    “身份？”齐焱嗤笑一声，“照言教授的意思，是说唐小姐身份不够了？”


    傅康平见形势不对，连忙出声调和：“齐家的产业遍布全国，咱们能沾上齐家的一杯羹，谁不是获利颇多，言总也是有感而发。”


    齐焱没有接茬。


    傅康平倒是也没有尴尬。


    旁边跟着来的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见状自作聪明的没话找话：“对了，齐总，我之前也在海州呆过一段时间，听说您有位交往多年的女友，怎么这次来没有同行。”


    唐一握住杯子的手紧了紧。


    齐焱却意外的回应，“嗯”了一声。


    大肚子男人见状，以为自己用对了敲门砖，连忙继续问：“莫非现在已经是齐少夫人了吧？”


    齐焱扯了扯唇角，轻轻一笑，“已经分手了。”


    男人闻言一怔，表情瞬间有些讪讪的意味，“那真是可惜了。”


    齐焱抬眸扫向对面。


    片刻，浅声道：“不至于。”


    唐一垂下视线，盯着面前一小块洁白的桌布出神。


    其实，她没有底气，也害怕齐焱会不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再来为难她，她可能也确实会在他的讽刺中羞愧难当。


    好在，齐焱并没有过多纠结，而是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隔空朝众人举了举，也把酒灌进了嘴里，算是结束这些无意义的话题。


    他放下手里的空杯子，抬手抵了抵眉心。


    钟嘉南暗自长舒了一口气，试探着开口问：“大家别光喝酒，肉都煮老了，平白浪费了这样的美食。”


    齐焱抬眸看了他一眼，神态依旧倦怠慵懒，没应声，也没动作。


    唐一静静地看着他，每一个动作她都是那样的熟悉，并清晰的知晓背后的意义，可如今她再也不能像曾经那样让他点上一支烟，说她不介意。


    烟伤身，却能救他的命，缓解他压抑在心里太多太多的情绪。


    所一从前她不会像别人的女朋友那样管着他吸烟，只是后来两个人在一起后，他对烟的依赖已经渐渐减弱了，如今看来，倒像是旧病复发那般。


    她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到言朗往她面前的空碗里捞了几块黄喉。


    言朗拍了拍她的后脑，“别出神了，赶紧吃，吃完早回去干你的活，没必要浪费多余的时间。”


    齐焱抬手解了衬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露出精致白皙的锁骨，流畅的线条坚毅挺拓，又拿起酒倒满面前的杯子，掀着眸子看向对面旁若无人的两个人，在眼皮上方压下两道交错纵深的褶皱，喉结轻微的滚动几下，仰头的瞬间头顶的光线描出好看的线条，从鼻梁蔓延至下颌，最后淹没进锁骨深处。


    又是一杯见底。


    他将杯子不轻不重的放回桌面上。


    拿起手机，起身，跟众人告辞。


    “不好意思各位，公司有点急事，先走一步。”


    唐一错愕的抬头，只看到他决绝离开的背影。


    齐焱坐在后座，仰头靠着头枕，转动着手里的打火机。


    指尖的烟卷烟雾升腾起来，他抬手附上自己的眼。


    ……


    齐焱走后，饭局很快也散了。


    唐一让郁西把言朗送回家，她自己打车去了赛车场。


    她还没走进车场，里头的嘶喊吼叫声就远远的传了出来。


    轮胎卷起的层层土雾遮掩了半边天，天尽头的落日即将没下最后一点轮廓。


    伴随着男人的叫好声和女人的尖叫声，一辆黑色越野车从左边的土坡上冲了下来，过线的同时原地打了个转，车屁股甩出一个半圆，稳稳的顶头停在了终点线的另一端。


    远处追随而来的车群渐渐露出端倪，排气的声浪震碎耳膜，黄土漫天。


    唐一站在看台下面，没有上场的打算。


    她从昨天见到齐焱起，就一直处在一种极度的烦闷中。


    在这里，她反倒能找回心底深处那点遍寻不着痕迹的宁静。


    “姐姐？唐一？”


    有人隔着巨大的声□□她。


    断断续续，隐约能透出尾音。


    唐一下意识的循声回头。


    沈初然站在几个人之外，带着个大框浅粉色墨镜，一脸惊喜的看着她。


    她脸上肉眼可见的兴奋。


    唐一躁郁的心情被沈初然毫无功利的笑容融化，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姐姐，你也在这啊，我还寻思来凑凑热闹，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惊喜。”


    唐一耸耸肩，指了指前面的赛道，“你也喜欢这个？”


    沈初然不置可否，反倒攀上唐一的胳膊，轻轻的晃了晃，讨好的问：“姐姐，你能下场带我跑一圈嘛？”


    “不害怕？”唐一回头看了眼场子里，下一场次还在报名，可她没有车，不知道还有没有多余的车子可以借给她。


    沈初然摇了摇头，很坚定的样子，还贴心的指了指赛道旁边停着的一辆波尔多红的越野，晃着手里的钥匙说：“姐姐，那车是我哥放这的，你可以随便开，怎么样，带我跑一圈吧？你会怕输吗？”


    唐一扯了扯唇角，那点不多的胜负欲倒是涌了出来，她接过钥匙，转身下了场。


    沈初然乐颠乐颠的跟在她身后，那副得意的模样很实憨纯。


    齐焱站在灯光背影处，迎着黄沙，缓缓抬眼。


    他靠在一棵树下，又点燃了一支烟，眉眼积聚着一片躁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