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沁园
作品:《帝师,您被夫人休了》 翌日,佩蓉给姜绵梳头。
姜夫人喜欢女儿额覆薄薄的刘海儿,梳双平髻,扎竹青色坠珍珠丝绦,簪木槿珠花,戴寒梅抱月耳珰。描水弯眉,唇色要是淡淡粉。身上则穿天水碧袄裙,揣一条素淡的小帕子,颈间还得佩一圈璎珞项圈。
今日佩蓉照旧为她作此打扮。铜镜里少女嘟了嘟嘴,欲言又止。
那人戴玉冠的。
气度凝然沉稳,一手俏功夫,教训登徒浪子时威仪赫赫,一眼扫过去杀气纵横,满大街鸦雀无声,连嗷嗷哭闹了半天的奶娃娃都吓得乖乖闭嘴。
是个大人。
她却作小孩子打扮,还怎么亲近?
“咳,佩蓉姐姐,我听沁沁说,最近京城时兴垂鬟分髾髻。那是什么样子呀?”
佩蓉停下动作,盯着铜镜中的小丫头。
“姑娘,夫人不允许的。”
姜绵垂下长长的眼睫,不说话了。
佩蓉大为头疼。她最受不了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模样了!
每次夫人送来果脯,姜绵不爱吃,但又不能原封不动退回去,那会儿小姑娘也是这样巴巴儿瞧着她,佩蓉便悄悄帮她吃掉,牙酸倒了好几颗。
她狐疑地想,莫不是她的软肋被姑娘发现了,搁这儿拿捏她呢?
但小姑娘又若无其事抬起头来,柔柔一笑:“我就是好奇,姐姐继续吧,但是可不可以加支白玉钗,我只在外头戴,到家门口就摘了,不会叫娘亲发现。”
昨晚宁沁为了报答她赠步摇的情谊,派了婢女送来一支梅花白玉钗并一支海棠步摇,里面还附着一张暗香氤氲的彩笺:绵绵,待你身体大安,簪上梅花钗,我来教你舞剑。如今你戴步摇最好看。
此刻,看着梅花钗的佩蓉又想起昨儿个姑娘看到彩笺时向往的神情。
……
双杀。
梳好双平髻,佩蓉给她换上暖杏色罗裙,披毛绒领披风,戴上边角处绣着橙黄橘绿的帷帽。
略显苍白的容色被帷帽遮住,打眼一看就是一个明媚康健、纤柔软糯的小娘子,连萧瑟秋风都被这抹暖色削减了三分凉意。
姜绵无奈放下被否决的绣天青云纹的帷帽:,问“什么时候添置了新的?”
佩蓉得意地笑:“大公子前些日子见姑娘一身素色,嫌太过冷清,映得姑娘小脸都快透明了,便亲自执笔作画,吩咐天衣阁照样子绣了十来件帷帽,还订了一箱子夹袄罗裙,昨儿个才送来家里。”
姜绵心里一暖。
她听那人口风,知他喜欢矜贵知礼的女子,故而特意选了雅致的花样,竭力把自己妆扮成成熟优雅的风格。
但比起哥哥和娘亲的疼惜,男人的喜好也不是那么重要。
至于她自己的喜好……
虽然失去了三年记忆,但是她对亲情的渴求仿佛刻在了骨血里。她喜欢在母亲怀里撒娇,喜欢和哥哥说话儿,喜欢被佩蓉拍拍背哄着入睡。
她是如此幸运。
母亲慈爱,兄长温润,丫鬟贴心,全家人都对她关怀备至。最珍贵的已然得到,其他何必奢求?
偶尔的小烦恼或许会暂时削弱她的快乐,但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母亲不退,她便退一步呗。在当娘的眼里,十五岁扎双平髻,天经地义嘛。
姜绵眉眼弯弯,心里加了句:下雪的时候,我就及笄了!
及笄了就能扮成大姑娘了,这是娘亲承诺过的。
*
甜米巷接近京郊,地段偏僻,宁静安谧,但一溜儿宅子皆是轩敞开阔,最适合拖家带口、小富即安的商户居住。
甜米巷本有个风雅的名儿,二十年前才改作“甜米”。
那会儿京郊出现瘟疫,为避免京都贵人染病,兵马封巷,只许进不许出。每天都在死人,活着的欲闯出封锁,却被一刀抹了脖子。尸体越来越多,粮食日益减少,正当众人灰心等死时,一对儿侠侣途径此地,带来米粮和药草。男子医术高明,为百姓熬药治病,女子则为众人煮粥果腹。瘟疫散去,侠侣飘然而去。时人为了感谢两位善人,便商量改名以纪念二人义举。最终选了甜米二字,是因为——
“太难喝了,哎,那么美那么善良的姑娘,你说咋地连粥都能煮出苦味呢?偏偏小大夫还没口子夸她是个美食奇才,嘿,她还真信了!!!大伙儿改这个名后,偷偷告诉了小大夫,希望他能下下厨,让那可人喜欢的姑娘以后顿顿吃到甜米粥。小大夫笑眯眯答应了。”
老丈裹着棉袍,指指小巷深处,接着道:“喏,你们要找的沁园就在湖边。一年前搬来的,叮叮当当敲了三个月,就没声了。最近才有动静。”
姜绵谢过老丈,吩咐车夫继续前行,终于到了尽头的沉香湖畔。山石垒成的驳岸上,时不时有褐羽小鸟驻足,啁啾着啄水解渴。岸边高大的银杏树黄叶灿灿,风一吹打着旋儿飘落。一半随风而逝,随处栖止,满地翻黄;一半零落在湖面上,浮浮荡荡乘水而去。
湖畔,两座宅邸连通合一,只在临湖处开了大门,上书“沁园”二字,铁画银钩,苍劲雄健,若看得久了,便似有刀光剑影扑面而来,令人遍体生寒。
“好好一个清雅的名儿,写得怪吓人的。”佩蓉抱臂瑟瑟。
“你懂什么?提笔镇宅,倒省了一对儿石狮子。”姜绵真是越看越喜欢。
她身子弱,喜欢一切强健的事物,比如这字,再比如那人。
门口翘着脚玩的少年:“……”
一盏茶后。
卫理面无表情拉住急吼吼要遁走的卫灵,问:“为何放人?还有,不到时辰,何故与我轮值?”
公子旧疾复发,正遵医嘱于此静养,不能见客,前几天礼部侍郎来门口絮叨,都被卫灵一脚踹了出去。
卫灵眨眨眼:“那姑娘。”见卫理木头脸上现出一抹疑惑,他促狭地笑了笑,点拨道,“一年前公子亲手救下的姑娘,多看了好几眼的姑娘!”
“亲手”和“好几眼”都用了重音,生怕木头听不懂。
卫理恍然大悟。
卫灵拍拍他肩,刚想看戏去,不料眼前虚影一闪,那厮没了。气得他跺脚,又不敢擅离职守,恨恨骂道:“木头!喝个花酒都能把大姑娘给扭骨折了,你去能作甚么用处!”
*
沁园管家是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两鬓微霜,但身板笔直,精神沛然,顾盼间偶尔流露一丝市井常见的痞气,但又很快隐没。
一年前沁园动工,管家和姜晔打了三个月交道,对其很是欣赏,连带着对他这个妹妹亦是礼待有加。
“姜姑娘,实在不巧,主子外出访友了。”管家李伯治笑眯眯道,“来,请屋里说话。”
语毕,不闻人声,转头一看,姜绵正出神地望着这参天古树。百年金桂蓊蓊郁郁,繁花满树。偶尔几朵米粒般的小花飘落在她乌稠发丝间,她像坠入星海的月亮一般耀眼夺目。
李伯治心里啧啧几声。姜家两兄妹生得不像,但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赏心悦目。
“姜姑娘?”
姜绵猛地回神,按下心口突如其来的滞闷感,笑道:“那可真是不巧,李管家请。”
迈入屋门前,她回眸又看了一眼那株金桂。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当下虽非月夜,但因日头尚未过午,花香未经炙烤烘散,依旧浓郁。
桂树下孤零零摆着一把乌檀木摇椅,西风一紧,便被吹得晃晃悠悠。兼之花叶簌簌,竟莫名有一股凄冷况味。
二人在玫瑰椅上落座,李伯治道:“姜公子不在府上,本不该叨扰姑娘,然主子吩咐在此处引活渠,造一方小塘,此事底下人做不得主,还得姜姑娘拿拿主意。姑娘请看,桂树根系绵密劲长,大致延伸到……”
隔了一排屋舍,后面是一幢二层小楼,匾额题字“枕闲斋”。二楼书房茶香袅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持青玉麒麟水注往砚台里注水,清朗声音打趣道:“我堂堂世子爷,竟成了你的研墨小厮了。帝师大人,您好歹放个丫头在书房里。”
陆纨说完,捻捻窍口,水立时便止。
书桌后的人默然不语,专注地在一沓卷子上圈圈点点。陆纨探头一瞧,乐了:“你这是传道受业上瘾了?朝堂上一大堆事儿等着你做决断,小皇帝天天哭着喊着找老师,你倒好,‘闲斋一枕事都忘’,搁这儿躲闲当市井顽童的夫子。”
“宫中有可靠之人,六部有可用之人。”
陆纨撩袍落座,吃了盏茶,长叹道:“好,朝堂的事你不管,那边关呢?”
“至多三年,谢氏必能收复其余三城。”
陆纨点点头:“三年,挺快了——谢二啊,你可知,三年对三城百姓意味着什么?”他转了转手中的龙泉窑青瓷梅花盏,讥诮道,“你十五岁收复卫城时,可曾看到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男丁蓄笼相残,女子沦为军妓,小儿供蛮人餐食。”
陆纨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听他冷静超然地说出卫城惨状,不由大怒,一把摔了茶盏,嚯地起身:“那你可知,三城百姓日夜哭嚎,乞求他们敬仰的谢小将军早日平定北域,带他们的亲人回家?!”他手指北方,怒笑,“来来来,你现在亲自上城墙,亲口告诉他们,再等三年!再等三年!在这之前,自求多福吧你们这些贱民!”
最后一页卷子上,墨迹乍然蜿蜒淋漓。
谢敛搁笔,第一次抬起头与他对视。苍白的面容覆着一层暖光,如易碎琉璃。
“怀素,抱歉。” 他声音缥缈,凤眸中划过一丝歉疚。
“可我已握不住枪了。”
陆纨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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