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规矩
作品:《帝师,您被夫人休了》 见姜绵茫然,知她十年来都随神医隐逸山林治病养身,与人世几近隔绝,不知其中利害,于是便细细说与她听。
原来,三年前勒齐求娶盛华公主和贞静公主,背地里却由勇武绝伦的摩云王子率领三万雄兵攻入京都、覃城,擅长排兵布阵的祁月王子领两万兵甲从桐岭向京都方向策应,而勒齐王则率兵追击北疆谢氏援军。各地豪强亦纷纷举兵造反,牵扯十三卫城兵力回援。前狼后虎,京都和覃城彻底成为孤城。
彼时神宁军主帅谢敛在京为质,仅凭借五千天子近卫,屡次击退摩云,据守京都。但若祁月从后方率军围堵,以谢敛之能怕也无力回天。值此危难之际,奉旨和亲的贞静公主设计诛杀祁月,玉石俱焚。
高手对决,生死一线,何况骤失祁月这等以智谋见长的主将。勒齐援军一时群龙无首,方寸大乱。谢敛故布虚兵迷惑摩云,暗中率队向北突围,斩了副将安堠及数千敌军,方有了后来谢家军连夺五城的旷世奇功。
驱逐勒齐后,先帝退位,新皇继天立极,封贞静公主为永安长公主,谥号昭,以表昭德有劳之意。
次年九月二十日,边防初定,获封帝师的谢敛,力排众议,亲率三军祭奠永安昭长公主。新皇明令天下臣工并豪门富贾,每年九月二十为长公主素斋嘉行祈福三日。
“你听过那句诗吗?‘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宁沁嘲讽道,“陛下倒是尊重他的皇姐,据说悲恸神伤,当日在朝堂之上竟情难自禁,泪落如雨,以至晕厥,还是帝师亲自把天子抱回寝殿,守了一夜……咳咳,但有的人偏以为自个儿比天子尊贵,私下招妓豪饮不说,甚至出言侮辱公主是……”
她蓦地住口,继续道:“话是傍晚说的,家是半夜抄的。拿出账本一瞧,你猜怎么着?贪墨赈灾、修整河堤的银两可达五六百万,更别说族中欺男霸女,恶行累累,简直令人发指。三十年筑起的高楼,就这么一夕倾塌。”
姜绵秀眉微蹙:“那也是活该。可如此恶行,前头怎的没人告发?”
“旧朝什么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哦,你确实不知道。告发的人,或遭逢意外身故,或锒铛入狱,或一朝富贵,变成了那老虎手底下的伥鬼。但如今这是新朝了,莫说官场,便是商户,敛财都比往日克制。”她朝上头指了指,“毕竟杀神坐镇。你是没见三年前那场大清洗,听说,热腾腾的血积了朝堂寸深——算了,我说这些吓你作甚?”
姜绵并不觉得可怕,非常之时当用雷霆手段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但看宁沁看她像看一朵娇花的怜爱眼神,话在嘴边转了个圈,到底没吐出来。
她俏皮一笑:“我知道啦,多谢姐姐提醒。”
宁沁放下心来,做了个总结:“反正你记得,在京都可以偷说皇帝小话,甚至骂骂帝师也无妨,但万万不可冒犯永安昭长公主。”
姜绵惊愕:“谤讪君王也可?还有那位,不是杀神吗?你们不怕他?”
“一开始也有点怕,但后来京兆尹把骂帝师独揽大权的举子抓牢里,隔天就听了贵人指示放出来了;那举子出狱后骂得更猖狂,结果被他老娘揪着耳朵拎回家去挨了顿家法,院墙上都是乡民扔的烂菜叶子,连未婚妻都拎着聘雁亲自上门退婚。还有个说陛下毛都没长齐,陛下——”她没忍住,捂着肚子笑了一通方道,“灯节那日,陛下特意沾了撇胡子,在灯楼上与民同乐哈哈哈。这故作老成的派头,可不还是个孩子嘛!”
姜绵若有所思。
宁沁笑够了,又问:“绵绵,含霜苑菊花开得好,你明日要不要去?”
“我明日还有事,下次吧。”她想想那人苍白冷漠的脸蛋,心想再多等一天那美人儿怕是该忘了她了。
色字头上一把刀,玉皇大帝路过都得挨一刀。
宁沁知她脾性,长着副温婉的模样,其实心里极有主意,也不作无谓的勉强,转过话头,说些街头巷尾的小话给她听。
姜绵待在屋子里快发霉了,巴不得她多讲些外面的事情。二人又说了半个来时辰,宁沁方恋恋不舍抱着匣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姜绵倦怠地按揉了几下额角,小憩了一盏茶的时间,掀开被子唤佩蓉。
“姑娘,我瞧着您乏得很,要不明儿个再去?我派玲珑去澄净堂说一声。”
姜绵头还昏昏沉沉,双颊粉光柔润,饱满的脸蛋肉嘟嘟的,一派天真孩子气,看得佩蓉心软成一汪水,忍不住上前扶住她双肩,让她半趴半靠在自个儿身上,像哄孩子一般轻拍那纤薄的背脊。
姜绵懒懒扒着金丝楠木拔步床上的镂空云纹,迷瞪瞪道:“不能失信于娘亲,打水梳洗罢。”
*
姜夫人虽已年近不惑,却仍是楚腰卫鬓,姿仪动人。姜家二子均遗传了母亲的美貌,只小女儿姜绵像父亲更多些。
姜绵心疼地摸摸娘亲消瘦的手腕,取来一柄美人扇给药碗扇风。姜夫人好笑地按住她的手,不许她劳累。
岚珠擦擦额上急出的汗,赶紧接过扇子,玩笑道:“我的姑娘啊,您身子还没好全呢,就跟只小蜜蜂一样围着夫人转来转去,抢我的活干。万一真累着了,别说夫人不饶我,就是佩蓉那丫头也得扒了我的皮!”
姜绵坐在杌子上,娇娇软软地贴着姜夫人的胳膊,实在没忍住,又捏了捏,嘟囔道:“岚珠姐姐,娘亲好像又瘦了。”
岚珠面上忧色一闪即逝。夫人思念亡夫,又心忧次子,时常对着画窗叹气,吃不好睡不好的,可不日益消瘦吗?大公子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只有早晚能见一面儿,无法分担她的忧愁。不过幸好,身边还有个贴心贴肺的小棉袄。只有看到姑娘,夫人面上才有笑容。
她取来食匣,拈起一枚果脯送入姜夫人口中,另拿起一枚杏脯递到姜绵唇畔。
姜绵皱着细眉,用商量的口气道:“娘亲,我不喜欢吃,太酸了。”
姜夫人正抚着她如瀑乌发的手掌一顿,黯然道:“绵绵以前最爱杏脯。”
姜绵觉得这难过的理由有点怪怪的。她以前爱吃,现在不爱吃,只是正常的口味变化而已,无论爱吃还是不爱吃,她都是娘亲的乖女儿。娘亲为何伤神呢?
其实还有很多怪事。
比如她持筷喜欢持上方,但娘亲说她以前握在中端,最是娇憨可爱。
再比如她喜欢说官话,但娘亲非要说她吴侬软语最是好听。她说她忘记了,娘亲便不厌其烦教她。她犹记得她第一次用软糯的南音叫出“娘亲”时,娘亲眼里含着的泪花。
还有前些日子新酿的秋露白。酒曲和花露的用量,酒具,步骤,时长,都是娘亲亲手教的。她想尝试自个儿想出来的酿造方法,却被娘亲温柔而坚定地拒绝了。
“绵绵以前也是这么酿的,待开了封,第一口酒你来尝,好喝了再给娘亲第二口,给二哥哥第三口。至于药王,他经常去附近山林采药,你便用酒煮制吃食,香味飘得很远。不到半个时辰,药王一准儿回来。绵绵很久没有给娘亲酿酒了。”
她的语气里全是追忆,姜绵便不再抗议。
三年前她意外落水,醒来后便失去所有记忆,大夫说,要让她多回忆回忆从前,这样才有可能想起来。
打那以后,娘亲就不厌其烦地帮她回忆,从仪态到下意识的小习惯,无一处不放过。
她仿佛活在一个已经完成的刻本里,每一个字都是既定的,她不能随意更改。清晨拂开帷幔,每一天的晨光都是不一样的;夜晚点亮烛火,烛火摇曳的姿态也是随风恣肆的。
只有她,仿佛必须是一成不变的。
但是——
天大地大,娘亲开心最大。
她张开嘴巴,宛若小猫一般把杏脯叼走。
“你……”姜夫人怔住。
她咽下去满口酸汁,口腔肠胃均泛起阵阵不适,但没有皱一下眉,而是促狭地笑:“这家青杏脯是德馨斋的,我瞧见盒子了。可是娘亲说过,我最喜欢的是五芳阁的。我还是想要五芳阁的。”
姜夫人忽然噙满了泪,一把搂住她纤弱的身子:“我的儿,我的儿……”
岚珠忙道:“哎哟,怪我怪我,今儿个五芳阁生意太好,队尾都排到巷子最南头了,我怕夫人等急了,便买了德馨斋的果脯。”
姜绵从姜夫人怀中抬起头来,替她拭泪,娇娇俏俏地笑:“哪里怪得着岚珠姐姐呢?娘亲明明让我明日再来请安,是我觉得身子大好了,就偏今日来了,谁知打了姐姐个措手不及。”
姜夫人一听,忙拉住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再细瞧了她的面色,惊异地道:“绵绵,你脸色好多了,精气神也足了些。”
姜绵也高兴。
她身子一向孱弱,风吹三步倒的体格儿,近日却隐隐感觉到体内阳气充盈,四肢微暖,连看书都能比往日多坚持半个时辰。
“太好了,太好了,药王不愧是当世神医!绵绵,你很快就没事了。”
姜绵不解,姜夫人便将药王当初的话告诉给她听。
原来,姜绵先天不足,一直随母亲和二哥在药师谷治病。病快痊愈时,却意外跌入深水,落下一身伤痕和顽固寒疾。
彼时她尚在昏迷中,药王开药时道:“我打算去皇城待个两三年,你们不若跟去。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会为女娃娃调一次药。这调理的药大概要用三年,三年之内察觉不出大变化,但三年之后,我保证女娃娃的身子一日胜过一日。”
“药先生果真是神医!”姜绵眨着眼,她很喜欢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掰着指头算了算,欢快道,“九月底药先生就来了!”
姜夫人怜爱地摸摸她玉白的耳垂,目光在寒梅抱月耳珰上停留了一瞬,笑意更深。
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姜绵见姜夫人神色间隐有倦意,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忘忧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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