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将孟晓棠带回了隆宁宫。”


    飞星走到太后身旁，略踌躇地说着。


    皇帝自小就是让人拿捏不住的性子，但所言所行，步步为营，未有差错。


    如今将一个贱籍宫奴带回隆宁宫，这是何等的幼稚与僭越！


    偏偏那个宫奴还是孟氏“余孽”。


    皇帝是想让这个孟氏余孽死无葬身之地，还是有什么后招？不过他再如何想这个宫奴死，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皇帝这步棋，走得实在是烂极了。


    太后遥望着那轮孤悬于紫禁城上空的明月，清明澄澈，凌驾于尘世之上。


    就像孟寒江的眼，多少年，孤独地凝视着东孟这片土地，没人懂他，但她懂。


    太后攥紧佛珠，掌心冰凉，偏头问飞星:“那个孟晓棠，是怎样的女子？”


    飞星想了想，她刺杀孟漪兰后往窗外跃去，回头一瞥，恍然见到了年轻时的孟刺史，寒江。


    只是她更为单薄柔美。


    “她的面貌与孟大人极像。”飞星说着，提起“孟寒江“时目光不由地垂下去。


    像孟寒江……


    孟寒江什么样子来的？


    太后微微蹙眉，眼中的那轮明月静静耀放清辉，而孟寒江的容颜也渐渐在脑海中淡去，她心中惶恐，忙拉住飞星:“哀家……哀家记不住孟大人的面容了……”


    飞星听太后如此说，亦不由哽咽:“太后，孟大人已经死了……两年有余，记不住是常事。”


    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由飞星亲口说出，她还是痛苦地捂住脸。


    即便是在暗夜中的重重宫闱，即便她已贵为后宫之主，靖朝的皇太后，还是不敢哭得大声。


    就像二十多年前在明月州与孟寒江初遇，她注目着少年临风的清俊背影，连喜欢的眼神也不敢太放肆。


    就像她刚进宫时，在先皇靖阳帝枕旁怀念明月州的孟刺史，只敢默默低泣。


    而今二十余年，如一场大风，倏忽刮过。


    紫禁城固若金汤巍峨高踞，而她也已经换了容颜，她唯一的遗憾 ，就是没能最后见一眼孟寒江。


    自她进宫，除却早年见过几面，便都是书信往来，直到他死，亦不复相见。


    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便是交代若将来孟氏子女被贬为贱籍的处置之法。


    “望太后怜惜，杀之可也。”


    孟寒江知道背负着谋逆罪名的官家女子被贬为贱籍后，在宫中会如何被人践踏凌辱，于是提前写信与她，若是真到了这般地步，请杀之。


    飞星见太后神色与往日不同，想是思念孟寒江，便不再多言，再者孟晓棠如今在隆宁宫，极难下手，说也无用。


    孟晓棠进宫时倾尽所有私藏得以被调至藏书阁，这两年来规规矩矩，飞星暗中察看，不由松了一口气，若是她能如此过一生，也算是善终。


    万万没想到竟与皇帝纠缠到了一起……


    太后擦去眼角的泪，对飞星说道:“你先不忙对孟晓棠下手，哀家还想见见她。”


    “可她在隆宁宫……”


    太后又道:“留在隆宁宫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皇后看在眼里，便是李氏看在眼里，宁妃与淑贵妃看着，便是孙氏看着。”


    飞星默然，朝廷外有明月州孟氏，朝廷内有李氏、孙氏两大勋贵世家。


    孟晓棠今日绝地逢生，留在了隆宁宫，明日早朝，陷入绝境的就该是皇帝了。


    ………


    卯时的晨钟铛铛铛响起，鸣彻整座紫禁城，被白雪覆盖的宫苑里，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是沉睡巨兽的眼睛。


    梅用起身去暖阁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背对着他，拿着铁楸铲雪。


    梅用忙跑了过去，弓着身子急道:“晓棠姑娘，您又是寅时起来的？您快去歇着吧，这些有宫人做！”


    晓棠握着铁楸手柄站起身，擦擦下巴的汗，笑道:“小奴不累，早起干活身上很快就热了。”


    说着，探头朝皇上夜宿的暖阁瞅了瞅，略带雀跃地问梅用:“梅公公，皇上起了么？”


    梅用点头:“起了起了。”


    晓棠抿抿唇，将铁楸放下，快步往后殿去了，梅用不知她想做什么，也跟了过去。


    后殿的膳房门口，晓棠正站在门前与膳房的御厨说话。


    那御厨似乎很着急，他从未见过晓棠，以为是内务府新调来的小宫女，一大早的来到膳房，就见炉子上煨着一小锅粥。


    这膳房里的食材每日皆有定量，定量不说了，这可是单给皇上用的膳房！哪是小宫女能随便乱进的。


    正出门要找人，就见这个面生的小宫女跑来，要进去端粥。


    御厨面色不好，十分生气，挡在门前不让她进去，指着她不停念叨:“隆宁宫的膳房也是你个小丫头片子随意乱进的？还熬粥？那食材都是给天子用的，你有几个脑袋？”


    晓棠在藏书阁惯了，不知隆宁宫的规矩是这般严厉，喏喏地点头:“小奴知错了。”


    御厨见她听话，骂了几句正要作罢，又听她说道:“小奴想把粥送去给皇上……”


    不说还好，一说，正在忙着切菜的厨子们都大声地笑起来:“小宫女做什么春秋大梦呢！咱隆宁宫能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只有文墨一人！”


    晓棠自进宫以来从未和这么多人打过交道，况且此地正是紫禁城的中心，宫人们也是气派的很。


    她低眉顺眼的，又玲珑纤细，看着很是好欺负，旁人自没将她放在眼里。


    梅用见晓棠姑娘被厨子们笑话，忙走了过去，扬了扬圆圆的下巴，一甩拂尘。


    “哎！梅公公！快来看看，咱隆宁宫来了个奇人，自己煮粥要给皇上送去！”


    “哈哈哈哈哈哈……”


    “如今的宫女真是力争上游，还是新人呢就想着御前伺候！”


    梅用挥挥手，又转身冲着晓棠轻声道:“您这是做什么呀，皇上的膳食是重中之重，要格外的谨慎小心……”


    “梅公公说的对。”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晓棠垂首，往后缩了缩，一听见文墨的刻意热络的笑声，她心里就不舒服。


    文墨走上前，冲御厨们笑了笑，热络着寒暄了几句，又看向晓棠，嘴角噙着笑意，嗓音却冷飘飘的:


    “皇上在隆宁宫的膳食都是由御厨亲自备好，再由我亲自伺候，皇上不吃旁人做的东西。”


    一句“不吃旁人做的东西”，轻轻就将她挡在一旁。


    梅用心里不痛快了，他并无责怪晓棠姑娘的意思，只是要提点她隆宁宫的规矩，这个文墨却跑来膈应人，他才不愿意和她掺和一起。


    梅用想着，抬起头，又甩了甩拂尘，对文墨说道:“哎，文墨姐姐别说，皇上啊兴许还真想吃晓棠姑娘亲自煮的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