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者腹中剖出经书
作品:《仵作娇娥》 阮钰垂首福了福身,指尖轻颤着捡起地上三枚古币揣入袖中,拖着脚镣行至箱笼一侧。
待戴上护手和面巾,转身看向尸体的一刻,她闭目深吸一口气,睁眼时目中只有案板上的尸体,别无他物。
她一手在尸体腹部来回摁压,一手执朱砂笔在尸表标记红点,标记罢了,手握一指宽的薄刀片顺着朱砂标记路线划开死者腹腔,一层层皮肉膈膜被切开,重伤淤积在腹腔的腹水及渗血流出,黑红渗液的腥臭味令人作呕。
守卫差役个个紧咬下唇脸色苍白。
谢云亭向前一步走至尸体一侧,看向剖开的尸体腹部,眼见阮钰一双玉手伸进腹腔淤积的血水中掏出死尸的胃,他舌尖轻轻划过下齿,视线落在阮钰鸦青长睫上。
他犹记得阮家女初次进城那日,他策马比肩而过,眼角瞥见搭在窗沿那如玉柔夷,当时的念头只想将那双手据为己有日日珍藏,每每忆起夜不能寐,他索性上门提亲,却遭阮父婉拒。
他曾以为阮家拒他求亲是不愿和亲王有牵扯,拒亲后谣传阮家女当仵作更是为与他撇清干系,却不想这丫头真在大理寺当起了差。
玉手验尸,确也极美。
阮钰察觉身侧冷飕飕的视线,不知对方要如何刁难自己,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她屏息凝神,伸手轻轻摁压死者腹腔,找到最好的下刀点,小心切开,拂开胃里未克化的食物残渣,一团团黄褐色纸露出,几乎占了胃里一半空间。
纸团放入水盆,她捏着竹镊轻轻拨动,“是藏经纸,纸质略有棉性,质地厚硬,经胃液腐蚀,部分字迹已看不清。”
眼见她将七八张藏经纸整齐铺展在水盆中,谢云亭站在一旁倾身细看,“可有法子再现纸上所写内容?”
“墨迹大多褪去,卑职无十分把握,但可一试”,她握着缝尸针的手微紧,面上不露慌乱,“请王爷令侍从取蓼蓝草、石灰、酒糟若干,用古法一试,明日午时之前能得结果。”
“将恢复字迹的法子告知差役,由他们去办。”
他见阮钰前额细发被汗水浸润,命侍从奉上清水和巾帕供她净手拭汗,道:“此前是本王先入为主误会了你,你验尸之术颇佳,既为仵作,明日一早便随本王至案发现场勘察,案情未明之前,不可离开行宫。”
她垂眸盯着脚尖,不解开脚镣,想来谢云亭还是信不过她,咬着腮帮嫩肉憋出一声,“是”。
张齐见谢云亭带着都察院的人出了主殿,忙伸手将缀在末尾的阮钰拽至一边,“如今王爷对你心存疑虑,你且听他的吩咐,老老实实办差,他叫你往东,你就往东,咱就是给朝廷打长工的,领俸禄图个安逸,犯不着生气。”
“昨儿半夜都察院副左都御史张彪又领了一队人到行宫,与大理寺一同察此案,你行事万分小心,莫再让旁人捉住错处。”
“嗯。”
阮钰点头答应,想起谢云亭盯着她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毛,此人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上司并不好应对。
据她所知,谢云亭十岁被送入齐国为质子,异国孤苦十年无人问津,新皇将他接回当日,御街仪仗簇拥的瑄王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无人不惊艳于他的美貌。
归朝第三日,皇帝任其都察院左都御史之职,替天子督察天下,圣上直接管辖,他一朝回朝手握实权,行事却极规矩低调,除了皇帝他甚少与人亲近,仅仅两年时间,闷声不响将都察院内外肃清,监察百官替皇帝巩固皇权。
爹爹曾给她说过,会咬人的狗不叫,而瑄王就是闷声要人命的那种人。
也不知他何时会暗里咬她一口,还是小心为妙。
…
次日天光渐明,谷中雾气弥漫,凉凉山风将云雾吹散。
阮钰提前半个时辰上值,步至玉琼殿主殿门前,推开殿门,见内里一袭白裘墨发的谢云亭立在殿中,她小心翼翼跨入门槛,硬着头皮上前,福身一礼,“王爷。”
“阮仵作倒是勤勉,你昨儿既看过案发现场,可有其它发现?”
竟是要和她谈案子!特意等在这考教她
阮钰唇角微抿,将昨日发现缓缓道出,“殿堂门窗紧闭,血液痕迹始于温泉池北二十尺距离,殿堂四周无血迹,死者被凶手带入殿中时应未受外伤。”
她眸光逡巡殿内,脚戴镣铐行动依旧镇定从容,几步到血泊侧边向谢云亭一一指示,“血痕轨迹规整,尸体应是被束缚住,后拖拉入温泉池。”
她抬手指向池中,“劳驾差役大哥捞出池中帘幔。”
此刻池中血水已排尽多半,差役捞出帘幔放在大殿青玉砖上,她蹲身检查,“此乃蜀锦,主要为蚕丝织造,有几处击打导致的勾丝。”
谢云亭看向地上堆叠的帘幔,淡色眸子看了她一眼,“若是为虐杀,凶手应当更想亲眼看着人如何痛苦死去,不会用布将其覆盖,若不是为虐杀,提前给受害者裹上布再打断其四肢,并割舌,可防止受害者制造声响或呼救逃跑。”
“的确如此,帘幔幅宽,验尸时才未在尸体上找到绑缚的勒痕”,阮钰将帘幔展开,果然看见两处布头布满细小褶皱,是打结时压出的褶子。
“不为虐杀,不为财不为色,那凶手的目的……”
想着验尸时的剜心创口,每一刀带着小心翼翼的精准细致,她脊背渐渐生寒,声音带了一丝喑哑,“凶手的目的,是想要死者那颗心脏吗?”
阮钰黛眉蹙紧,盯着一地血泊,“凶手为何单单剜走玉华小姐的心?她出行有丫鬟相陪,按理不是最佳行凶对象。”
谢云亭明白她言外之意,道:“本王已派都察院的人查她与谁有私怨,是否曾单独出行。”
没想到谢云亭会回应她,阮钰微楞一瞬,抿唇不再吭声。
“阮仵作杵着作甚,去温泉池底瞧瞧”,谢云亭看了一眼排尽血水的池子,抬手丢给她一双鹿皮手套。
“是”,她勉力牵动嘴角领命,转身冷脸提着裙摆下至温泉池底,戴上鹿皮手套,在留着浅水层的池子里仔细扒拉。
池底捞出一只带横直长柄的象牙帘钩,并一只莹白的东珠耳坠,耳坠银钩有些过窄,和她日常佩戴耳饰略有不同。
“王爷,此帘勾正是勒死玉华小姐的硬物,这东珠耳坠质地略差,民女不知玉华小姐喜好,王爷认认,可是玉华小姐之物?”
谢云亭拿过她手中竹镊夹起耳坠,“国公府嫡女所佩首饰无一不精致,这东珠不甚圆润,这等货色应当不得她喜欢,再则来行宫与宴,所见皆为勋贵,她不会佩戴这等首饰落自己面子。”
“水池久未使用,耳坠周边未生藓类,应是近段日子掉落在池子里,来人,着人查问行宫内侍、婢女、嬷嬷等,是否见过相同的耳坠。”
殿门推开,一高个儿侍从接过托盘内物证,躬身领命退出大殿。
远远传来脚步声,又有差役奔至殿内,“王爷,阮仵作法子有效,藏经纸已显出内容。”
捧着干透显出字迹的纸张,差役躬身呈给谢云亭。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出自《妙色王求法偈》中的佛偈,几张纸写的内容相同。”
阮钰听得差役所言,提着裙摆从池底出来,并不靠近谢云亭,只踮脚远远看了一眼。
谢云亭扫了一眼字迹,“可问过国公夫人,这字迹可是玉华小姐所写?”
“已核对过,正是玉华小姐手书。”
“拷问国公府众人,玉华是否理佛,往日去哪些寺庙,同本王定亲之前是否有钦慕之人?”
往日因情害命的案子,也不在少数。
阮钰见谢云亭情绪毫无波澜,心想两人若不是两情相悦,那玉华心中另有所属的可能性更大,那真正的有情人或许是此案关键人物。
斟酌须臾,她委婉问道,“王爷心中对玉华小姐,观感如何?”
谢云亭似看透她心中所想,垂眸看向她脚踝系着的脚镣淡淡道:“娶妻而已,谈甚观感?女子只要容貌上等,好生养,谦恭顺从便罢了,若不听话,皮开肉绽的打几顿,或者如阮仵作这般用脚链拴着,板子打个百八十下,再傲气的女子,也会乖巧如猫。”
这是变相警告她?还是他打心底便是这样想的?
阮钰眼角微抽,心想先走为妙,“王爷辛劳,勘察案发现场的活儿卑职来做,您金尊玉贵,还是歇着的好。”
谢云亭看着她慌忙避开的背影,心想:“听几句浑话便能吓着的性子,这样的小鸡胆子,怎想着去学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