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站着警察，郑月梅职业特殊，她本意是不想跟这些人有过多接触的，但是那白布下黄色的碎花裙露出了一角，那只手，那只被她抽了无数遍的手上还绑着苦楝手串。


    郑月梅看着白布遮掩的女尸，她笑了出来，姣好的脸上满是令人迷惑的癫狂。她环顾着四周，这些人脸熟的、陌生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乱糟糟。


    “方早……”郑月梅跳下桥去，冲破警戒线，酒红色的高跟鞋在慌乱中被落在杂草边，


    白皙的脚上沾满了泥土。


    众人见状一阵哗然，“难道是她女儿？”


    “方早吗？”


    “成绩很好的那个，一中的宣传纸上，她排名可靠前了。”


    “方早，方早你他妈的给老娘起来。”郑月梅骂骂咧咧扑向尸体。


    “干什么呢？”有警察一把拉过郑月梅，“这是案发现场，闲人莫进，懂吗？”


    郑月梅平日里一张无理闹三分的巧嘴，顿时结结巴巴起来了。


    方早已经被泡得面目全非，五官肿胀，糊成一片。


    “她是我女儿，她是我女儿，她叫方早。”郑月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警察听到后态度不在像之前那般生硬，甚至有些委婉可怜郑月梅的意思。


    “节哀”


    节哀，郑月梅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先是被拉上了警车，然后在神情恍惚中做笔录，警察对她的询问，她是一问三不知。警车又把郑月梅拉回家里，然后叮嘱她最近哪里都不要去，如果有什么新发现及时向警局汇报。郑月梅就坐在屋里，呆呆地望着院子，一言不发。


    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


    在此之前，郑月梅不止一次希望方早去死，她甚至在方早年幼的时候，亲自用手掐着方早的脖子，意图把方早掐死，方早虽然小，但是力气却很大，她伸出手指猛地戳向郑月梅的眼，郑月梅眼睛发酸发疼，立马松开手尖叫着去捂自己的眼。


    虽然方早捡回了一条命，但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暴打，郑月梅一手捂着眼，一手从衣柜中找出皮带，狠狠地抽在方早身上，年幼的方早只能挣扎着捂着头躲藏着。


    皮鞭一声声落下，郑月梅抽得浑身都是汗，才善罢甘休，然后捂着骂骂咧咧往医院走。


    方早蜷缩在角落，身上已经是面目全非，成片成片的紫，有的皮肤已经被抽破，渗出了血迹。


    郑月梅是因为什么要打自己的呢？


    疼到极致的方早，浑身只是觉得麻木，大脑像是死机一般，停止了运作。


    那时她不清楚郑月梅为什么要掐死自己，后来她渐渐找出了规律，没有任何理由，郑月梅不痛快了就可以打她，不需要任何理由。


    魏巍在警察局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小李为了缓解他的紧张还给魏巍倒了一杯水，魏巍手忙脚乱的接过，却一不小心将水洒在了裤子上。


    小李叹了一口气将纸杯拿了过来，又给魏巍倒了一杯，这次魏巍却怎么也不肯接过水杯了。


    “不喝就算了，放一边吧。”老张拔掉笔帽示意小李坐下。


    “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她是方早。”魏巍纠正道。


    小李在询问之前对魏巍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死者生前被男人侵犯过，而魏巍一个男人，一个成年男人，且心智低于正常人水平，询问过邻居们小李得知魏巍除了方早，没有任何朋友，而且魏巍平日里十分喜欢粘着方早，小李睥睨着魏巍揣测着，是不是他侵犯了方早？导致方早不堪受辱跳河自杀。


    “你跟方早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朋友。”魏巍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她的朋友。”


    “你喜欢她吗？”小李直截了当，老张听后轻咳了一声。


    “我……”说到这里，魏巍纠结了片刻，然后红着脸：“我喜欢她。”


    窗外天色已黑，傍晚时，开始下起了暴雨。


    一道闪光而过，郑月梅看到了地上被自己撕得破碎的录取通知书，那是方早的，方早偷偷藏了起来，被郑月梅发现了撕扔到地上，方早还没打扫干净，或者是说，她一开始也没有准备打扫干净，因为没有必要了。


    雷鸣震天，郑月梅吓得直哆嗦，有些事，她没敢跟警察说，她没有想到方早真的会去死。


    破旧的院门被人推开，院内一片漆黑，魏巍像是来到自己家一样熟悉，从方早伸出手要跟自己做朋友时，他就已经当方早是自己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了，雨水滴答冲刷着他的雨衣，就连身上的雨衣都是方早给他挑选的。


    魏巍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他在院内摸索着前进，一道闪电劈过，他借着光看到了坐在方早床上的郑月梅，窗户很大，窗前又张十分老旧的书桌，上面的黄漆都掉了大半。


    桌子中间有个台灯，那个台灯方早用了很多年了，上面还贴着魏巍当年珍藏的贴花。


    方早尝尝坐在桌子前伏案学习，那个时候家里除了她没有别人，但是她从来都不害怕，因为又小台灯陪着自己，小台灯会发出暖暖的光，笼罩在方早的身上。


    那个肮脏的女人不应该坐在方早的床上，她会弄脏方早的床的。


    魏巍穿过茂密的葡萄树架，来到堂屋前，堂屋安装的是纱窗门，即便那纱窗已经破旧好些年了，根本都挡不住一只蚊子。


    打开窗纱门，会发出吱哽的响声。


    郑月梅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将脸上的泪水擦掉：“谁啊？怎么进来的。”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否关上院门了。


    “喵……”


    枣儿大爷淋着雨从屋檐上跳下，走了两步，窝在地上去舔舐被雨水淋湿的猫毛。


    “死猫”郑月梅谩骂着。


    雨衣上的水淅淅沥沥的淋到地面上，给房间带来了潮湿。


    魏巍没有说一句话，冲到郑月梅面前，拿出藏在雨衣下的铁锤，猛得向郑月梅的头部砸去。


    郑月梅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尖叫便倒在地上了，像是临死的蚯蚓一般扭曲挣扎着。


    魏巍就算是个傻子，但也是一个体格健全的成年男人，他的脑子像是魔怔一般，一锤又一锤的敲击着郑月梅的脑袋。


    郑月梅的脑袋在铁锤下，像是鸡蛋壳一般脆弱、变形，很快便只剩得一片血肉模糊。


    从始至终郑月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外面雷雨依旧狂暴，电闪过又雷鸣。


    就着一闪而过的光，魏巍看到了地面上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他见过，在河边，方早亲自拿给他看的。


    那是红色的，方早说过，红色的都是好的。


    郑月梅的鲜血流淌了一地，魏巍的手上、脸上都被溅上了鲜血，斑驳、点滴的猩红。


    红色的都是好的，郑月梅早就该死了，如果没有郑月梅方早就不会过得那么苦了，如果没有郑月梅，方早就不会死。


    所以，郑月梅早就该死了。


    不知何时只剩下雨声了，魏巍将手中的铁锤放下，他依靠着墙缓缓滑落，蹲在地上，像很多年前被人欺负的时候一样，眼中流淌着委屈的泪水。


    他只是怨恨自己，为什么那么笨，为什么想不明白这世间的道理，为什么水会把人淹死。


    可是他不知道，任何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任谁也救不了。


    “方早，方早……”他喃喃道，再也不会有人能像方早那样好了。


    魏巍站起身来，躺在方早的床上，潮湿的雨衣将她的床沾湿，魏巍呆呆地望着天花板，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或许每天晚上，方早也是这样望着天花板的，一年又一年的过着。


    暴雨过后的秋日依旧炎热，魏巍躺在苦楝树下的竹椅上，阳光透过树的间隙照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脸平添了一丝生气。


    奶奶坐在院子里，扇着蒲扇，时不时看着树下的魏巍。


    魏巍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所有小朋友都嫌弃他，没有人愿意跟他玩，除了方早。


    如今方早死了，奶奶害怕魏巍会做出什么傻事，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魏巍。


    可是魏巍已经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很久了，奶奶也想不明白魏巍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小巍渴了吗？”


    魏巍半晌才睁开眼睛，一缕阳光刚好刺入他的眼眸，他望向奶奶，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嘟嘟嘟……”小李警官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郑月梅的电话，一直都没人接听。


    “师父，郑月梅是不是跑了啊？当初就不应该放她走，放走了她就不配合我们的工作了。”小李将电话扔在桌子上，擦着脖子上的汗水抱怨着。


    “不放走她，你有什么证据能拘着她吗？”老张将水杯中倒上满满的热茶，从茶水的色泽上来看，那茶叶已经是被泡过多次了。


    “那现在怎么办啊？”小李咕嘟咕嘟猛灌下去几大口凉茶。


    “去她家找找看。”


    “得令”小李得到吩咐后，带上证件材料就往外跑，没跑上两步又听见他跑回来的声音。


    “师父午饭吃什么，我给您带？”


    “食堂”


    小李脸上挂上了几分不好意思，“我想吃桥头的面，我吃过再回来。”


    “贪吃鬼。”老张宠溺地骂了一嘴小李。


    城西公安局到幸福路，骑自行车也就十多分钟的事，小李先经过魏巍家，再将自行车停在方早家巷子前。


    他停车时还留意了一下魏巍，方早的好朋友，一个脑子有些问题的成年男性。结合方早的死因，小李对于魏巍多了几分关注。


    他微笑着冲魏巍招了招手，魏巍面无表情，冷眼瞥了他一眼，然后将头抹开，故意不去看小李。


    小李热脸贴了一个冷屁股，尴尬地将手放下，走向了巷子。


    魏巍躺在竹椅上能看到自家院子，院子里有一个花坛，那花坛是方早跟他一起用转头垒成的，如今花坛的土壤里，藏着魏巍自己的秘密，杀死郑月梅的铁锤，被魏巍藏在了花坛里，花坛中盛开着方早最喜欢的花，他多么希望那花能够永远都不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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