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找到你了


    上午是去见心理医生的时间。


    裴天驰按时到了诊所。黄医生已经在等他了。


    他和黄医生认识也有十几年了，从学生时代到现在。


    裴天驰有睡眠障碍。


    在噩梦中惊醒的时候，他会不停念各种色彩的名字，直到关于色彩的想象将他吞没，他才会又平静睡去。


    这个在他小时候十分严重，随着年龄的增长好了很多，但似乎也没法彻底根治。


    黄医生给过他很多治疗建议，虽然最终效果不是很大，但他很感激这些年有黄医生的陪伴。


    和她聊天，她会倾听，比起医生和病人，也像朋友和朋友，让他有个可以说话的地方。


    虽然没法强行去纠正，好在这个睡眠障碍没有太影响他的性格和成长。


    现在裴天驰还是保持了每个月的复诊。即便是他在国外那几年，也会通过视频会议接回来。


    “最近遇到了一个人。”


    这是裴天驰难得谈起某个人。他的对话里通常不包括人物。


    “说说看。”


    “她……很不一样。”裴天驰说，“虽然看到她的时候，心会跳得很快，但是却让我觉得很安全，很舒服。有一天我从噩梦里醒来，我没有复述颜色的名字。我只是想到了她，也同样获得了平静。”


    不再需要依赖色彩来获得平静。


    “我觉得这是一种好的变化。”他说。


    黄医生没有反对。而且就算黄医生说不好，裴天驰也不会停止这么做。


    他享受在夜里想象她的感觉。


    她就像无边无际的色彩，会平静而温柔地拥抱他，让他沉溺其中。


    当然，裴天驰没有告诉黄医生她的名字，也没提起李旭突然消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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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黄医生那里出来，开车回去的路上，裴天驰去超市买了猫罐头。


    碧湖公馆附近的宠物店有流浪猫救助项目，他每周都去捐献一批食物。


    去完宠物店出来，他路过龙州花园。


    龙州花园就是碧湖公馆对面的那个小区。它建成时间比碧湖公馆早十年，当时说是临着南江，房价还算高。但是后来碧湖公馆一建，它的规格一下子就下去了。再加上因为碧湖公馆的高层遮挡，它也看不着南江了，因此房价这十年几乎横盘了。


    裴天驰把车停下，在车里看了龙州花园的小区门口一会儿，决定进去转转。


    他没有门禁卡，就跟在两个住户后面进了龙州花园。年轻的保安觉得他脸生，就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裴天驰对他礼貌笑了笑：“今天你值班啊。”


    “啊，对。”保安回答。


    他其实对裴天驰根本没有印象，但是裴天驰的外形和穿着不符合他对陌生的入侵者的认知，他就没再追究。


    龙州花园的楼栋呈环形，围绕一个中央花园。


    裴天驰从手机地图的高空视图里看过，穿过花园往左就是９号楼。


    邱子峰给他分析过。如果在他的客房阳台装监控的话，最合适监控的是龙州花园的９号楼的２３层靠左的两个单元。


    9号楼门口没有保安。裴天驰进了电梯，按了２３层。


    今天是周五，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应该不在家。


    左边第一户那户鞋柜的鞋子满到铺出来，男女老幼都有。看来家里人不少。


    左边第二户的鞋柜倒是清冷得很，只有几双男鞋放在门口。还有一辆女式童车靠在那里，但是积了灰尘，似乎有时间没骑的样子。


    “裴……天驰？”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裴天驰转过脸，看到一个四十左右的男人，他并不认识。


    “不认识我了啊，我是琛哥，王琛啊。你以前来过片场。咱们见过。”对方说。


    “哦，琛哥。”


    身为画家的天赋在这时派上用场，裴天驰核对人脸，发现这人很久前应该在父亲的片场出现过。


    他似乎是风华娱乐的经纪人，当时应该是跟着艺人过来的。那估计还是裴天驰读高中时候的事了。


    “很久没在片场见你了，现在不做经纪人了吗。”他说。


    王琛摇头：“做了一阵，不是那块料。”


    “那你现在在哪里做事？”


    “去年离职了。我老婆这不是生二胎吗，需要人照顾。等她生完再慢慢找工作。”


    王琛一身邋遢，看起来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样子。


    裴天驰笑笑：“都二胎了啊，恭喜。”


    “儿子。”王琛眉开眼笑。


    “我还以为是女娃。”裴天驰示意女童车。


    “哦，这是我大女儿的车。老婆怀孕，大女儿没人管，送去我妈那里了。”


    裴天驰看他拎着一人份的快餐。


    “嫂子不在？”


    “一直在月子中心呢。”王琛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我找人，有个朋友住在碧湖公馆。”


    “那你弄错了，碧湖公馆是前面那个小区。”


    两个人又寒暄了两句，裴天驰才下了楼。


    他走到中心花园，回望九号楼。所以李旭的目标到底是哪一户呢。他们和李旭又有什么关联。


    刚好这时候邱子峰电话进来。裴天驰接起来。


    “你从黄医生那里出来了啊。”邱子峰说。


    自己有睡眠障碍这件事，邱子峰这个发小是知道的。


    毕竟小时候一起出去玩，裴天驰半夜发作过，把那时候也是小屁孩的邱子峰吓个半死。


    “嗯。”


    裴天驰没有提自己进了龙州花园的事，只是一边和邱子峰说话一边朝车子走去。


    “你查到了什么？”


    邱子峰之前答应裴天驰回去查一查摄像头的销售记录。裴天驰没抱希望。


    李旭很可能只是个化名。所以根本不会出现在客户名单里。


    果然，并没有查到李旭这个名字。


    “不过话说回来，你干嘛这么执着。”邱子峰不理解，“不管那姑娘想做什么，也不是针对你。你也没丢东西。别人的恩怨，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裴天驰没有回答。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或许他只是好奇。


    或许他只是对那个女孩有些心动。


    也或许。他在冥冥之中感觉到什么。


    他说不清。


    命运是庞然大物，当它站在你的面前，你所能看到的也许只是它的一手、一脚、一个斑点。


    可是到了夜里，他依然会忍不住站在客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对面龙州花园9栋23层那些亮着灯的窗户。


    远远地看不清住户们在做什么。


    但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人肯定和李旭有关，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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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廊The Moment终于开幕了。


    合作公司居然还弄了个红毯和签名版。


    “有点夸张了。”裴天驰评价。


    “不夸张。”邱子峰说，“今天有不少艺术圈的名人来，听说你爸甚至邀请了几个明星帮你站台。”


    “他就知道擅作主张。”


    “你就偷着乐吧。我爸要是有你爸这么帮忙就好了。”


    邱子峰说了一半却停下来。原来是他看见一辆宾利驶入。


    “说曹操，曹操到。”


    车门打开，裴天驰的父亲裴启明和母亲杜丛兰下了车来，立刻吸引了一堆媒体过去拍照。


    裴启明是大导演，拿过国际奖项，名气很大。


    他的母亲是大象集团的三小姐。大象集团就更不用说了。现如今的掌舵人是杜丛兰的父亲，也就是裴天驰的外公。


    他们是南江的名人，也是有名的恩爱夫妻。


    “你怎么不过去拍照。”邱子峰说。


    “这是我的画展，不是我的家庭春游日。”裴天驰只是看着。


    裴启明和杜丛兰已经拍完照，也签好名了。他们走过来和裴天驰说话。


    杜丛兰用眼神示意前面的那一小簇人，对裴天驰说：“那边是汇德基金的人，我特别请的，你一会儿记得去聊聊。”


    “好。”裴天驰答应。


    裴启明则拥抱了一下裴天驰：“你是我的骄傲，儿子。”


    “裴叔，您真是好爸爸。你看我爸，就从来没对我说过这话。”


    “老邱这个人太中国传统家长了，有嘴就是要说话的。”裴启明笑笑，“改天我好好说说他。”


    裴启明和杜丛兰先进去展厅了。裴天驰和邱子峰留下来招呼客人。


    邱子峰有点酸：“你跟你爸妈感情真好。”


    “你看到的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


    “你什么意思。”


    裴天驰笑笑，没有说话。


    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女孩子们的欢呼。


    又一辆豪车驶入。从车上下来一个高个年轻男人，长着一双桃花眼，发油把头发抹得发亮。


    邱子峰不解：“你请刘文野了？”


    裴天驰摇头。


    “那这货怎么来了？”


    刘文野和裴天驰是同级生。他们两个都是南江大学毕业的。


    裴天驰是艺术学院，刘文野是中文系，但是以刘文野的成绩根本够不上南江中学的录取分数线。


    他是以体育生的身份破格录取的，之前是学划艇的。


    大四的时候，刘文野就被风华娱乐的老板孙金兰看中进了演艺圈，也就没有往体育方向发展了。


    刘文野走过来跟裴天驰和邱子峰打招呼。


    “你知道有个词叫不速之客吗。”邱子峰说。


    “怎么会是不速之客呢，我觉得媒体和粉丝朋友们都很欢迎我。”刘文野一边说着一边摆出他的常用笑容对人群挥手。


    “再说了，老同学开张我怎么能不来帮忙，所以我就跟裴导自告奋勇说要来帮你站台，裴导特别欢迎。”


    刘文野和裴天驰从大学就结下了梁子。但这只是刘文野的单方面观点。


    裴天驰并不认为他们有什么实际冲突。只是他改变不了刘文野的观点。


    反正鉴于父亲的关系，刘文野也不好做什么，只有偶然在自己蹦跶一下而已。


    “去那边拍照吧，文野。媒体和粉丝还在等着你。”


    一个胖乎乎的男人在后面提醒刘文野。他叫赵文冰，是刘文野的经纪人，从刘文野出道就一直打理他的一切。


    于是刘文野笑着走开去，给媒体时间拍照和采访。


    赵文冰一直站在镜头外，用手机给刘文野拍照，刘文野的妆造师不时上去一下给刘文野补妆。


    还有一个拿着很多东西的年轻人，她穿着黑色休闲运动外套戴着鸭舌帽，在人人西装革履的场面里仿佛隐形在人堆里。


    那大概是赵文冰新带的助理。赵文冰回头对她说了什么，她就离开了。


    人到得差不多，裴天驰也进了展厅。


    按照流程，他先有一个三分钟左右的致辞，然后和大家举杯同庆画廊的开幕。


    下了台来，汇德基金的人已经在等他，在杜丛兰的引荐下，大家就算是认识了，也方便之后合作。


    等到汇德基金的人离开，刘文野拿了酒过来。


    “老同学，敬你一杯。”


    裴天驰去拿酒，刘文野却又从他手中拿走了，帮他拿了果汁。


    “今天看你喝了不少，怎么好再灌你。”他笑笑，“没事，我让着你。”


    “谢谢。”裴天驰说，和他干杯。


    “说实话，真搞不懂有钱人在欣赏什么。”刘文野抱着酒杯，“比如这幅画，叫《生与死》，可是在我看来，就是一堆粉色红色白色的色块。”


    “还记得南江大学的那条落樱大道吗。”裴天驰说。


    “记得。”


    “我画的是风吹樱落的时刻。花离开枝头的一瞬，就是从生到死的一瞬。”他说，“你可以走近一点看。”


    刘文野不解其意。


    他走近一些，突然有种站在樱花树下的错觉。


    无数樱花怒放在头顶，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仿佛从一个局外人变成了叙事里的人。


    回头，发现裴天驰已经离开，刘文野嘴角塌下去一点。


    这个人从大学时代就是这样。越是云淡风轻，就让他越是不爽。


    裴天驰对自己的不在意，仿佛表明了他那种骨子里的优越感。


    看着裴天驰的背影，刘文野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化妆师过来给他补妆，他也烦躁地挥开了。


    他问赵文冰：“小李呢。”


    “她不进来了。她说她不适应这种场合。”


    “怕什么。她是我的人，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这种场合又算什么，就是一群有钱人在装罢了。”


    裴天驰还没走远，刘文野特意说得让他听见。


    邱子峰有点无语：“刘文野这人什么毛病。怎么每次看到你，都跟个斗鸡似的。”


    裴天驰没回话。刘文野从大学时代就看他不爽。裴天驰习惯了，也并不在意。


    但是他突然那想到什么，似乎若有所思。


    邱子峰看他：“你干嘛，灵魂出窍啊……”


    邱子峰话说到一半，裴天驰却突然把酒杯递给他。


    “我出去一下。”


    “喂，你去哪。”


    邱子峰没叫住裴天驰，看他大步走出了展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的画展，怎么他这个主人先跑路了。正好有客人过来找裴天驰，他只好先喊唐知年过来帮忙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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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天驰跑出画廊。左边就是停车场，刘文野来的时候坐的车很显眼，就停在裴启明的车子旁边。裴天驰一眼就看到了。


    他走到车跟前看了看，车里没人。他又转回来。


    画廊在一个三角地带，他先到一条街上，跑了一圈，没找到他要找的。


    又回到另外一条路上，一家家餐厅看过去。


    突然他停下脚步。


    路对面是一间咖啡厅。那个穿运动外套戴黑色鸭舌帽的女人果然在。


    她正坐在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在那里刷手机吃汉堡。


    ——小李。


    刚刚在展馆，当听到刘文野这么说的时候，裴天驰突然被什么砸中。


    压低的帽檐下露出的半张脸，曾出现在公寓摄像头拍摄的画面中，也出现过在他的画里。


    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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