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之中医院门前，一个老奶奶叫卖着葡萄，另一个男人沉默地烤着淀粉肠，还有一个老头担着铁制的烤炉游荡在路上，一对父子拦下他买一份烤臭豆腐，不忘多要一些辣椒。


    灰云看不到边，与铺满天空的灰云相比，医院的白色高楼显得矮小。


    沉闷的空气让郝睿感觉皮肤有些粘腻。


    她想是不是要下雨了，她渴望一场雨水的冲刷。


    冲刷熟悉的路，不同的过客，相同的每一天。


    郝睿踏到了一片干枯的枫叶，枫叶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声。


    她低头看去，枫叶碎成了许多片。


    再抬头时，忽见李澈穿着病号服站在她面前。


    嘴巴微微张开，郝睿有些惊喜，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冷静占据了她的脑海。


    李澈温和地抬起手说：“郝医生，好久不见。”


    两人虽然都在医院，但一个星期来却是一次也没碰到。


    事实证明，如果不去找的话，相遇是很难的。


    郝睿点了点头：“李警官，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明天早上办理出院，后天就可以回去工作了。”


    郝睿皱了皱眉头说：“那么快就回去工作，不行的。”


    李澈却开朗地笑道：“我现在跑起来都不疼的。”


    “可是伤口感染了怎么办，以医生的角度，我认为你起码应该静养一个月。”


    “谢谢，不过我真的恢复得挺不错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


    郝睿顿时感觉很生气，作为医生，她最不喜欢病人自以为自己的身体很好，到最后导致更大的问题，特别对象还是李澈，一股气上心头，她吼道：“小伤？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就，算了，随便你吧。”


    反正，该关心你的又不是我......


    一瞬间，世界都安静了，风似乎停了，云也不再飘。


    郝睿的脸红到了耳根，她羞愧得想钻进枫叶里。


    李澈脑子里翻译着她的话语，他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潮湿的味道。


    远处灰云落下了雨点，医院门口的小贩们正忙乎着收摊，烤臭豆腐的老头担着担子快步走到屋檐下，行人也向室内跑去。


    星星雨点落下不过五秒，瓢泼大雨突然倾落人间。


    那雨似一只狂奔的野兽，从不远处逼近而来。


    李澈见状，下意识拉起郝睿的手说：“下雨了，快进去吧。”


    郝睿的脸更红了，任由李澈拉着她的手腕跑进医院大楼。


    刚踏进屋，大雨便倾盆而下，将门口的满地枫叶砸得粉碎，世界有了声音，是喧嚣的雨声和吵闹的人声，以及李澈温和的声音：“你看吧，我没事的。”


    郝睿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她不愿和他再交流下去了，她的心跳让她不敢久留。


    “好吧，我去上班了。李警官保重。”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李澈这才想起松开她的手指。


    “你上晚班？明天早上我顺路可以送你回家的。”


    李澈的声线很平和，就像春城一样，四季如春。


    郝睿几乎差点说了“好”，但还是开口说：“谢谢，明早我自己坐公交回去。”


    郝睿离开后，李澈站在原地愣了一会，随后便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李澈病房内，一个年轻女孩坐在他的病床上玩手机，见他进门，女孩跳下床跑到他身边环住他的手臂问道：“你去哪了？”


    李澈则是抽出自己的手说：“林瑞雪，请你自重。”


    林瑞雪喊道：“李澈！我追了你那么久，我哪里配不上你了？”


    李澈没有说话，那人又撒着娇说：“哥哥，我就是喜欢你嘛，我就是你的人。”


    他淡淡地说：“我不喜欢你，我要休息了。”


    他将门打开，示意林瑞雪离开。


    林瑞雪起身穿好鞋，冷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见她离开，李澈松了口气，想起半年前，他在酒吧看见林瑞雪的大学同学在她杯子里下药，他自然是不可能坐视不管，可事后才知道林瑞雪竟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富二代，从那以后林瑞雪便缠着他不放了，他平时工作忙，她没办法纠缠他，也不知道这次住院的消息她是怎么知道的，竟跟来了医院。


    李澈躺着也没事，随手翻起一本书来。


    郝睿就不那么好受了，她一晚上都觉得自己的手腕烫烫的。


    从晚上十点一直忙到了凌晨四点，轮转时她趴在护士站的桌子上睡了一会，五点时一个小孩发烧被母亲送来，她便又被叫了起来。


    郝睿给小孩打了点滴，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后小孩沉沉地睡去，郝睿的嘴角微微上扬，困乏和倦意被孩子甜美的呼吸声治愈。


    她在医院楼道看见了日出，六点的时候护士将要做手术的病人叫醒做尿检，六点半时不少病人家属起床给病人买早点，七点时例行开了早会，八点不到医院便又人声鼎沸了。


    郝睿下班时在想：“空无一人的医院才不是恐怖片，而是最好的世界。”


    郝睿在门口买了个煎饼果子对付了一下饿得咕噜叫的肚子，随后便到公交车站等公交了。


    她有些好奇，昨天的雨水怎么那么快就消失了，仿佛那场雨和他的指尖都只是幻觉一般。


    想到凌晨那个小孩的呼吸声：“呼呼，呼呼呼......”


    她又开心地笑了一下。


    这时一辆摩托停在了她面前，她抬头看去，只见李澈穿着皮衣牛仔裤骑在一辆红色机车上正看着她。


    李澈拿出一个头盔伸手递给她说：“等公交呢？我送你吧。”


    郝睿摆了摆手微笑着说：“不用了，公交车马上来了。”


    她觉得自己笑得真假。


    李澈继续递了递头盔说：“上来吧，顺路的。”


    “那麻烦了。”


    她还是没能拒绝他的话语。


    戴上头盔后，她坐到了李澈身后，感觉自己前面有一座大山，完全看不到路了。


    李澈转头看向她，头盔贴着头盔说：“坐稳扶好了。”


    郝睿答了一声“好。”，小手紧紧抓住车后座的把手。


    机车开动，医院被甩在身后，李澈的身体给她挡住了野风。


    她头一次坐机车，心里特别紧张，车子踏过一个井盖时，她感觉自己的心咯了一下，但眼前的李澈却是波澜不惊，她反手抓着车尾有些费劲。


    在一个红绿灯前，李澈停下了车。


    由于惯性，向前扑去，轻轻一触，她便感觉李澈的被硬得像石头。


    那鹅黄泛泛的晕日，是唤人等待的黄灯。


    李澈侧着头说：“车后面不好抓，你可以抓我衣服。”


    郝睿彻底不困了，脸上有些红晕道：“好。”


    抓着李澈的皮衣，路上她觉得平稳多了。


    郝睿不知所措地看向路边，绿化带平齐向后，两只小黄狗在路边打转，早餐店前站着三四人，一些老人在超市门口排队买特价鸡蛋，小孩三五成群踢皮球，外卖小哥拿着食物跑向电动车，一对情侣提着行李箱赶路，行李箱避开地上的水坑。


    原来昨天的雨还留有痕迹。


    李澈大喊道：“今晚有空吗？请你吃饭坐公交！”


    风声有些大，郝睿没听清楚，于是问道：“你说什么？”


    他大喊着回答：“我说，晚上一起吃饭，坐公交！


    郝睿犹豫了零点五秒也喊道：“好！”


    万里无云，太阳在蓝天里肆意。


    回到家后，她才缓缓感到了疲惫。


    手机抖动了一下，是李澈给她发的信息：“好好休息，晚上见。”


    她发了一个小兔子表情包：“好”


    睡到五点，郝睿洗了个澡便出门了。


    晚饭时，两人聊得开心，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和他的关系近了不少。


    李澈笑着说她像是一只热爱和平的小白兔。


    无意间聊到了李澈的“女朋友”。


    得知林瑞雪不是他女朋友时，郝睿故作镇定地说：“原来是这样。”


    他陪她坐了晚班公交，五彩的光与默交织，迷乱的影与倦错落，清醒是世界予两人的暧昧，迷离是时光送两人的柔情。


    公交上的众人安安静静的，他们也安安静静的，但彼此却似摆脱了萍水相逢的桎梏般，眼里看见霓虹心里流露静安。


    第二天回到工作之中，李澈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周林的口供。


    周林多次贩毒，死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为了争取死缓，他供出了“九三枪击案”的不少细节，李澈一头扎进案宗里便是一早。


    直到下午肚子饿了，他才回过神来，喝了杯黑咖啡，他来到了楼队的办公室。


    楼队见他到来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小澈，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伤口已经愈合了。”


    “那就好，记住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楼队对声音很和蔼，但总让人肃然起敬，像是家里有威望的长辈一样。


    李澈忽然坚定地说道：“我申请参加调查九三枪击案。”


    楼队却是下意识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沉默片刻后说：“我知道这个案子对你很重要，但你知道我们的规矩，你还那么年轻，不能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


    缉毒大队执行任务时有一个默认的顺序，结婚生子的人顶在第一个，结婚没小孩的第二，没结婚的人排在最后，因为人类社会需要留下火种。


    李澈自然知道，他上次去绿城执行的跨省案件，也是被安排到了队伍最后，最后他为了救郝睿，自作主张地冲到最前面，因此还被楼队批了一顿。


    但“九三枪击案”对他意义非凡：“我知道，但我还是想参加。”


    楼队没办法，看了看窗外，想起李澈的爸爸李毅，他嘴角笑了笑说：“你小子和你爸一样倔，行吧回去准备一下，后天出发去羊城。”


    “谢谢楼队！”


    下班后李澈回到家，打开门走进小小的居民房，这是警局给他爸妈分配的房子，二十六年来的点滴浮现，依稀记得妈妈在客厅教他走路时的情景：


    “小阿澈，真聪明，迈左脚，迈右脚……”


    爸爸在沙发上抽着烟，一边看着蹒跚学步的小阿澈一边笑得开心。


    “阿澈乖乖，走过来，来爸爸这里……”


    妈妈的手臂很结实，像是牢固的缰绳轻轻扶住小阿澈的小手。


    爸爸坐在沙发上从小阿澈拍手，他看向李澈的眼神是那么温柔，小阿澈第一次走到他面前时一个踉跄摔向地面，爸爸的反应快得出奇，一只大手托着李澈的小肚子，然后笑呵呵地将小阿澈抱起轻轻拍着他的背。


    爸爸笑着说道：“阿澈真勇敢，摔倒也不哭。”


    妈妈则是笑着走向厨房，说道：“那可不嘛，也不看看小阿澈的妈妈是谁。”


    “是我们最英勇的警花，小阿澈说妈妈是真美还是臭美？”


    小阿澈听不懂，只是一个劲的笑着。


    “小阿澈说妈妈是真的美呀，真乖，爸爸亲一个。”


    饭后，妈妈将他轻轻哄睡，在他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阿澈，乖乖等我们回来。”


    爸爸将他脖子上的黑色文殊菩萨放到了阿澈枕边然后说：“阿澈，睡觉不哭哭，你醒了爸爸妈妈就回来了。”


    小阿澈笑着笑着沉沉地睡着了，爸爸妈妈轻轻把门关上，换上警服后出了门。


    那天夜里雨大得出奇，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惊雷，一道惊雷劈开门口的大树，李澈哭得很大声，整个居民楼都似乎被吵醒了，但没人在夜里谩骂，所有人的内心都布满沉重的棉花。


    雨声盖不住小孩的哭，小阿澈左右翻身，但却找不到母亲。


    直到门吱吱地被打开了，奶奶将手里的雨伞丢在地上，脸上不知是雨是泪。


    她寻着哭声赶到李澈的卧室，抱着李澈哭不出声音。


    “阿澈乖乖，乖乖睡觉……”


    李澈感受到了温暖，沉沉地睡了下去。


    “阿澈，我的孩子，妈妈爱你，要乖乖听奶奶的话哦。”


    “我会保护妈妈的，阿澈，谁来保护你呢？”


    不知是梦，还是幻觉，小阿澈看见了爸爸妈妈在轻轻地哭，轻轻地和他说话，哭诉是轻轻的温柔的月亮，消失在黑夜。


    李澈从对父母最后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他已经快两个星期没回家了，地上看起来灰蒙蒙的。


    他拖了地洗了衣服，然后把爸爸妈妈的警帽和奶奶的遗像擦拭干净后才去睡觉。


    困得不行，他几乎沾在床上就睡着了。


    郝睿也刚刚回到家，明明昨天才一起吃饭，只是工作了一天，郝睿就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见到李澈了。


    她不知道的是，李澈随后真的消失了，他潜伏进了羊城附近的一个制毒村里，安全起见，他并没有带自己日常用的手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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