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理所应当的语气。


    沈吉靠近，坐到柜台前的塑料椅上：“恩，请问有没有具体行程以及消费标准？”


    老妇人随手递给他另外一张单子。


    沈吉忙细瞧：价格倒是便宜，但内容也很空洞，只写着在客栈内体验民俗生活云云。


    老妇人又道：“后天就有一个团，填上报名表。”


    沈吉思及到外婆，没能马上答应：“让我考虑下好吗？是不是可以这打上面的电话再联系？”


    老妇人哼笑了一声：“你终归是会去的。”


    而后她便不再搭理沈吉，开始翻看手边一本破破烂烂的繁体字书籍，那表情像游戏NPC一般缺乏生机，同时拒绝再回应任何问话，无论怎么聊都只会装聋作哑。


    沈吉没办法，只得站起身准备离开。


    谁知他刚走到门口，那老妇人又意外开口：“我们只收现金，你要想去就把钱准备好。”


    ……？


    沈吉微愣着点点头，这才推开肮脏的玻璃门，回到了大楼空荡的走廊里。


    无论如何，现在的调查方向应该没有错，至少比追问浑浑噩噩的李蜀有用的多。毕竟之前几番打听他旅行时的经历，都只得到了恶毒的咒骂和混乱的胡言。


    他刚松了口气，背后竟毫无预兆地响起清冽的男声。


    “你不可以去那种地方，这些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沈吉惊讶回首，先是瞧见了一个高挑的白色身影，而后目光才定格在他俊美的面庞和如流云般的漆黑长发上。这男人像从画里走出来的那般优雅，身上的真丝唐装与周围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从容的表情没有任何敌意，简直如阳光般和熙，让人立刻心生好感。


    男人发现沈吉一直盯着自己瞧，便弯起嘴角：“你怎么了？”


    沈吉瞬间红着脸回过神来。


    他此番前来，遇到鬼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却没想过会遇到此生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男人仍旧微笑，眼神充满耐心。


    沈吉结巴道：“为、为什么不可以去？难道你了解这个奈何楼？”


    男人并未用谎言敷衍他：“略知一二，但我答应过别人要保守秘密。你现在只需及时抽身，这些麻烦便不会再惹上你。”


    沈吉对这番神神秘秘的话感觉发懵，眨了眨眼睛：“但这事跟我朋友有关。”


    男人的表情依旧是温柔且坦荡的：“那是他的命，不是你的命。”


    如此无情的话让沈吉内心生出了一些抵触，刚刚如野草般疯狂长出的好感瞬间消散了不少。


    他抬脚走人，迈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发问：“你是做什么的啊？就算我真的去了，你也不会透露所谓秘密的，对吗？”


    男人似乎觉得他挺有趣，依然带笑：“你既不怀疑我说的话，也没有执着追问我，真是难得。”


    沈吉说：“因为我感觉你并没有在开玩笑，而且你看起来像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男人微微挑眉，点了点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温和之色更甚：“如果你依然想去，我还是会尝试劝阻你，毕竟你不应该面对这种危险。”


    沈吉受够了这样扑朔迷离的谜语对话，开始道德绑架：“你要真是好人，就应该稍微指点下迷津。”


    男人摇头：“我不是好人，你才是。我喜欢你的味道，你真不应该被那种东西毁掉。”


    说完他便款步靠近沈吉，轻轻地闻了闻他周围的空气。


    沈吉当然不明白对方说的味道指什么，反而因此嗅到了男人身上飘过来的淡淡草木香。


    这干净的气息冲淡了商场里所有的浑浊和不堪，以至于周围破败的颓景都随之明亮起来。


    正发呆的时候，男人竟伸手抢走沈吉手里的宣传单，立刻迈着大步先行离开了。


    等他回过神再去追逐，快步冲过走廊的拐角后，却没有再看到任何人影。


    沈吉仓皇回头，这回就连身后那个旅行社的门面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间早就关门大吉的打印店。


    此时周围空间再没有半丝温度，那种冰凉而黏腻的恐怖感觉又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像试图把人吞噬掉的黑暗漩涡一般汹涌。


    “喵～”


    软软的叫声打断了胡思乱想。


    是一只漂亮的圆眼睛白猫自前方路过。


    沈吉是非常喜欢小动物的，此刻看到它更是瞬间纾解了内心的惶恐，鬼使神差般追着小猫走进楼道。


    说也离奇，那猫始终保持着和沈吉的距离，溜溜达达地一路下行。


    沈吉依旧尾随，过程中并未再遇到任何怪事。


    待到白猫抵达大厦门外，立刻跃上墙头，步伐轻快地消失了，真像是专门来引路的。


    *


    再度站在炎热的太阳底下，恶寒缠身的感觉逐渐散去。


    沈吉缓了片刻才拿出手机，默写出了一段号码。


    那男人虽抢走了宣传单，但多半没料到自己的记忆力极好，几乎可达过目不忘，否则也不可能在少年班里和李蜀相识。


    总而言之，牢牢地记住一串电话号码对沈吉而言，在任何状况中都并非难事。


    只是……到底要不要去这个奈何楼呢？


    这旅行社和神秘男人的出现，摆明了那里绝对有常识难解的大问题。


    如果有去无回怎么办？


    如果回来以后变得像李蜀一样不正常怎么办？


    如果这根本就是个骗局怎么办？


    ……


    无数迟疑浮现在沈吉的脑海中。


    但很快，他就坚定了唯一的答案：当我承诺成为一个人的朋友，便是与对方建立了独一无二的精神链接，是永远不可能放着对方不管的。


    这般决定后，沈吉便抓紧时间朝地铁站走去。


    他完全没有发现，身后那栋旧商场逐渐褪色，露出了停业等待拆除的通知和鲜黄的警戒线。


    *


    高考后的暑假格外悠闲，去趟东花附近的古县不成问题。但这事的前因后果实在引人不安，想征得宋丽娟的同意怕是可能性极低。


    沈吉当然也考虑过先斩后奏，但外婆颇重承诺，两人早就约定凡事都得有商有量，这么做肯定会让老人家动了气。


    思来想去，还是得选择坦白。


    *


    “我不想你去。”


    宋丽娟听完来龙去脉，并未质疑他半个字，只是这般回答。


    沈吉努力劝说：“我真觉得李蜀变这样，并不完全是因为小楚骗了他，肯定也和那次旅行脱不开干系，我必须得找出原因来。”


    宋丽娟没回答，继续伏案作画。


    沈吉围在桌边不肯走，央求道：”外婆……“


    宋丽娟无奈停手：“假设你说的都是真的，就更证明这事是个火坑，如果最后出了什么问题，你让外婆怎么活？”


    沈吉语塞。


    “慎重想想吧。”


    宋丽娟摇了摇头，没再搭腔。


    *


    挂满红色绸布的土楼在夜空下缓缓旋转。


    沈吉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颗即将熄灭的星星，悄然落到了楼环中央。


    他还未站到地面上时，周围梦幻的灯光便全部融化在黑暗之中，建筑逐渐破败，蛛网无声暗结。


    “阿吉，你终于来了！”


    李蜀不知从哪个角落冲了出来，他穿着古代的长袍，形容憔悴、遍体鳞伤，两个眼睛只剩下恐怖的血洞，拉住沈吉便着急哀叫。


    “快带我走，我不想被留在这种地方！”


    “你到底遇见什么事了？”


    “是我错了，我选错了，你快带我走好不好？”


    沈吉被朋友极度恐惧的神情搞得分外心焦，刚想继续追问，却被鲜明的震动声惊醒。


    *


    原来是枕头下的手机传来了短信。


    「东花市去往章江，车牌号DH101010，六点半准时于旅行社楼下出发」


    偷偷报了旅行团的沈吉立刻清醒大半，爬起来便去摸索早就收拾好的书包。


    谁想紧闭的屋门悄然开启。


    本该在睡觉的宋丽娟站在门口叹气：“我就知道你不听劝。”


    “您吓死我了。”沈吉拍了拍瞬间狂跳的心脏，站起身说，“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坐视不管。”


    宋丽娟未再阻挠，只递给他几张钞票。


    “零花钱还够用。”沈吉放下书包，靠近后拥抱住这个温暖的老人，“谢谢您没觉得我在说无稽之谈，还愿意包容我的任性。”


    宋丽娟似有千言万语，终而只道：“注意安全。”


    *


    夏日天亮的格外早，此刻整座城市都开始苏醒了。


    明明方才在地铁上还能感觉到人山人海的热闹，可遥望见破商场楼下的旧车，心里却只能冒出阵阵寒意。


    沈吉放缓了脚步，默默给自己打气。


    谁知他的后颈竟忽被拎住。


    吃惊回首，又瞧见了那个穿着白色唐装的长发男人。


    “真是鲁莽，该怎么讲你才听话？”


    对方的神情和语气仍令人感觉如沐春风，但讲出的话却像个高高在上的家长。


    沈吉努力挣脱开来，整了整衣服才道：“你也一起去吗？原来那天你也是来报名的。”


    男人淡笑，本就淡雅的眉眼更加温柔：“别岔开话题，萍水相逢，我没必要一直为你着想，你要懂得从善如流。”


    说着，他便轻巧地扶着沈吉转了个身：“小孩子，赶紧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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