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父无母的沈吉被外婆收养，虽得到了满心关爱，但老人还要忙于经营年画店，总有顾不上的时候。年幼的他常常孤独，又总见到常理无法解释的怖相，难免养成了怕东怕西的性格。


    日落后的黑夜，暴雨中的巨雷，模样惊悚的昆虫，或是难以名状的鬼怪与死亡。


    好像任何一处阳光映射不到的角落，都能让沈吉惶恐不安。


    宋丽娟所能做的只有安慰陪伴，她告诉他：“人要尊重自己的恐惧，但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恐惧都源于未知，你必须亲眼看到那个答案，再决定它是否值得畏惧。”


    时至今日，沈吉虽未变得非常勇敢，但已习惯逼自己第一时间冲进黑暗，扼杀毫无意义的担惊受怕。可惜，这次在李蜀家的衣柜里，他并没有找到安心的答案。


    几件乱糟糟的衣物，还有堆在盒内的白袜。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个文件夹。


    视野内的杂物一览无余，半点异状都没有。


    就在查看柜子的功夫，窗外光明重回，屋内血色清退。


    所有事物都变回了最正常的模样。


    不知何时出现在床上的李蜀烦躁坐起：“你怎么还没走？吵什么啊？”


    沈吉慢慢地松出口气来，竟然无法作答。


    *


    似是无比惊险但又徒劳无功的一日倏忽过去，再回年画店时夜色已深。


    宋丽娟正坐在书桌前刻着印年画的木板，听到动静后便摘下老花镜道：“洗澡水烧好了，水果在厨房里。”


    “外婆，我今天遇见了怪事情，您相不相信我？”


    沈吉关好门后迫不及待地跑来分享。


    宋丽娟很淡定：“怎么了？”


    沈吉不再隐瞒李蜀被骗钱的遭遇，又紧张地描述他家的种种怪事，表情严肃说：“最近我总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似的，您说他会不会撞邪了……我……会不会又见到鬼了？就像小时候那样！”


    宋丽娟愣了几秒，慈祥地安慰道：“你就是太担心他了，加上昨晚没睡好才会如此。被人骗的感觉不好受，多陪陪李蜀吧，但可别自己吓自己。”


    她又从抽屉里拿出个红色的小锦袋：“今天我去玄武寺拜了拜，这是专门给你请的护身符，你要带在身上。”


    外婆的话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


    一方面想劝说自己那都是幻觉，一方面又开始跑去求神明保佑……


    沈吉心中迟疑，但将锦袋接到手里后，瞬间便感觉到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之意。


    宋丽娟拍拍他的手背：“别想太多。”


    *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时间已至午夜，沈吉依然在认真抄写着《心经》，他每每心烦，便会浸心于书法与绘画中平复情绪。没想正入神时，手机竟亮起意外的来电号码。


    “是沈吉沈先生吗？你的朋友李蜀寻衅滋事，现在越夕区黄桦街道派出所，需要你过来一趟。”


    “什么？！”沈吉大为吃惊，片刻之后结结巴巴地答应，“好、好，我马上到。”


    *


    这年头什么怪事都有，在赶往派出所的路上，沈吉还在怀疑自己是否卷入了诈骗，可真到那里接受了警察大哥一番教育，再把鼻青脸肿的李蜀领出来后，他也只剩下无话可说。


    李蜀满脸怨怒，自顾自地快步朝前乱走。


    “我刚离开多久，你又搞事？“沈吉追在后面着急：“怎么不带手机？惹了麻烦不联系我，偏要自己在外面和人吵架，还把人打成骨折，太过分了。”


    “我说过，我旅游时把手机搞丢了。”李蜀没好气地回答。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旅行啊……


    他一声不响地出门散心，回来后不仅没振作起来，反而变得越发不可理喻。


    沈吉蹙眉不解：“那就办张新电话卡，再买一个。还是说小楚把你手头的钱都……我的借你用吧，我家里还有一台旧的。”


    李蜀完全不领情：”没必要，你少管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跟我没关系的话，干吗要把我的号码告诉警察？”好脾气的沈吉难得动怒，用力拽住他的胳膊，“我偏要管你，你是我最好的哥们！”


    结果李蜀像被烫到了似的，立即白着脸往后躲闪。同一时间，他身后又冒出了更为庞然的黑影，并像被什么力量撕裂了般消碎在路灯之下。


    沈吉根本没来得急惊讶，就本能地上前一步，扶住了虚脱倒地的挚友。


    果然，之前自己并没有看错。


    那到底是什么……


    沈吉的心紧张地跳动了起来。


    *


    幸好这回是晕在了派出所外面，有了警察大哥的帮助，沈吉才能顺利地带李蜀看病回家。


    据医生说，这家伙只是喝酒太多，需要好好休息而已。


    沈吉满心念着黑影，将信将疑。


    “一看你就是个懂事的年轻人，好好劝劝他，下次再这么一言不合地暴力袭击别人，可不是赔偿医药费那么简单。”


    警察恨铁不成钢地这般说完，带上盖帽无奈离开。


    沈吉疲倦地关上门，走回床边对着酣睡的李蜀愁眉不展。


    正发呆时，又一声怪笑回荡在午夜的房间里。


    所有灯光即刻熄灭，周身只剩漆黑。


    这回手机没在身上，沈吉顿时凉了手脚，飞速到门口摸索开关。


    可那开关怎么狂拍都没任何反应。


    再然后，笑声变成了哭声。


    那种带着戏腔的恐怖鼻音，并不显得悲伤，反而令人感觉不寒而栗。


    沈吉的大脑有些空白，他慢吞吞地咽了一下口水，试着呼唤道：“李蜀？”


    可惜愈发漆黑的房间内未有任何回答。


    哭腔再次呜咽而起，仿佛已近在咫尺。


    沈吉后颈有些湿凉，又有些发痒。


    他真的很想说服自己，这些全部都是不安的情绪所造成的错觉。


    但一而再地看到李蜀周身的诡异变故，沈吉实在无法自欺欺人。


    努力深呼吸了几次，他鼓足勇气顺着声音摸索过去，最终触到了冰凉的衣柜，立即咬住牙关，猛地拉开门。


    没想衣柜内瞬间冒出诡异的赤光，映着个长发无脸的幻影朝他袭来！


    那血红的长袖扬到面前，吓得沈吉慌叫一声，险些跌坐到地上。


    可眨眼间的功夫，所有怪相又都烟消云散了。


    房间内熄灭的台灯重新亮起，黑暗被驱逐无踪。


    李蜀躺在原处睡得正香。


    沈吉擦了把冷汗，目光落到衣柜内的文件夹上，再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偷窥朋友的隐私当然大错特错，但沈吉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


    他拿起细看，见塑料皮上印着“心乐旅行社”几个小字，思及李属之前去外地散心的事，多半有所关联。


    再打开袋子里面，则只有一张土楼建筑的宣传单。


    ……奈何楼。


    照片上造型神秘而古朴的建筑，让人联想到《大鱼海棠》之类的动画片，看起来颇为浪漫，并没有什么不妥。


    片刻之后，沈吉选择将宣传单装进裤兜内，又把文件夹放回原处。


    他发着愁走回床边，忍不住小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李蜀平稳而沉重的鼾声。


    *


    莫名折腾到后半夜，待到再返回年画店附近，天都快亮了。


    沈吉揉着眼睛走过巷内拐角，竟见宋丽娟拿着手电的熟悉身影徘徊于前。


    他立刻清醒，冲过去连连道歉。


    宋丽娟叹气：“怎么回事？”


    沈吉将前因后果讲清楚，郁闷道：“外婆，我真的不是擅自离开的，只是……


    宋丽娟安慰：“李蜀有难，外婆不会阻止你去帮忙，人活一世，最重要的就是朋友了。”


    话毕，她抬手摸了摸外孙稚嫩的脸庞，未再多言，便拉着他走回了年画店内。


    *


    隔天，照旧红日高悬。


    奈何楼。


    当沈吉在网页上打出这三个字后，任何相关链接都没出来，就好像那看起来还不错的景点根本不存在一样。他一连试了几种浏览器都是同样的结果，内心不禁疑云更甚：在如今这个信息爆炸的年代，不可能有互联网查不到的旅游地才对。


    哪怕是场骗局，也得做个假网站吧？


    揉了揉眉头，沈吉转念：那心乐旅行社呢？也不存在吗？


    没想这回查询旅行社的名字，倒是立即跳出来一个地址，而且距离年画店并不遥远。


    他立刻坐直身体，细瞧起来。


    *


    按导航显示，心乐旅行社处在一个破败的写字楼内，这里曾是创业公司聚集地，如今人影都见不到半个，照明灯也熄了大半，只剩些诡异的霓光能照出走廊内杂物堆积的轮廓，看起来并不像李蜀那种小老板喜欢光顾的地方。


    沈吉徘徊于内，闻到空气里浑浊的气味，难免心绪不安。但他还是认真寻着门牌号，终瞧见了心乐旅行社的招牌。


    此处污迹斑斑的玻璃门外只贴着张奈何楼的海报，态度敷衍，状况不明。


    沈吉定了定神，推门进入后小心开口：“请问……”


    装潢颇为草率的房间内坐着个黑眼圈的老妇人，她木讷的眼神落在他手里的宣传单上，眼白疏忽消失，立刻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想去奈何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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