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静寂而汹涌，转眼便能吞噬群星。


    而那团狂焚着古屋的烈火，则成了幽暗城市唯一的焦点。


    木头被烧得噼啪作响，时不时迸出不详的花焰。


    倏忽间，梁柱断裂，无数光团倾巢而出。


    它们发出猖獗的大笑与尖利的悲鸣，逃向了四面八方。


    *


    沈吉捂着生疼的耳朵睁开眼睛，恍惚中，竟瞥见团巨大的怪影贴在玻璃窗外。那东西如有生命般蠕动着挤入缝隙，张牙舞爪，恶意昭然。


    他头皮一麻，蹭地坐起。


    可再眨眼，视线内又只剩下斑驳的月色。


    ……做噩梦了？


    沈吉茫然喘息，却仍觉得鼻息间残留着干苦浓烟，就连嗓子都渴得生痛。


    *


    “阿吉，又熬夜画画呢？”


    起身喝水的动静极其小心，却还是惊动了里屋的外婆。


    她永远温和的声音，瞬间便抚平了尚未消退的不安。


    沈吉忙吨吨地吞咽，含糊嗯了声就算回答。


    “今年夏天是热，别不舍得开空调。”


    说话间，外婆宋丽娟已经走进了小厨房，她用蒲扇摇过凉风，心疼道：“瞧这一脑门汗。”


    沈吉放下杯子：“没事，您快休息去。”


    “该入学了，明天找李蜀陪你买点画具。”宋丽娟提起外孙的死党，又嘱咐：“不过别又跟他躲到网吧打游戏。”


    这名字瞬时让沈吉心里咯噔一下。


    他生怕被看出端倪，赶忙保证了几句，内心却暗想：是得去瞧瞧那家伙了，再放任李蜀独自摆烂，还不晓得要搞出什么乱子。


    周身重归平静，沈吉不禁又疑惑起怪梦。


    ……那真的是梦吗？


    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又被那些危险的邪祟盯上了？


    *


    迟来的朝阳照亮了城角的年画店。


    这是祖孙两人赖以生存的地方，虽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赚到些订单，好在足够吃穿。


    窗台上早花绽放，厨房内烟火氤氲。


    沈吉是被煎鸡蛋的香味勾醒的。


    他匆匆洗漱完毕，迫不及待地冲到餐桌边拿了筷子。


    宋丽娟在肉丝面上铺好金黄的炸蛋，又撒了几粒碧盈盈的葱花，笑瞧外孙大快朵颐：“慢点。”


    “外婆你也吃。”沈吉咽下美味，顺手点开手边的老式遥控器。


    宋丽娟嗔怪：“一大早就看电视。”


    沈吉本想跟她插科打诨两句，却被市台的早间新闻吸引住了目光。


    「本台消息，十号凌晨一点零五分，东花市民俗博物馆发生火灾，火势迅速蔓延，市119指挥中心接到报警后，迅速调派消防车赶赴现场，疏散周边群众，扑救大火……」


    宋丽娟察觉到外孙的异样，不由关心：“怎么啦？”


    怔愣的沈吉照旧对外婆知无不言，接着紧张道：“我是不是又遇到灵异事件了？”


    这问题虽怪，但也不无道理。


    读小学前，沈吉常常能看到种种不属于现实的怖相，饱受惊惧。


    以至于外婆常为此求神拜佛，忧心忡忡。


    长大后偶尔回想起来，就连沈吉自己也会困惑：是不是童年孤苦而得了什么妄想症？


    但昨夜所梦和今日所闻，显然皆是现实。


    宋丽娟关掉了聒噪的机器：“没有人员伤亡就好，万物自有因果，你别再胡思乱想。”


    沈吉不想惹老人家担忧，没敢再多嘴。


    不过他仍耿耿于怀，再吃起肉丝面来，也有些心不在焉。


    *


    外孙去找朋友后，年画店里便只剩下一片寂静。


    宋丽娟沉着表情走到卧房门口，似有些举棋不定。


    说实在的，活了一把年纪，多少能拥有波澜不惊的心境，但事关沈吉——这个与自己虽无血缘关系，却相依为命十来年的宝贝孩子，宋丽娟也属实做不到心如止水。关于那个博物馆遥远而不安的记忆，又浮现在了老人的脑海里。


    沉思过几分钟，她毅然挪出了床下封尘已久的木箱。


    再将里面的东西小心拿出之时，显然心意已定。


    *


    通勤地铁照旧人满为患。


    沈吉身材瘦弱，被那些早八人推来搡去，好不容易找到能站稳的角落，却又听见身边乘客为了踩脚之事互相辱骂，闹得厉害。


    他不由带上耳机，试图隔绝掉毫无意义的杂音。


    多半是因为异常高温不退的关系，往年悠然的夏天变得令人惴惴不安。


    社会新闻版面积满了坏消息，身边亲友也总诸事不顺。


    比如死党李蜀——那位在少年班便考入清华，却偏辍学创业的天才小黑客——近来也是横遭诈骗，自尊心被摔个粉碎。


    事情起因并不复杂，是他被女友卷走了好大一笔资金，报警立案毫无进展，自然垂头丧气。


    可奇怪之处是……


    李蜀前些日子打着旅行散心的旗号，消失了几天后，却硬生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是在家买醉打砸，就是出门惹是生非，头脑混乱、满口胡话，完全处于失控的边缘。


    涉世尚浅的沈吉不知该如何开解，但又没法坐视不管。只盼着自己能帮朋友转移些注意力，别再继续发疯了。


    *


    “我说了我想静一静！别老来烦我！”


    眼圈乌黑的李蜀顶着个鸡窝头，堵在家门口满脸凶相。


    沈吉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到，不由更加困惑：从前这家伙可是滴酒不沾，最爱可乐的。


    眼瞧着门要被关上，他忙劝道：“别老闷在家里啦，陪我去买点开学画具怎么样？你不是很喜欢喝文具店旁边的牛杂汤吗？”


    李蜀一改往日的热情，表情异常烦躁：“不想去，我不舒服，你少管我。”


    “我不管你谁管你？你爸妈常年不回国的。”沈吉努力笑嘻嘻，想扶开他的胳膊进到屋里，“看你这乱的，我们打扫下卫——”


    谁想就在触碰到李蜀的刹那，这家伙竟忽然发狂，用力推开沈吉骂道：“别他妈碰我！”


    与此同时，一团奇怪的黑雾从李蜀身后腾起，化成个表情邪恶的裂眼怪影，直扑到离沈吉近在咫尺的地方，转瞬又烟消云散。


    沈吉被这诡谲的一幕惊呆了。


    那种影子……虽小时侯也曾见过，但从未瞧得这般真切。


    他根本顾上骂骂咧咧的李蜀，冲进屋内左顾右盼：“那是什么？”


    李蜀照旧拧巴着表情，显然没听懂。


    沈吉惊愕地跟他对视两秒，又瞧瞧周围，的确只剩由酒瓶子和外卖盒组成的残景而已。


    “你赶紧走，我不想废话。”李蜀踹开脚边的袋子，重新趴回了凌乱的大床上。


    沈吉这才发现他身上有新的淤青和擦伤，立刻收回混乱的思绪，跟上去劝说：“你又和人打架了？我知道小楚的事让你很伤心，但——”


    “少跟我提那个女的！”李蜀再度跳起来，从牙缝里逼出句话，“再见到她，我立刻杀了她。”


    这句话充满了怨恨之情，丝毫不像生气发泄那般简单。


    沈吉立刻变了脸色。


    虽然李蜀性格外放、总是大喜大悲地想一出是一出，但从未道出过如此恶毒的念头。


    以至于眼前这个五官扭曲的人，实在非常陌生。


    李蜀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行不妥，再次躺倒，不愿跟沈吉多讲半句话。


    *


    堆积如山的垃圾被整理装袋，电饭锅内咕嘟起喷香的排骨。经过沈吉一番劳作，充满阴霾的房间终于恢复了本来的生机。


    此时沈吉仍有点挂怀昨夜的噩梦，趁李蜀大睡时，便靠在厨台边搜寻起博物馆的新闻。虽然相关的网页不少，但报道的口径皆与新闻大同小异，并无特别之处。


    受年画店和美术生身份的影响，他平时是很关注传统文化的，但这博物馆还真从没听说过。


    要不要抽空去现场看看呢……


    沈吉陷入不安的沉思，整个公寓也随之鸦雀无声，仿佛成了与世隔绝的一处空间。


    忽然间，客厅传来防盗门重重关闭的声音。


    李蜀溜了？


    沈吉刚要去追，却觉得后颈突地微凉，他下意识地抹了把，竟摸到了满手潮湿殷红！


    他脑海炸起了恐惧的烟花，慌张抬头的刹那，只见飘着长发的怪影从天花板上一闪而过，与此同时，窗外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变得漆黑无比。


    黑暗永远是酝酿危险的温床，沈吉想也不想便打开手机的闪光灯。


    万万没想到，随之被映出来的，竟然是满墙满地的支离破碎的血痕，就像有什么受了伤的东西在这屋内肆意爬过一般。


    “李蜀！”


    沈吉于惊慌中回神，冲出厨房，果然再没找到朋友的身影。


    他原地焦急转身，一声突如其来的诡笑钻入了耳朵，那声音阴冷怪异，在血色房间内飘荡得令人毛骨悚然。


    不对劲……


    我是不是又开始妄想了？


    可是已经很多年不曾这样过……


    醒醒，醒醒！


    还没等他自我开解完毕，又一声带有回音的怪笑荡起，阴柔可怖、非男非女。


    沈吉冷汗直出，脊背发凉，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这回他清晰地分辨出，那诡异的声音是从卧室衣柜里传出来的……


    怎么回事？


    总不能是李蜀的恶作剧吧？


    几近崩溃的沈吉竟瞬间冲到血淋淋的衣柜面前，想也不想就把木门猛地拉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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