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忍不住往男人那边望了一眼，心想怎么这么巧，他也在接电话。


    “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边忽然出了点状况，今天可能过不去了。”祝余慢吞吞地组织语言，“不如改天再见面吧。或者，如果你不方便的话……”


    “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祝余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身材修长的男人撑伞朝她走来，站在她面前。


    站这儿挡光呢？


    她正要转身避开，只听男人缓缓问道：“你就是祝余？”


    与手机听筒中传来的声音一模一样。


    祝余当场石化，寒风一吹，碎成一地渣。


    我刚刚都说了什么东西来着？！


    “我要结婚了”和“我怀孕了”两句话在她耳边循环立体播放。足足过了半分钟，祝余才收拾好心情，面如死灰地挂断通话，心底已经做好迎接付海棠女士狂风暴雨的准备了。


    林晚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他们俩身上流转，由衷发出感慨：“这么巧啊？！”


    “啊……是，真，真巧，”祝余抓耳挠腮地试图挽救，“我，那个，我刚刚……”


    苏青对别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忽然冷冷开口：“车子怎么处理？”


    “哦，去4S店定损。”


    被他一打岔，祝余一下子忘了刚刚打好的腹稿，重新组织好语言时，只见苏青已经转身走了。


    她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火速拉着林晚灰溜溜钻进车里，企图一头撞死在方向盘上。


    她今天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林晚坐在副驾驶座上，拉着安全带笑的喘不开气：“怎么会这么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余余，你祈祷他不会找付阿姨告状吧哈哈哈哈。”


    祝余：“…………”


    “哎，说真的。”林晚笑够了，用手肘轻轻碰她一下，揶揄道：“阿姨眼光真是不错，长得蛮帅的啊，那大长腿，还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


    “一般。”祝余没什么好气儿，“华清的老师。”


    “知识分子啊。”


    “有女朋友了吧。”


    “对哦。”林晚这才眛过劲来，想起苏青身边那个烟熏妆大波浪，身材高挑，穿机车皮裙，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女生，“那怎么还出来相亲？还带着女朋友？还没来得及和家里坦白吗？这就有点不负责任了吧？”


    祝余淡淡地“嗯”了一声，满脑子都是自己刚刚丢人的画面，以至于到了4S店也有意无意地躲着苏青，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你怎么跑这来了？”林晚抱着两瓶矿泉水，在车展厅的角落里找到祝余，和她并肩站着打量一辆白色高尔夫，“看什么呢？”


    “车不错。”


    林晚问：“换一辆啊？亲，咱就算撞了人家辉腾，也不至于从牧马人降级到高尔夫吧？”


    祝余扯扯嘴角，终于说实话：“没脸见人。”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在相亲对象面前成了未婚先孕瞒天过海的叛逆少女吗，”林晚越说越想笑，但看着祝余如秋风扫落叶般的脸色，又生生忍住了，递给她一瓶水，“回去了，看看弄成什么样了。”


    辉腾剐蹭的并不严重，现下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最后由保险公司和祝余共同赔付修理费用。


    祝余松了口气，连损失一笔修车费都来不及心疼，拎着林晚马不停蹄地跑了。


    叶朵朵看着祝余踩着小细跟的矫健身影，不由感到担心，问苏青：“她孕早期……这么跑，真的行吗？”


    -


    春天气温多变，车子驶出4S店的大门，雨已经停了，阳光明媚，地上连一丝下过雨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林晚热情邀请：“找地方吃饭吗？我知道新开的一家泰国餐厅，味道超级好。”


    确实到饭点了，但祝余哪还有心情吃饭，只想快点缩回她那个小窝里一个人静静。


    “吃什么饭，”祝余打着方向盘，“送你回去，然后我回家了。”


    -


    祝余虽然是本地人，但大学毕业后一直自己一个人住在城南。


    城南的房价没有北城贵，也不如北城繁华，但胜在人少，小区环境也不错，适合她一个人清清静静地窝在家里。


    公寓面积不大，只有八十平，一个人住已经足够了，这是她大学毕业的时候千挑万选出来的，送给自己的毕业礼物。


    一毕业，她把宿舍里的东西搬空，紧接着就搬进这里。尽管付海棠对此颇有微词，但祝余态度坚定。


    她的人生理想有三，一是单独搬出来而不必再和家人住在一起，二是从事自由职业不必当朝九晚五的打工人，三是养一只猫，一人一猫窝在她的小房子里度过余生。


    前两个愿望都实现了，她现在是一名网文作家，每年固定产出一本小说，大多数都是悬疑推理题材的，没有感情线。幸运的是她在写作方面还算有些天赋，笔耕不辍几年，也混成了网文圈里第一梯队的作者，稿费足够她一个人生活。


    况且祝余的物欲很低，平时花不到什么钱，付海棠和老祝偶尔补贴她一些，也都被她存起来了。


    推开这扇棕色木门，祝余在玄关处换下鞋子，向这片不大的面积内望了一眼，窗帘紧闭，一丝缝隙都没留下，尽管外面阳光再好也照不进室内。昏暗的光线让祝余感到放松，一早上出的丑也被抛之脑后了，她紧绷的肩膀有一丝松动，弯出一个浅浅的舒适的弧度。


    她把身上诸如墨镜、耳钉一类零散的东西都摘下来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手机也被她放在这里，然后就到浴室里洗澡去了。


    她有些洁癖，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先把自己收拾清爽。


    洗完澡，祝余吹干头发，钻进书房里，打开电脑开始整理她最近搜集的写作材料。


    她下一本书准备写女主因为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而孤身前往西北寻找自己前世，在旅途中遇见许多奇人异事的故事。


    新年伊始，她便着手准备大纲，因为涉及许多历史背景和民俗传说，而网上能搜集到的资料又十分有限且真假混杂，因此她迟迟没有动笔，甚至还打算去西北实地采风。


    祝余重新分类筛选了一遍资料，然后去梳理故事大纲，等做完这些事情，已经是傍晚了。因常年伏案工作而遭到损伤的颈椎开始大声抗议，眼睛也干涩不已。


    她抬头活动一下脖子，终于起身去客厅翻找眼药水，这才发现放在玄关柜子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是付海棠打来的电话，祝余默默祈祷苏青没把她早上随口扯的那堆胡话告诉付海棠。


    甫一接听，付海棠女士永远不疾不徐但密的让人插不进去话的训斥劈头盖脸砸来：


    “你手机是不是又调成震动然后丢到一边没看？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把手机音量打开，每次找你都找不到！妈妈也会担心的呀！”


    “好。”祝余依旧答应着，但不打算改，心里琢磨着付海棠的语气听起来还算正常。


    付海棠训完了，话头一转：“你今晚回家来吃饭吧？”


    傍晚室内的光线更暗，祝余半边身子湮没在阴影里，她靠着柜子，听见这话时顿了顿，仿佛在思考这个提议，实际上她在想如何拒绝：“算了吧，有点晚了。”


    “晚什么呀，不晚。”付海棠反驳道，“你回来正好吃晚饭。你算算你都几天没回家了？祝安上大学去了，家里就我跟你爸两个人，无聊着呢，你也不知道常回来看看我们。”


    祝余只好妥协：“好吧。”


    挂断电话，祝余换身衣服，驱车回父母家。


    祝家位于别墅区，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但这个点碰上晚高峰，她在高架上堵了一个多小时，到家是已经暮色四合。


    从车库的电梯上楼，家里的阿姨周姐立刻迎上来：“回来了？这会路上堵吧？你爸妈他们等你好一会儿了。今晚做了你爱吃的锅包肉，快洗洗手去和你爸妈打个招呼，一会儿就能开饭了。”


    祝余笑笑：“好。”


    周姐转身去厨房了。祝余深吸一口气，挂上标准的笑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向楼上餐厅走去。


    “爸，妈，我回来了。”


    “回来啦？”祝成放下报纸，招呼她，“快，过来坐。你今天和苏家那小子见面了吧？”


    祝余觑着她爸妈的脸色，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苏青还算靠谱，没有把事情捅到他爸妈面前来。祝余不想提这茬，含糊地说见过了，试图糊弄过去。


    天知道她早上有多尴尬。


    不待祝成开口，付海棠急着问：“感觉怎么样？他们家家庭条件很优越，书香门第，三代都是华清大学的教授。又和我们家是世交，也算是知根知底，门当户对了。这个苏青从小就很优秀，哦对了，你小时候也见过他的。”


    付海棠像是在极力推荐一件商品，祝余听她说完，才淡淡道：“没什么感觉。”


    “你这孩子……”付海棠佯装愠怒，“苏青多优秀啊，年纪轻轻就是大学教授，你没看上他哪点？”


    说话间，周姐把菜陆续端上来，祝余便一声不吭地埋头吃饭，把她妈的话当耳旁风。


    见她不说话，祝父出来打圆场：“你别生气，没感觉也不能强求啊。而且婚姻大事还是要谨慎一点，着急不得，再慢慢挑吧。”


    “我爸说的对。”祝余连忙附和，想让这事赶紧翻篇，“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不得多挑几个吗？”


    付海棠还想再说什么，被祝成截断，问祝余最近在忙什么。


    她向祝成投过一个感激不尽的目光，连忙接话：“可能要去西北一趟。”


    “去旅游吗？”祝成点点头，“也好。年轻人别整天在家里宅着，要多出去走一走，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嘛。”


    祝余夹一筷子锅包肉，刚入口被醋气呛的说不出话，只好摆摆手，等这呛人的劲儿过去了才说：“不是，下本书需要些资料，我想去采采风。”


    “采风？去西北。”付海棠闻言立刻急了，“你一个人吗？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也不考虑安不安全，你当自己是三毛吗？！”


    祝成略一思索，也觉得一个小姑娘孤身跑到大西北去采风实在不安全，他忽然想起一个华清大学考古系的老教授近期也要作为特聘专家随考古队去西北做调查发掘工作，于是提了一嘴。


    “你如果愿意的话，我明天去和他说一说，你跟着他们大部队一起行动，也安全一些。”


    人多确实安全，而且有考古专家同行，也可以获得更多专业的资料，省去她很多麻烦。


    祝余一口答应下来：“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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