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堵车。


    一辆黑色牧马人随着车流缓缓行驶，透过车窗隐约可见司机是一位年轻女士。


    车内，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


    “你要去相亲？！”


    祝余对林晚时不时的大惊小怪已然习惯，只是以后去耳鼻喉科的挂号费一定得找她报销：“小点声，这么激动干嘛。”


    “那我们母胎单身小分队就要只剩我一个人了吗？！”


    祝余面露疑惑：“母胎单身小分队是什么东西？”


    林晚话音一滞，忘了祝余是个不怎么上网的老年人，对网络热梗的印象估计还停留在“元芳，你怎么看”的阶段。


    她解释道：“母胎单身就是从来没谈过恋爱的意思。”


    祝余虚心请教：“那这个母胎单身小分队里除了咱俩还有谁吗？”


    林晚沉默半晌：“没有。”


    “前几年还有别人的，结果她们一个两个这两年陆陆续续全脱单了，就剩咱俩了。”林晚颇为气愤，“所以你可千万不能抛下我一个人。”


    祝余点头应付她：“嗯嗯。”


    “不过话说围在你身边的狂蜂浪蝶都能养活一个蜂蜜场，你怎么也要去相亲？”


    祝余淡淡道：“应付我妈。”


    前方似乎是遇上红灯，车流彻底不动了，祝余趁着这个空隙神游，思绪飘回三天前：


    她妈，付海棠女士，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上上个你说不想见，上个你说没空，这个说什么你也要去见！这是我一个朋友家的儿子，今年刚刚三十岁，已经是华清大学的教授了！你瞧瞧，仪表堂堂，一表人才……”


    “妈。”祝余只扫了一眼她妈亮出来的照片，连这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她颇感无奈，“你怎么总想让我去相亲，我又不是没人追。”


    “你是有人追，但哪个你看上眼啦？”付海棠白她一眼，恨铁不成钢，“你知道你今年都多大了？二十八！我们以前那个邻居，你王姨家的女儿，比你还小一岁，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祝余转身回房间，付海棠追在她身后，“我这个月光请帖就收了三张，全是老同事的孙子孙女的满月酒！我也不求你今年就结婚明年就给我生个孩子出来，你好歹找个人发展一下感情吧？！”


    祝余单身二十八年，至今不知道感情是个什么东西，但也被念叨烦了，只好应付：“行了，我去。”


    想到这些，祝余心中难免有些烦躁。从去年开始，付海棠仿佛接到三十岁前一定要把她嫁出去的任务，三天两头催着她相亲。祝余实在厌烦这种要和陌生人同桌交流，相互介绍，甚至发展关系的事情。


    “这样啊，”林晚了然，伸手去鼓捣车载音乐，想放首歌来听，随口问，“不过阿姨眼光应该不错，有照片吗？”


    能去相亲都是被迫赶鸭子上架，更何谈照片呢。祝余摇头：“没有。”


    林晚匪夷所思：“你去相亲前连照片都不看，抓瞎啊？”


    祝余满不在乎：“糊弄而已。”


    车内开始放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林晚觉得不好，不够提神，改成凤凰传奇。听着前几年风靡各大公园广场的熟悉的调子，祝余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林晚年纪轻轻的，音乐品味居然和她姥姥一样。


    杂物匣里手机中发出的轻微音量被欢脱的歌声盖住，直到响到第三遍才被两人发现，祝余下意识伸手去拿手机，前车忽然停下，一个不留神，“轰”的一声，吉普撞上前车的后屁股。


    两人因突如其来的刹车而双双撞上后座。


    推背感十足。


    林晚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秉持着指责他人，放过自己的原则，她立刻指责道：“搞什么啊，他忽然刹车干嘛。”


    后面车流的喇叭声已经汇成一片汪洋，祝余只好把车挪到路边：“下去看看吧。”


    风潇雨晦，空中雾蒙蒙一片。她撑开伞，绵密的雨丝仍被斜斜吹进伞内，打湿了发尾，林晚一下车就往她伞里钻，两人凑在一起，一前一后地检查车子情况。


    牧马人不怕这种小刮小蹭，看起来没什么大碍，倒是前面那辆车的后保险杠上硬生生凹进去一块，还被蹭掉一块漆。


    前面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人的长相十分俊秀，穿着件长款肯辛顿风衣，身材修长匀称，带一副银框眼镜，气质温文尔雅。


    女人则一头波浪长卷发，个子高挑，长相比某些女明星还精致漂亮，倒春寒的天气里穿着件机车皮裙，一双到膝盖的高帮系带靴，十分张扬。


    两人共撑一把黑伞，贴的很近，姿态亲昵。


    只是在听见牧马人车内传出来的“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的歌声时，两人脚下双双一个踉跄。


    真有年轻人爱听这个呢？


    林晚估计这是对情侣，身高长相都很般配，看着倒是赏心悦目，连踉跄的步伐都那么有默契。


    女人率先出声，一脸不耐烦：“怎么开的车啊？这都能撞上。”


    林晚一听就冒火了：“是你们忽然急刹车我们才不小心撞上的好吧？”


    女人翻了个白眼：“就算是前车突然刹车，后车没有保持安全距离而追尾，那也是后车全责！”


    考驾照科目一时学过的内容在考试结束后就从林晚光滑的大脑皮层上溜走了，她无措地眨眨眼，看向祝余：“是这样吗？”


    祝余面无表情地朝她点点头。


    林晚尴尬地摸摸鼻尖，她能屈能伸，立刻夹着嗓子柔声道歉：“不好意思啊，那是我们不小心，这雨天堵车嘛，跟车距离难免近了点。”


    “你们这大众……”


    林晚瞥一眼车标，估计修车也花不了多少钱，懒得找保险公司处理了，豪气地小手一挥：“你们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内伤吧，放心，修车费用我们全部承担。”


    “大众？！”女人声音拔高一个八度，蹙眉觑这没见识的俩人，“我们这是辉腾！”


    “朵朵！”男人出声制止她，语气并不严厉，但莫名有一股令人不敢反抗的气场。他眉眼间其实浸着几分不耐烦，但仍然保持着良好的修养，不欲与人起冲突。


    叫“朵朵”的女子似乎也发觉自己的盛气凌人，退后半步，不再说话。


    男人的声音其实泠洌好听，但林晚这时已经顾不上花痴了，目光在这辆外表酷似帕萨特的轿车和大众低调的车标上徘徊，心里卧了个大槽。


    这破大众居然是辉腾？！真是不撞则已，一撞惊人。


    祝余一脸不忍直视，不敢再让林晚说话，怕她不知道又踩上哪颗雷，连忙插在两人中间调停：“这样吧，你们先检查一下车况，我这边联系一下保险公司。真是非常不好意思，我刚刚看了眼手机，没注意。”


    “没事。”男人语气温和，多解释了一句，“我前面那辆车蹭上他前面的车了。”


    好嘛，差点成连环车祸。


    祝余正翻找着保险人员的电话号码，方才催魂一样的电话又打过来。


    是最近疯狂追求祝余的一个老同学，祝余不胜其扰，接通电话，没等对方反应，出其不意道：“别再打电话过来了，我要结婚了。”


    对方花了十几秒才消化这个消息，他显然很懵，说话磕磕巴巴的：“啊？结，结婚？没听付阿姨提过啊？怎么这么突然……”


    “我怀孕了。”


    祝余信口胡诌，乘胜追求，给了对方当头一棒，“我妈还不知道，她不同意我和现在的男朋友在一起，我打算缓缓再告诉她这个消息。”


    说完，祝余像是不愿意再和对方有任何牵扯，立刻挂断电话。


    她长舒一口气，把人拉进黑名单，一抬头才发现对面两人像吃了一口大瓜一样，已经全然失去表情管理，而一旁目瞪口呆的林晚无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高啊，还得是你。”


    她这才想起还有外人在场，而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够请大家吃一顿瓜的。


    算了，陌生人而已，误会就误会吧。祝余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也不会再见面了。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拎着林晚躲去一旁打电话。


    林晚仍然沉浸在她三言两语带来的巨大冲击中：“不愧是你啊余余，还能这么拒绝人的，你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啊。”


    “不过那人确实很烦。”


    “别提了。”祝余自觉已经足够丢人，恨不得现在遁地而走。


    “没事啦，很酷。”林晚笑嘻嘻地安慰她。


    电话被接通，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一口字正腔圆，明亮大气的播音腔，先是询问事故基本情况之类的问题，之后告知她要去4S店定损，会有驻场保险人员在现场协助处理。


    祝余一听流程这么繁琐，心想今天的相亲怕是来不及了，挂掉电话后便想联系对方另约时间。


    电话号码是付海棠在微信里发给她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联系方式，祝余拨通电话前瞥了一眼她和付海棠的聊天记录，里面提到对方名叫苏青。


    离她几步之遥，男人兜里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喂。”


    “喂。”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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