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怀漠来得不巧。


    刚准备让太监传报，走廊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来人一身华服，长得白净，让人看了也得称赞这人定是一个富家少爷，他走路也不安分，腰上一枚玉佩跟着晃悠来晃悠去。


    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脸上还带着笑。


    直到差点撞到人，他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去。


    两个人的脸色同时黑了。


    这个人，姜怀漠再熟悉不过。


    陛下唯一的弟弟，姓元名松字庭玉。


    姜怀漠心里就算再怀疑他，礼仪也不可费，论身份，他是皇亲国戚，陛下亲自封爵，绝不能怠慢。


    于是姜怀漠行礼，“王爷。”


    元庭玉看见姜怀漠也是一惊，心里直打鼓，不过他面上还是强撑着冷静，叫道：“将军不必多礼。”


    姜怀漠起身，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盯着元庭玉。


    他有一双审视敌人的眼睛，这双眼睛好像带了点魔力，从参军到现在，没有人不害怕他长时间的注视。


    他很少会经常盯着一个人看。


    看柳晚意，只是觉得她有些熟悉，又或者偶尔被柳晚意迷迷瞪瞪的样子逗得好笑，但元庭玉不同，三年前他挚友的死，一定和元庭玉脱不了干系。


    这一点元庭玉也知道。


    于是他找了个借口，匆匆逃离。


    姜怀漠一直看着他，知道元庭玉消失在拐角，这才收回视线。


    想起正事，一转头，纵然姜怀漠常年保持警惕，也被吓了一跳。


    元莫晦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刚刚王嬷嬷走时，宫人还没来得及关门。


    姜怀漠还没来得及行礼，元莫晦已经凉凉出声，“盯着中山王做什么？你莫不是还想着当年那件事？”


    姜怀漠敛眸，“臣只是在想旧友，看见王爷，就想起他。”


    他的心思没有谁能比元莫晦更懂，元莫晦呵呵地冷笑，“旧友，你这话倒是说得委婉。”


    他转身走入殿中，“无论你想旧友还是相府的二小姐，朕的皇妹已经因此事而死，只要你对朕的皇弟图谋不轨，朕绝不姑息。”


    图谋不轨？


    姜怀漠心想这个词是不是用得不太准确，但也没心思去纠正他。


    元莫晦目光扫过墙上一张画卷，那是儿童简单的涂鸦，他不禁感慨：“三年了，公主已死，大家都过得好好的，你为何执意想着宋丞相？”


    姜怀漠沉声：“陛下，你有你在乎的兄弟姐妹，臣有看着臣长大的恩师。”


    他也看到墙上的画，和几幅著作摆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陛下，这幅画再差，你也会把它放在心里。”


    听见他这么贬低，元莫晦忍不住辩解，“那是公主留给朕的。”


    元莫晦登基时，后宫的人全被流放，死的死走的走，他登基登得孤独。


    先帝不仅给他留下了一座空宫，还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处理。


    长此以往，他不禁想起幼年那段时光，他身份尊贵，母族显赫，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


    他不仅骄傲还自负。


    但是皇妹总纵容他的臭脾气。


    若是皇妹没死该有多好。


    元莫晦皱眉，“而且，是公主唯一一个，专门送朕的。”


    姜怀漠长久没有吭声，眸光暗了一瞬，想了很久，才慢慢地道：“陛下，臣也整日整日地看着宋丞相的故居，在里面舞剑，好像丞相就在身边。”


    那些想念，只能说给自己听。


    -


    柳晚意一大早就起了床，被凉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她已经装了很久的笨蛋，听见王嬷嬷嫌弃的声音，听得都有些委屈了。


    不过幸好，今日就是中秋节，等她应付完宫宴，就只有柳清姝继续和王嬷嬷共处一室。


    虽然留柳清姝一个人被训这事听起来很惨，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


    午后，众人已经整装待发。


    王嬷嬷和柳家二位小姐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方便柳清姝及时问自己忘记的东西。


    柳晚意百无聊赖，她的任务就是，装成一个大笨蛋。


    贵族们的马车一辆辆驶入宫门。


    柳清姝时不时探头往外看，“原来皇宫是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啊。”


    柳晚意好奇地问：“阿姐，你从没有进过宫么？”


    “从前爹爹官职不高，我没有地位进宫，等到我们家好起来时，我却要整日地学东西，哪里有机会来啊？”


    柳晚意仔细一想，确实，之前在宫里也从没有听说过有姓柳的名门望族。


    王嬷嬷看着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柳二小姐，你这花钿画的真是别致。”


    “啊？”柳晚意抚上额头，大脑又开始疯狂运转。


    她曾经不懂化妆，也没有画过花钿。


    不过王嬷嬷既然提出来，一定有她的道理。


    又是在哪里有什么玄机呢？


    王嬷嬷笑道：“我有一个女儿，三四岁时，也喜欢画这样的花。”


    柳晚意心跳恢复正常。


    原来如此。


    她点点头，“那可真是巧了呢。”


    柳清姝也插嘴，“定是画得很像了，不然嬷嬷怎会一眼就注意到呢。”


    王嬷嬷不住地点头，“是啊，真的很像，看到第一眼，还以为是她亲手描的。”


    既然说到故人的女儿，柳晚意忍不住多嘴，“嬷嬷，你女儿多大了？如今身在何处？”


    王嬷嬷笑得慈祥，“她啊，嫁到城外的小村子里，也不方便回来看我，我倒是常去看她。”


    这还是柳晚意第一次见王嬷嬷如此和蔼的样子。


    以前的嬷嬷因为太严肃，被小宫女们取了个外号，叫“耷拉嘴”。


    想起往事，柳晚意不自觉酸涩地笑起来，不过她已经不便再提了。


    一路闲聊，马车晃悠悠地到了目的地。


    每个马车下都有一个太监，扯长了嗓子叫道，“各位贵人，晚宴稍后开始——”


    “晚意，听说我们可以去御花园赏花，你去吗？”柳清姝拉着她问道。


    回到皇宫，柳晚意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看见其他人都是一副好奇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得意。


    于是她一口应下，“好啊。”


    御花园早已站了成群的人，都是些夫人小姐，和自己的小姐妹一下扑蝴蝶，一下摘两朵鲜艳欲滴的花，好不热闹。


    柳清姝也迅速加入了她们。


    一路看下来，她们的腿都泛酸。


    柳清姝已经把整个御花园差不多看了个遍，把姗姗来迟的柳晚意拉向一片荒凉的地方。


    “晚意，快来和我看这片。”


    柳晚意想说御花园每种花她都认识，架不住柳清姝盛情难却。


    柳清姝扒开丛生的叶子，露出一些紫色的花来，它们长得娇小，却又尽力向着太阳盛开。


    “晚意，你看这个。”柳清姝兴致勃勃，也开了柳晚意的眼。


    “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它啊，叫…”


    “紫云英。”


    身后传来温润的男声，打断了柳清姝的声音。


    这声音，柳晚意倒是熟悉。


    她们转头看去，来人一身月白锦袍，手上还有一把折扇，脸白得像牛乳，若是某些善妒的人在这，这么白的脸，定要骂一声小白脸了，但是这个人不一样，他五官清润却不显陋姿，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贵气。


    这种贵气浑然天成，令人生不起讨厌。


    知道贵女们都在御花园，无论是少爷还是老爷都自觉去了它处，这个男人的出现实在奇怪。


    柳清姝看看别处，花辞盈发现了一个名贵的花，贵女们都去了另一头，这边人很少。


    她刚想问这个男人是谁，他已经顺着紫云英说下去，“这种花常生在乡野田间，在御花园被视作杂草，两位小姐看见的这株是花匠还没来得及除去的，没想到它隐藏得好，却被你们发现了。”


    柳晚意已经将目光移开了，看着那株紫云英。


    柳清姝问：“敢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


    男子展开折扇，上面是一副墨竹图，折扇被盖了章，能看出“中山王”三个字。


    他笑道：“公子倒不敢当，本王名唤中山。”


    原来他被封号中山了么。


    柳晚意还在发愣，完全没有行礼的自觉，好像她还是公主，对着弟弟根本不需要生疏。


    柳清姝大惊失色，连忙拉着柳晚意行礼。


    元庭玉没让她们做完这些动作，用折扇虚扶一下，“中秋佳节，普天同庆，何必多礼。”


    为表歉意，柳清姝还是替她们说：“臣女不知是中山王殿下…”


    “无碍。”元庭玉看着她，“姑娘可是相府大小姐？”


    说到这里，柳清姝幡然醒悟，再过十几日，面前这个人就是她的小叔子。


    她面色微红，“正是。”


    元庭玉将目光移向柳晚意，方才她趁着行礼的机会，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柳清姝身后，她身材娇小，勉强藏住身形，这样一看，元庭玉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果然，元庭玉犹豫地问：“这位是…”


    柳晚意装作害怕，将声音变得巍巍颤颤，发着抖说：“臣女柳晚意，是相府二小姐。”


    这声音，和她平时说话声截然不同。


    有了王嬷嬷的前车之鉴，她害怕自己不经意的小习惯被人察觉，想出来这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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