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宫中规矩繁多，王嬷嬷的教学也提上日程，天还没大亮，柳清姝突然跑到柳晚意房间，把她拽了起来。


    “阿姐？”柳晚意揉揉眼睛，整个人还不太清醒。


    “晚意，爹爹说中秋时节，陛下要在宫里开宴，特地让我把你也叫起来，跟着王嬷嬷学宫礼呢。”


    柳晚意瞬间清醒。


    “啊？”


    她也要学？


    还是和王嬷嬷？


    她躲都来不及，还要被迫面对面一对一地学？


    没注意到柳晚意生无可恋的表情，柳清姝笑道，“这下陛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别看柳清姝对进宫不情不愿，私下的称呼已经变得如此随意。


    柳晚意试探地问：“阿姐，难道不能让王嬷嬷教会你，你再来教我？”


    “这怎么行？我也是第一次学，难免有些不会，让嬷嬷教你，还能更规范些。”


    柳晚意不肯，倒回被子里，装死。


    “嬷嬷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讲给我们听，你难道不好奇吗？”柳清姝诱惑她。


    柳晚意真的不好奇。


    宫里那些陈麻子烂谷子的事她比谁都清楚，王嬷嬷连哄她睡都讲不出不一样的，还指望练习的时候能说出有趣的事来？


    于是柳晚意抱着被子，“阿姐，我不能离开我的床，我的枕头，我的被子啊！”


    柳清姝还当她是起不来才这么抗拒，拉着她，“晚意，不过是起的比平时早些而已，你不想想宫宴那天什么时候起来？”


    柳晚意翻个身，把自己卷进被子，卷成一个长条。


    最终她还是没胜过柳清姝，被五花大绑架着进了侧院。


    院中铺好了正圆的石砖，郁郁葱葱的林木在这长了数年，秋风萧瑟，偶尔几片树叶飘落。


    柳令早已在这里练武。


    平时她们很少来这，见到她们，柳令还有些惊讶，连忙放下手里的木剑，乖巧地问候：“大姐，二姐。”


    柳清姝问了几句家常，也就让他自己练自己的，和柳晚意走向王嬷嬷。


    王嬷嬷一身正装，不言苟笑，站在树下，已经等了她们很久。


    走过去的每一步，都让柳晚意的心跳得更快，好像被一只手揉来揉去，试图让她窒息。


    王嬷嬷微笑颔首，“柳小姐。”


    这一声，当然是问候两个人的。


    柳晚意低头。


    柳清姝替她问道：“嬷嬷，宫宴时我妹妹也要去，她也要学些什么吗？”


    王嬷嬷：“柳二小姐只要学些宴会的礼仪便可，大小姐的学习更紧张，二小姐，您先在一边等着吧，到了您要学的东西，老奴会叫您过来。”


    柳晚意匆匆点头，就要去一边的石凳上坐着。


    “等等。”


    身后的王嬷嬷又出声留住她，柳晚意一惊。


    王嬷嬷走过来，语气十分不经意，问出的话却让柳晚意大惊失色。


    “柳二小姐曾经进过宫？”


    她连忙摇头，“没有。”


    王嬷嬷面色没有变化。


    于是柳晚意试探地问：“嬷嬷何出此言？”


    难道是看出了什么？


    柳晚意心中毛毛的，想着若是王嬷嬷问到长忆公主，她该用什么扯开。


    王嬷嬷笑意越发幽深，“我方才一瞥，发现二小姐虽未进宫，这走路的姿势却和宫礼相差不大，本以为是二小姐有些基础，想来是老奴想错了。”


    柳清姝虽然离得远，但还是附和道：“是了，晚意走路总是规规矩矩，今日嬷嬷一看就看出不对劲，原来是这个缘故。”


    柳晚意浑身不自在，没想到王嬷嬷简简单单就看出异常。


    王嬷嬷看出来就算了，连柳清姝都能看出来。


    柳晚意发誓自己绝对很认真地去做相府小姐。


    但她就算把自己从头到脚改造一遍，也绝对想不到这一点。


    她从会走路开始就按照宫里的规矩生活，从来没想过宫里宫外是两种生活方式，更别说宫里人人都用同一套的姿势，会让外人去学得专心细致。


    她偷偷看向王嬷嬷，只见王嬷嬷脸上依旧挂着笑。


    记得从幼时吃妃子送来的糕点肚子疼了一天之后，王嬷嬷就再也没变过表情，她也从来看不懂王嬷嬷的心情。


    现在更是一样，她连王嬷嬷到底看出什么没都不知道。


    只是王嬷嬷看着柳晚意，微笑着为自己的无礼道歉，便去教柳清姝了。


    柳晚意惊魂未定地坐在一旁。


    养大她的人能有这样的火眼金睛倒还合理，只是她不敢想象进宫之后，在相处十五年的人面前，他们共处的默契，能够被她藏住多久。


    接下来，王嬷嬷把柳清姝从头到脚训了一遍，柳晚意看着，逐渐把刚刚的惊吓抛之脑后。


    好容易捱到午后，柳清姝提着自己的腿过来，偷偷和柳晚意抱怨，“没想到礼仪这么难学，若是进了宫，我都不敢去想宫里的日子多无聊。”


    柳晚意想起曾经在宫里的生活，不禁劝她，“阿姐，皇宫那么大，每天去一处，一年也不会重样，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柳清姝幽幽地叹了口气，“晚意，你弄错了我的意思，听王嬷嬷说，等到下月进宫，后宫就只有我一个人，她还道是我享了福，只是后宫空虚，又不能随便出宫，若是我想相府，又该如何呢？”


    柳清姝越想越伤心，虽然她觉得平时总是在外人面前让自己看起来很端庄这件事很累，但是至少还能和闺中好友出出门，府里也不想皇宫规矩那么多。


    弄不好就会被责罚。


    宫里可是很恐怖的。


    见她这样，柳晚意也担心起来。


    两人都没注意到，离她们远远的少年摸着木剑，若有所思。


    “砰”


    桌上出现一个小瓶子。


    抬头，柳令将手收回来，语气生硬又颤，“阿姐，活血化瘀的。”


    说完，他就和黄花大闺女一样，噔噔噔跑得很快，留下柳清姝和柳晚意面面相觑。


    良久，柳清姝忍不住笑出来，“我当是什么，让他费心了。”


    柳晚意也笑，只是这笑多了些怀念。


    她的皇弟比柳令更横一些，她死的那年，皇弟和柳令同岁。


    如今和她同岁。


    有了送药的这层关系，他们三人一同待在侧院也熟稔起来。


    大应的每一个庶子庶女都处于社会底层，后来有了长忆，看不起的人就又多了一个。


    下午，王嬷嬷教喝茶，柳晚意终于加入其中。


    为了不让王嬷嬷看出她的异样，柳晚意故意装的笨些，搭在茶杯上的手指总是多一根或是少一根。


    一开始，王嬷嬷还会耐心地摆好她的手，错的次数一多，她也教的不耐烦，“二小姐，大小姐都已经会了，晚上您可得自己多练练。”


    柳晚意一点也没有被训的沮丧，反而放心点点头。


    柳清姝担心地看着她。


    只要没被看出来，被骂又如何。


    学到傍晚，王嬷嬷已经看她哪哪都不顺眼，庆幸的是没有耽误柳清姝，至于柳晚意，她也不多做评价了。


    本以为是个伶俐的孩子。


    柳清姝送走王嬷嬷，和柳晚意走在路上，忍不住说道：“晚意，你别灰心，王嬷嬷也是心急，话才说得重了些。”


    柳晚意点点头，“我不灰心，还有好几天呢，进宫一定不会再笨手笨脚的了。”


    她眼珠子一动。


    这样一直装，或许在宴会上笨一些，就不会被察觉到异常。


    看来她要好好琢磨怎么让元莫晦看到她就头疼。


    -


    王嬷嬷晚上总是住在宫里。


    最初被派来教柳清姝时，宫人还说陛下很关心这位未来的皇后。


    想来，陛下也才二十一岁，早年大臣问后宫事宜，他推辞身体孱弱，登基三年来后宫空虚，这是他的第一个女人。


    应该会很期待吧。


    没想到，教习嬷嬷还是太监抽的。


    一天过去了，陛下嘴里一句皇后的话都没有。


    王嬷嬷叹了口气，她看着柳清姝还有些亲切，这位相府千金被养的白白嫩嫩，又是个热心肠，和从前后宫的妃子截然不同。


    后宫又是只有她一个，至少不会受妃子欺负，她本以为这位皇后的日子会过得很好。


    没想到要受到陛下的冷落。


    她又想起柳晚意。


    可惜了，虽然有些眼熟，却是个笨孩子。


    这样想着，王嬷嬷拐进养心殿，守在宫外的太监进去转告，又弯着腰出来，“嬷嬷，陛下让您进去。”


    她不敢抬头，殿内摆放着龙纹屏风，她只看到陛下坐在龙床上，两截小腿裹在寝衣里，和毛笔一样直。


    王嬷嬷跪着，“陛下，柳小姐今日学得快，动作都很规范。”


    龙床上的人不为所动，声音慵懒且漫不经心，“嗯，退下吧。”


    王嬷嬷觉得陛下忙于政务，一定很累。


    因为她还没完全退出去，身后就嗦嗦作响，听起来像是陛下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这般不上心，陛下可能连未来皇后芳龄都不知道。


    王嬷嬷在心里叹气，刚出来，又撞见神威将军犹豫地走过来。


    她连忙俯身，“将军。”


    “请起。”


    神威将军倒很礼貌，离得还有几丈远就停住了，竟然还对她用“请”这个字。


    王嬷嬷走到快看不见他时，他才迈开脚步，甚至宫女路过都要离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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