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傍晚，姜怀漠总算是忙完了一天的巡逻，偌大的皇宫空荡荡的，只有零星几个人在交接任务。


    几个侍卫路过，恭敬地叫一声，“将军。”


    姜怀漠颔首。


    上交完铠甲和剑，突然走过来一个侍卫，“将军，陛下传召。”


    宣政殿。


    蜡烛还没点起来，隐约可见高堂上的君王窝在龙榻上。


    自从长忆公主死后，他们的关系降至冰点，即使是从小玩到大的情分也被元莫晦忽视。


    想到这里，姜怀漠只得做出恭敬的样子，跪在殿前。


    殿外偶然吹来秋风，微冷。


    榻上的人终于动了，“姜凛。”


    “臣在。”


    模糊不清的人影变得端正，他漫不经心地叩着桌案，“哒哒哒”地响。


    “公主的祭日那天…”


    姜怀漠心中一紧，叩首，“陛下，臣不会去公主墓前。”


    元莫晦冷笑，“你慌什么？朕让你扫墓了还是让你献花了？”


    “无论是扫墓还是献花，臣都…”


    然后他还没说完，元莫晦已经不耐烦地打断，“够了。”


    “不用说去扫墓，活生生的人早就不在这世上，朕再也看不到她了。”


    “长忆公主死得冤枉，那宋丞相就没有一句怨言？”姜怀漠额上青筋暴起，最终忍着没有发作。


    元莫晦的眼光深沉，变化莫测。


    姜怀漠梗着脖子，没骨气地说，“陛下息怒。”


    殿里的两人都沉默了。


    元莫晦站起身，没理姜怀漠，愤愤地盯着桌案试图让自己冷静。


    桌上的毛笔墨迹已干，一份崭新的立后圣旨明日就要送进相府。


    莫名其妙被指定了皇后，元莫晦心里很烦，本来只想找个人倾诉，结果被堵出一身的气。


    凭什么只有他烦。


    元莫晦看向下面的人，跪得还挺端正。


    凭什么这个人能在这，想跪就跪，想呛他就呛他，还没有女人来烦？


    忽然，


    他心生一计。


    元莫晦眼里有了光，取下毛笔，又是唰唰唰地写下几个字。


    “咳，”好不容易憋住笑，“姜凛，今日之事，朕先饶了你，若有再犯…”


    姜怀漠也是有眼色的，接话，“臣万死不辞。”


    元莫晦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


    姜怀漠离开皇宫，本以为已经逃过一劫，没想到次日接到一个惊喜。


    “什么？！”


    柳晚意在柳清姝房里，吓了一跳，“阿姐，你不是在骗我？”


    柳清姝捂嘴笑了，“骗你作甚？赐婚圣旨我都看到了。”


    柳晚意当然能想到赐婚，被测出凤命，赐婚是应当的，只是，只是没有这个命的她为何也被赐婚了？还是赐婚给她最讨厌的人？！


    她自然不相信，可是圣旨都送到府里来了，所有人都看见，“柳晚意”的大名是和“姜怀漠”写在一起的。


    她崩溃了。


    “阿姐，有没有什么办法…”


    柳清姝表情严肃，“晚意，这是陛下赐婚，若是随随便便就能撤回，陛下颜面何在？信誉何在？”


    阿姐啊，你怎么还没嫁过去，胳膊肘就已经拐到皇宫了？


    柳晚意欲哭不得，猛地站起，“阿姐，你现在府里等着，我去找将军。”


    柳清姝笑她，“人还不是将军府的，现在已经想先入为主了？”


    她们不是半斤八两吗？


    柳晚意顾不得和她闲谈，像鸟一样冲出相府，春生连忙跟在后面，两人还在大街上竞走呢，一头撞上了熟人。


    幸好不痛。


    被撞的人已经开口了，“柳晚意，你看不看路？”


    她抬头，来人依旧一身紫衣，一张脸皱在一起，“你急急忙忙赶着去投胎啊？”


    柳晚意连声道歉，“花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有些急事。”


    花辞盈向来是见人都要多说两句，恰好今天新鲜的八卦早已传入她耳中，仔细打量一下柳晚意，“今日相府可是双喜临门，恭喜恭喜。”


    “多谢。”


    “等等，”花辞盈抓着她的手腕，“你刚刚撞上来，打碎了我新买的首饰。”


    “啊？”


    柳晚意往她身后看，两个丫鬟都在收拾，果然是一地的狼藉，幸好这条街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这时候人也少，不然早被捡去了。


    身后的春生悄悄对她说，“小姐，我们走得急。”


    言下之意就是赔不起。


    这样，她只能认栽，“抱歉，我出门没带银子……”


    花辞盈既然惹了她，就是为了找茬来的，她笑道，“好说好说，你打碎了我的东西，只需拿你的东西来赔就是了。”


    一副人很好的样子。


    柳晚意疑惑了，她能有什么东西来抵？


    花辞盈笑眯眯的，“让你阿姐亲自来和我说吧？”


    笑里藏刀，一定是笑里藏刀。


    虽没和她打过太多交道，但是柳晚意心里清楚，除非是命数这种不能分享的事，只要是花辞盈开口，那一定是存了坏心思。


    说不定是存心找她阿姐的不痛快。


    柳晚意心里盘算得门清，连忙摇头，“花姐姐，我不是赔不起。”


    “我赔。”


    一道声音突兀地闯入，柳晚意转身，又是姜怀漠，他一身劲装，身上气场冷得让人害怕。


    花辞盈争论时竟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也许是不端庄的样子让人看见，她脸色一变，先前的蛮横荡然无存。


    姜怀漠上前，“我与柳小姐有事要议，方才不小心听到她打碎了你的东西，不知要多少银子？”


    他比在场所有人都高，走近了些，俯视着她们，本来他十五岁上战场杀敌，身上就全是血腥气令人害怕，经过六年的沉淀，煞气已经和他浑然一体。


    如今再用那双深沉的眸子看着她，让她怀疑是否下一秒他就会把剑架在她脖子上。


    花辞盈一点坏心思都不敢有了，她支支吾吾地说，“没…没多少，太傅府出得起，只求将军能藏之于心。”


    谁都是好面子的。


    姜怀漠抱拳，冷声，“自然。”


    花辞盈目光躲闪，又看了柳晚意一眼，明显是不服气，恐怕回去就要盘算怎么教训她。


    现在姜怀漠在场，她只能带着丫鬟离开，柳晚意还脆生生地叫道，“多谢花姐姐。”


    看着花辞盈越走越远，柳晚意也是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她怎么好意思笑别人，最讨厌的人就在身边。


    她抬头，和姜怀漠的视线对上，他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直截了当，“柳小姐，赐婚一事，姜某会找丞相相商。”


    商量什么？难道是退婚？


    柳晚意一听，还有些不懂，她还没开口呢，姜怀漠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谁知，姜怀漠只是想商量婚嫁的事罢了。


    圣旨一大早就下发，和丞相府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不同，将军府没有一人是开心的。


    主子不开心，下人自然也噤声不语，整个将军府像是被冻住。


    姜怀漠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老将军夫妇早已向媒人打听清楚，哪家女儿宜婚嫁，他们早已铭记于心。


    姜怀漠从授予官职到现在，为大应立下赫赫战功，除了长忆公主那件事，他事事尽善尽美，想必对于他的婚事，陛下也精心打算过。


    赐婚，他们倒是想过。


    然而圣旨一下，他们愣住了。


    柳晚意？怎么从来没听过？


    这个名字太陌生，仔细打听才知道，她竟然是一个庶女。


    就算算入虞夫人名下，也是庶女，这是逃不开的。


    论姜怀漠的身份地位，一个庶女怎么有资格成为他的妻？


    老夫人将圣旨细细翻了许久，看姜怀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愁声问，“凛儿啊，你最近是不是得罪陛下了？”


    回忆起宣政殿的一幕，姜怀漠沉默，但又不想让她担心，只好说，“既来之则安之，无论是谁家的姑娘，嫁给我，我就会尽好丈夫的责任。”


    话是这么说，他们将军府也不是娶不起媳妇，可是柳晚意的身世，实在很难让他们开心。


    姜怀漠不懂怎么安慰人，他敛眸，将圣旨接过来收好，“娘，您放心，将军府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没落。”


    他争取让人人满意，就得听听柳晚意的想法。


    柳晚意心神不宁，点头，“听将军的便是。”


    姜怀漠看着她，不满地说：“嫁娶是人生大事，怎能如此随便？”


    “我的人生大事，我做不得主，这叫什么人生大事，”柳晚意皱眉，有些委屈，“将军，能替我做主的只有我父亲，你还是和他好好商量吧。”


    她皱眉看着姜怀漠，委屈巴巴的。


    这幅样子，竟然让姜怀漠的内心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如果是不懂事的部下朝他发火，姜怀漠的拳头早就动起来了。


    只是现在…


    他屈服了，对于她莫名的气。


    姜怀漠叹气，“既如此，我会尽量尊重你的意见。”


    柳晚意一愣一愣的。


    她本来是想气气他，让他知道自己是一个蛮横无礼的人，好让他退婚。


    这是整哪出？还尊重她的意见？


    姜怀漠朝她伸出手，尽量让语气温和，“那么，柳小姐能否去相府，在丞相的面前，描述你想要的婚礼？”


    柳晚意还不敢把手给他，畏畏缩缩的。


    “丞相不会为难你，放心，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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