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由贵女们闹得多厉害，最后做决定的人也不会是她们，因此在大殿里商量好对策的官员也带着自己的女儿回府。


    夜凉如水。


    月光把夜路照得很清楚。


    柳晚意偷偷摸摸地小跑到柳清姝闺房，窗户紧紧关着，她趴在窗户上小声地叫：“阿姐？”


    没有动静。


    她又趴在门上，曲起手指轻轻地叩了叩，“阿姐，你睡了吗？”


    只有蛐蛐回应的声音。


    柳晚意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院子里的竹林被风一吹，叶子飞到她身上，单薄寝衣贴了贴皮肤，像是无声的提醒：这么凉，该走了。


    屋里突然传来笑声，接着房门忽的打开，把柳晚意吓了一跳。


    柳清姝一身白色寝衣，长发散落在腰间，她柔柔地看着柳晚意，“你一声一声的，就算睡着也得醒了。”


    柳晚意露出笑脸，扬了扬手上的枕头，“阿姐，今晚我想和你一起睡。”


    柳清姝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你看看你多大？一个人睡觉也害怕吗？”


    柳晚意才不管，硬生生挤开她，钻进床里，给她留足了位置。


    柳清姝也不恼，关好门，过来躺好。


    两个女人一起睡，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安宁。


    “阿姐，天生凤命如何处理？”柳晚意抱着被子，轻声问。


    身边的人静默很久，才开口，“听父亲的意思，他会亲自向陛下请示。”


    陛下。


    柳晚意记忆中的陛下，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神采飞扬，走路都生风。


    但是她很怕他，幼时，她瘦弱得不像一个公主，任何一个妃子都惊讶于她的小，以为这皇宫生来就是磨人的存在，联想到自身，就更把大家磨得冷了心。


    妃子们都说她是不详的。


    但是皇兄就不这样，他高大又健壮，就连比她小一岁的皇弟，也是胖乎乎的，嚣张又跋扈，整日挥舞拳头，只有她是没人管的。


    后来的他们都变了，皇兄忙得不见人影，冷漠疏离，只有眉毛还高高扬着。


    他身上总带着一股劲，柳晚意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她总觉得皇兄对他们居高临下的，让她生怕。


    皇弟则是黏她，跟在她身后。


    想到皇弟，柳晚意偷偷笑起来，黑夜中，她听到柳清姝幽幽地叹了口气。


    柳晚意不知所措，想着平日都是柳清姝对她最好，那么她夜晚安慰柳清姝，柳清姝不喜欢皇宫，一定是没有见过她皇兄。


    因此，柳晚意慢慢靠近她，“阿姐，你见过陛下吗？”


    柳清姝恹恹回应，“没有。”


    “不过，能把大应治理得国泰民安，他该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柳晚意挨着她，想到每次写大字，皇兄总是受表扬，对于柳清姝的话心里也默默赞同，忍住开心，又问，“阿姐，你喜欢皇宫吗？”


    “我没去过，怎么喜欢？”柳清姝意兴阑珊，翻身背对着柳晚意。


    “若是皇宫比相府好一百倍呢？”


    不难听出她话里的开心。


    柳清姝又转过身，屋里没有外面亮堂，女孩的脸模模糊糊的，眼睛直直地朝她看着，神色天真又期待。


    莫非今天说的不想进宫是假的？


    柳清姝笑道：“不管哪里比哪里好，或者哪里比哪里辉煌灿烂，我要的，一定是心里的安稳，皇宫再好，也不是我长大的地方，再怎么比也是比不过相府的。”


    喜欢的东西没有被承认，柳晚意有些气馁。


    柳清姝摸摸她的头，“好啦，别想太多，这么晚了，快睡吧。”


    谁也没有再说话。


    夜深了，也许是因为太想念，柳晚意梦见了皇宫，梦见她还很矮，跑到东边，听见妃子们自己编的歌。


    “宫门墙，丈木连，锁得妾身三十年……”


    歌声凄凉，听得她愀然，坐在门前唱歌的妃子长得很好，面容却老了，看见她，忽然停住歌声，朝她吐一口口水。


    妃子踢开高脚凳，站在门后，骂她，“我呸，小贱蹄子，怎么不去找你那骚娘！别来我这，晦气！”


    冥冥之中，妃子的脸虽然模糊不清，柳晚意却看见她的眉毛皱着，不像是怒，又看见她眼角的泪水闪着光。


    “天上桥，一线牵，妾与郎君不得见…”


    奇怪，她没有在唱歌。


    但她的力气很大，门快的像是要飞过，场景虚幻起来，气流将柳晚意掀翻在地。


    与此同时。


    “嘭”


    梦境和现实重合，吓得柳晚意惊起，向门看去，却是柳清姝关上门，她已经穿戴整齐，一身浅蓝色衣裙，疑惑地问，“晚意，是我吵醒你了吗？”


    柳晚意摇摇头，起身，“阿姐，是怎么了？”


    “春生叫你起床呢，今日我们要出去一趟。”


    相府主母虞夫人，母自正四品文官，嫁给丞相时，丞相还刚刚中了榜眼，一步步走到这个官职。


    成亲四年，相府依然是空荡荡，为彰显贤良淑德，虞夫人为丞相纳了两个妾。


    命运弄人，纳妾不久，她怀上柳清姝，又过一年，妾室生出了柳晚意。


    丞相有儿子，不过是妾室所生，比柳晚意小五岁，名唤柳令，之后再无所出，幸运的是他还能靠着庶子传宗接代。


    柳晚意的娘没几年便失心疯，之后一直是虞夫人养着柳晚意，前阵子才正式过继，柳晚意才算得上是嫡女。


    她没有幼时的记忆，她错过了三年的时光，对崭新的应朝一无所知。


    不多的记忆告诉她，虞夫人是一个很不好相处的人，看见花草都是欠她几百两的表情，更不用说她了。


    只有看见柳清姝，虞夫人才会露出点笑。


    马车晃悠悠地驶向虞府。


    虞夫人带着柳清姝走了，只留下柳晚意。


    花园里一群人赏花，她没有跟相府的人一路，独自寻了个偏僻的地方，没成想竟迷了路，误打误撞，走到一处厢房外面。


    好巧不巧，这厢房是有人在的。


    “…也想要令儿，但是上面的人……”


    这声音还有些熟悉，听起来格外像虞夫人。


    柳晚意暗道不好，竟然无意中跑到这里。


    听虞夫人告知，她是和虞家长辈聊聊家常，那么这“家常”，她是不便听的。


    厢房里的人忽然变得激动，声音大到穿透门墙，“柳解那个没脑子的，听风就是雨，若不是我让他趁宋丞相死的机会打好关系，相府哪里会有今天！”


    听见宋丞相，柳晚意心中一紧，撒腿就走，声音也越来越远。


    又不知走到哪里，脚走得火热，她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冷。


    身后传来踏碎叶子的声音。


    柳晚意转头，只见一身玄衣的男子走来，身后还有一匹马悠闲地走来走去，风吹散了几片枫叶，从他身边飘过，这场景，竟有一些凌厉。


    姜怀漠。


    她这两天碰见他的次数格外多啊。


    “柳小姐，无人之地也敢来吗？”姜怀漠站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他的手还是按在剑柄，随时都是一副拔剑的姿态。


    柳晚意左右看看，这地方的确是凄凉的很，没想到虞府这么大，大到能有这样一个地方，能让她和姜怀漠在荒林里偶遇。


    没听她吭声，姜怀漠又走近了些，“若是要找人，那你就找错地方了。”


    柳晚意结结巴巴地说，“将军，我不是在找人。”


    “哦？那柳小姐有何贵干？”他审视着她，好像她是误入禁地的傻姑娘。


    真奇怪，这里不是姜怀漠的地盘，按理说他只是客人，问得却如此有底气。


    柳晚意心里不舒服，面上一点也不敢表露出来，唯唯诺诺，“我来赏花。”


    姜怀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侧身，活像是说“您请”。


    柳晚意看着一片枫林，不懂他有什么好让的，收回脚步，“将军，那里没花。”


    “哦，我原以为你敢来，是对这里了如指掌。”


    他突然笑了。


    不得不说，姜怀漠的脸是冷白的，他的眼睛眉毛极黑，嘴唇偏暗，深色浅色的碰撞，才生出了他这张人见人怕的样貌，不然外敌给他取的外号也不会让大应的人也深有同感呢，“鬼面将军”一直流传至今。


    如今笑起来，却又是另一副模样，他的唇弯着，鼻音吐出轻微的笑音。


    柳晚意觉得他定是取笑自己，心里涌上一股气，瘪着嘴看他。


    “小姐！”


    春生突然冒出来，“小姐，找了你好久，没想到你竟然到这来了。”


    顾及着还有一个男人在场，柳晚意连忙收敛神色，问道，“找我作甚？”


    “小姐，您还不知道，这府里有一处的围墙坏了，正修着呢，要是不小心走出去，就走到林子里，我一路找过来，才发现您早就走得深了，若是再有一会儿，都该遇着猛兽了！”


    “啊？”柳晚意看向不远处的人。


    他还是那副冰冷的神色，半点想说什么的意思也没有。


    “说起来，神威将军正被陛下派着在这边巡逻，小姐您恰好遇见他，也算是好运了！”春生笑着，却把柳晚意的脸笑红了，怪尴尬的。


    跑到林子里说赏花，她绝对想不到她有这么蠢的一天。


    柳晚意上前一步，盈盈一拜，“多谢将军。”


    姜怀漠翻身上马，“慢走不送。”


    不忘对春生说一句，“看好你家小姐，别让她乱走，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两个人的脸都红得像桃子。


    柳晚意拉着春生急匆匆地走，没看见身后的人又弯唇一笑，握着缰绳走得慢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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