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梦(七)
作品:《枝头添惊月》 他低下头去,没再看她。
他原以为她是男子,不近男色,不喜男色,连接近他,都是带着纯粹的救赎。曾经那个卑劣粗鄙的人,第一次有了堂堂正正,寄意平安的名字,他多么喜欢柳祈安这个名字。
祈,安。
从她伸出手的那一刻,从她为他起名的那一刻,从柴房中她将他救出,从她从天而降胁迫楚齐世子时……
他就知道,他遇到了一生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无数个“从”的瞬间,他已经下定决心,等她下次开口要带他走时……
答应她。
现如今也是这样的,哪怕……哪怕他对女扮男装的许公子动过心,不可否认的是,他在意的是眼前这个人。
他难过的不是她骗了他,而是想见时,却不能相见时的困顿,迷惑和郁郁寡欢。
这些,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我叫萧许月。”
眼角有温热的暖流滑下,朦胧了视线。
柳祈安知道,他当然知道。
自他看见那两个姑娘,他就已经知道,他要找的救命恩人,先行找上了他。
而她没有说丞相府,没有说萧家,只是平等地告诉他,她的名字。
柳祈安是恐慌的,恐慌到又犯了病症,说不出话,只能任由心底无限放大的空洞。
他害怕许公子找不到他,害怕许公子抛弃他,更害怕许公子将他推到其他人手里,施然离开。
“我还以为,我同你说了想见救命恩人的事,你就要将我推给别人。”语气里是极致的委屈。
萧许月笑了笑,将丝帕递给了他,“不会,我答应你的,决不食言。”
原以为柳祁安会问她为什么骗他,女扮男装去南风馆,或者会问,一个不关世事的大小姐,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去救他?
他还是前世那个单纯良善的柳祁安,她说她会带他走,他就信了,要是她骗了他呢?
萧许月想,就算是骗他的,他也会毫无猜忌地信任。
“那你为什么这两日消失不见?”
南风馆一下牵扯上这么多命案,还是在他离开的第二日发生人命。官府在调查南风馆下落不明的几个男子,其中一个是他。
“柳祁安。”萧许月唤道,“这两日……”
“可是你做的?”他打断她的话,目光如炬。
萧许月知道他想问什么,没有否认,答:“是。”
“是为了我?”
“是。”
她回答了柳祁安的疑问,没有丝毫犹豫。
“楚齐是我杀的。”
柳祈安一向心思细腻,若要问什么,必然是带着答案问的。
握紧手帕的手微微有些抖,柳祁安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毫不掩饰地将自己杀人的行径暴露出来。她为了他,杀了一个身份尊贵的世子。
“可我不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值得的。”柳祁安摇着头。
萧许月起身往书案走去,房内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点墨提笔,女子身姿曼妙,行云流水写下几字。
他起身去看,娟秀的字迹宣诸在纸上。
“这是你的名字。”
一个名动京城的南风馆红倌,却不认识字,这是她救下后才知道的。寻常的布衣白丁也稍识得几个字,而他却不识,这不得不引人深思,柳祁安的童年是个什么样子的?可柳祁安只愿告诉萧许月他在南风馆的过往,却不肯告诉她,他的幼年时期。
柳祁安细细瞧着,看了许久,脸上还斑驳着泪痕,心底雀跃,澄亮的眼睛又望向她,面带不解。
“值得。”萧许月答,“世间苍生,左右不过一个名字,而你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滔天权势下任人欺辱,泄欲的玩物,也不应该受到强权迫害,那些强权是怎么样伤害你的,我们就怎么样双倍奉还。”
“我想告诉你,你是重要的。”
女子神情严肃,姣好面容上附着烛火的光,能清晰地看见长睫投下的淡淡阴影,清冷又恬静。
心砰砰跳动,柳祁安才觉得,这一刻他是活过来的。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他是重要的。
在柳祁安的记忆里,他从来都是被抛弃,嫌弃,唾弃的那一个。
“这几日你尚在这里修养着,身上的伤还未好,我就让元宝来陪着你,免得烦忧。”
“好。”
萧许月还想问他的哑疾,可细想柳祁安既然已经好了,就不再多说什么。
春枝和夏荷还在门外候着。
“天色晚了,你且好好休息。”
听到她要走,柳祁安不知所措地捏着手帕,闷闷道了声“好”,目送着她离开。
那抹倩影消失在林竹后,他才拿出藏在身后的手帕,绣着流云的图样,一如她不可探究的踪迹。
一路上竹枝摇曳,沙沙作响。
不过几十步行至她的院子,萧许月没让春枝夏荷跟着,催促两人回去。
四下无人,方才开口道:“出来吧。”
大片火红的蔷薇花墙暗角,一身华服的顾澜夜从暗夜里走了出来,难掩俊秀之色。
顾澜夜双手抱胸,颇为好笑,“本殿怎么说找不到人,敢情是换了院子。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你还真是不惜代价。”随即拍了拍身上落下的尘土,“将这么大一片蔷薇移到了这里。”
“清澜世子闲来无事,逛一逛丞相府也无妨。”
微微抬眼,泼墨眸子里映着女子容颜,少女嘴角勾笑,三分淡然,七分疏离,好似真的想让他多来丞相府散步般。她自来就是这样,不温不冷,只对她在意的人才会露出迫切。
顾澜夜:“……”
萧许月瞧了一眼夜空,难得月色温柔,“那日在地窖,多亏世子爷出手相助,许月才能安然脱身。”
他轻笑一声,难得眼前之人没了往日警惕和戒备。从袖口取出一沓纸递给了她。
萧许月接过,竟是落在亲王府的卖身契,忽地又出现一支簪子,再抬头,顾澜夜已近了她的身侧。
“多谢。”
他又退了回去,“簪上淬了毒,想来对你而言,还是有些用处。”
“嗯,这是从临安带来的。”还是在临行前的两三日,外公特意做来给她防身的。将两样收好,她犹豫片刻道:“文秋意的毒不出半月左右,就能清除干净,届时,他可以离开燕京,回到南疆。”
两人除了屡次相救的恩情,还有桃花楼的利益关系,萧许月明白,顾澜夜帮她,也是在帮桃花楼。
“如此甚好。”
东西送回,顾澜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藏匿的那处,蔷薇仍旧舒展着绯红的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