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梦(三)

作品:《枝头添惊月

    “王爷。”


    兰夕照唤他,贤安王点了点头,眼皮都没抬一下,盯着躺在床上的女子,片刻,收回目光。花白的头发配上一脸凝重,贤安王没想到自己垂暮之年,已是半截入土的人,还能见到顾澜夜开窍的一天。


    “有点眼光,谁家的姑娘?”贤安王盘问着。


    人已经无碍,顾澜夜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目光深远。


    远处湖面惊鹭掠水而过,叼起鱼后,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他答:“萧家的。”


    对贤安王来说,萧家二字并不陌生。前阵子萧文施带着萧旻来府上致谢,顾澜夜这小混蛋跑了,还是他出面待客,为顾澜夜找了借口搪塞过去。这也是贤安亲王府和萧家为数不多的接触。


    萧家在燕京是文官中的世家,其祖上家风颇严,世代为官,百代流芳。到了萧文施一代,官至丞相,也算是光耀门楣。其人为人清正,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时常排解皇上的烦忧,是个不可多得的良相。其子才绝过人,豪爽义气,也是个将相之才。


    其女……也不会差的。


    膝下儿女,皆未婚配。


    在萧文施登门拜访前,贤安王和他只是打了几个照面,并无多余的交情,登时有些后悔,该多来往的。


    以他以往看人的眼光,贤安王心里上了层明镜,不会错的,就这个了。


    “萧家的,萧家的好啊。”贤安王大手一拍,“改明儿,本王也让容儿来瞧瞧。”


    念容来燕京,还有十几日方到。


    顾澜夜隐隐有些不耐,这老家伙想些什么?


    阮玄之笑着摇扇,心照不宣。


    兰夕照倒不管这些大老爷们的弯弯绕绕,探头往里一看,连忙进去,道:“你醒了。”


    顾澜夜心头微微一动,其他人都挤在房门前。


    萧许月扶着昏胀的头,头灌千斤沉,萧家被屠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手一下顿住。后来……那些尸体的首级尽数斩下,置挂在燕京城门前,以儆效尤,历经三月风吹日晒,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萧家上下,六十七人,无一人存活。


    萧文施流放那日,他上了囚车,她站在瞭望台上目送他远行。一身囚衣,项上枷锁,他望着的,是猎猎疾风中飘摆不定的头颅……


    “萧姑娘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有人来扶她,萧许月愣神,迅速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梦里,她亦不是家破人亡的孤魂野鬼。却是对那姑娘弯了弯唇角,围着的人都是她不认识的。眼睛扫到一处,那老者不怒自威。


    贤安亲王。


    此人她认得,贤安亲王与他那外孙一样,甚少在意朝事,走的是闲云野鹤的路子,除了朝廷晚宴,其他时间都在自个儿的府邸。她前世与云谌大婚,曾见过贤安亲王一次,再后来,她久居凌王府,亲王府的消息便听得少了。


    贤安亲王,乃当今圣上兄长。


    萧许月起身,欠了欠身,“贤安亲王贵安。家父萧文施,许月冒昧打搅,还望亲王勿怪。”


    她在人家府邸,莫不要失了仪态,丢了相府面子。前些时日萧文施登门拜访亲王府的事,她没随行而去,这下一下就躺到了人家府邸,不禁汗颜。萧许月面上笑容得体,心底却将事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


    昏倒前模糊的一眼,她能认得是顾澜夜,只是怎么将她带到亲王府来了?


    贤安王笑意盈盈,甚是欣慰,身前的姑娘温雅柔婉,是个大家闺秀,满意开口:“无妨,本王与萧相乃是旧识,也时常来往。”一激动,竟忘了端着亲王的架子,“小姑娘可常来,可常来,本王与你一见如故,甚是欢喜。”


    萧许月笑了笑,早闻贤安亲王是个老顽童,性情随和,如今一见,传言不假。


    “外公。”顾澜夜出声提醒,声音微凉,“萧小姐该回府了。”


    贤安王不争气地剜了顾澜夜一眼,不解风情的小混蛋,人家刚醒,就要赶人家走,出言规劝:“莫要管他……”


    “叨扰许久,许月是该走了。”昨夜一夜未归,也不知春枝夏荷如何了,万万要瞒住萧文施才好,又欠了一下身子,“亲王美意,许月心领了,改日自当拜谢。”


    话说完,人侧身出了阁房。


    少年蓝衣,俊美矜贵,桃花眼潋滟冷漠,靠在墙上,自有几分生人勿进的意味,在她出来一瞬,抬眼望她。


    “今日一事,多谢世子相助。告辞。”女子碧落色素衣,言行利落,长发及腰未束,身姿纤盈,翩然一笑。眉眼如画,恍若春风拂面,杨柳顾影自怜,醉人三分。


    言罢离开。


    这还是顾澜夜见她真心实意的笑,以往瞧见的,都是带着不同面具的萧许月。


    亲王府外,停着一辆小小马车,绿衣女子和粉衣女子焦急张望着。


    “不是让人通报了吗?怎生还不见人?”夏荷问,心头沉甸甸的重,低着头急打转儿。


    里面身姿绰约走出来一人,春枝心喜,迎了上去,“小姐!”


    昨夜天降大雨,春枝怕没人给小姐开门,便在偏门守了一夜,左等右等不见人,直到清晨人也没回来。人都快被下了个半死,现在见到人,都快哭了出来。


    “小姐……”


    萧许月握着春枝的手拍了拍,眼里的冷色柔了几分,安慰着,“委屈你了,连着几日为我掩护,昨夜我又未回去,担心坏了吧?”


    “小姐真是的,让春枝瞒了我好几天。我说小姐怎么待在药房不出来,原来是去了府外,外面这么危险……”夏荷也低着头站在她身旁,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自责。


    “莫要怪春枝了,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萧许月摸了摸夏荷的肩膀,“好了,回府吧。”


    她们自幼一同长大,几乎寸步不离,春枝和夏荷难以想象,若是萧许月出了什么意外,她俩该如何自处,又愧对李老先生的养育之恩和嘱托。


    “小姐下次可不能再像这样了,可吓死春枝了。”


    “好,不会了。”笑着应承,萧许月踩上轿凳,刚要进马车时,回身问道:“父亲知不知道我没回府的事。”


    “不知,昨夜雨急,奴婢谎称小姐睡下,老爷才没再问话。”春枝答。


    萧旻伤势未好,虽没去国子监,但却被萧文施押着去春老先生家习教,这几日她才有空闲能去南风馆,既然父亲并未发现,倒是让她心头的石头落了下去。


    “如此甚好。”


    掀开马车的车帘一窥,雄伟气派的亲王府一如当年模样。


    那年成亲匆匆一面后,往后很多年,亲王府的名字少有人提,偶有人谈起,都说亲王府闲置下来,落了灰,其主人许是云游四海去了。


    那头夏荷催促着车夫赶车,萧许月放下车帘。


    萧家也能如这般隐尘避世该有多好。


    随即嘴角浮现苦涩,她简直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