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南风馆(五)

作品:《枝头添惊月

    萧许月才明白他为何捂着胸口,原来胸口是开襟的!不捂着早就春光乍泄了。


    不禁腹诽,这老鸨在搞些什么?给他带了这种接客的衣服。


    转过身去,“先别过来。”


    从床上随手捞了一条薄毯扔过去,盖住了他的头,他顺势拿下,将身子遮掩得死死的,没过来,萧许月也不勉强。


    “可有名字?”


    哑奴摇了摇头。


    “我给你取一个吧。”她道,“柳祁安。”


    “祁愿一生安康,没病没灾,像无心插柳柳成荫那样,圈地成荫。”


    萧许月觉得,祈安是个很好的名字。


    前世,他之前有一个花名,萧许月嫌不好听,又加上在南风馆……那些悲惨的遭遇,就赐名“柳祁安”。


    原本低着头的少年心中一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翠蓝长袍衬得人越发矜贵,有种可望不可及的疏离感。泪水蓄满眼眶,在萧许月还未察觉的时候,又低下头去,红了眼尾。


    “改日我寻个大夫给你瞧瞧。”见他如此,萧许月叹了口气,“等一下我让老鸨给你送新的衣裳来,不喜欢的就不要穿了,没必要委屈自己。”


    她说着,走到门边儿上,犹如受惊小兽的少年见门被轻轻带上。


    萧许月走了。


    随后厌弃地将身上的衣服扯下,只披上了那层毯子。


    云谌遣散南风馆后,一部分男子豢养在其他富户家,有一部分进了后宫,成了面首。这面首是给宁安养的,唤进宫里不过看看罢了,宁安不过三两日新鲜,又嫌脏,丢在那深宫后院做些苦差事。


    她遇见柳祁安时,是在初春的时候,万物生机里,新柳发芽。


    暖春不过三两日,就是漫长的倒春寒,料峭春风寒冷刺骨,吹得人牙口直打冷颤。


    凛凛寒风中,他正被掌事宫女责罚,一遍又一遍擦着汉白玉台阶,手指皲裂不得屈伸,冷雾打湿了傲骨。实在看不下去,她才出手将他留在身边。在深宫中,人心亦冷,比漫天飘雪的冬日还要冷。


    晚上云谌会来椒房殿,萧许月不大愿意回去,常常待在御花园,一坐,就是半夜。


    自负的帝王清楚地知道,萧皇后不会昏庸到暗自偷养面首,还是一个下贱的名动燕京的红倌,便也任她放纵。


    祁安会提着一盏灯,更深露重时,唤她:“娘娘,夜深了。”


    她不动,他也不动。


    在寂冷的御花园,倾听着少年难以启齿的过往,那些过往是无法愈合的疤,烙印在心上,痛进了骨子里。少年有少年的骄傲,只是那些不屈,被磨平了棱角,只剩下无助与折磨蚕食了心智,成了世家又一个可怜人罢了。


    烛火将尽时,恍若大梦一场,她仍是宛如傀儡的萧皇后,他也还是椒房殿一个小小的掌灯。


    曾几何时,她的命也不是把握在自己手里的。


    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她不是皇后,他亦不是命若蜉蝣,被他人掌控命运的柳祁安。


    那个被制成骨香,燃烧在兽炉中的可怜少年。


    夜深时分,窗外更深露重。


    少女手持书卷,烛火的明光映在侧脸上,显得格外柔和,没了往日那番冷意。她瞧得出神,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春枝添了书案旁的新烛,烛火晃动,萧许月才缓过神来。


    “夜起了凉风,又下了雨,姑娘莫不仔细着着了风寒。”说罢,寻了件外衣给她披上。


    “夏荷呢?”


    “已经睡下了。”


    “你也快回去吧,我过一会儿就歇息了,不用管我。”


    萧许月看书时,不喜欢被人打搅,时常一看,就是好久,春枝也知道这一点。她自从回府,就一直在这里看书,轻轻唤了声:“姑娘。”


    闻言,萧许月抬头。


    在临安时,她俩就唤她姑娘,直到来燕京才改口叫了小姐,春枝和夏荷也不过长她几岁,自幼一起长大,是以,这情分,远不是什么主仆之别能比得了的。从她记事到现在,两人一直忠心耿耿地陪着她,哪怕入了皇宫,受人挑拨,宁愿一死护她贞洁也不愿与人同流合污。


    “今日的药,四九已经送去了妙仁堂。”


    近些时日,萧文施在府中,她出行也受限,给文秋意送药的活计就落在四九身上。


    春枝又道:“自从来了燕京,姑娘不大像以前那般不爱说话了,做事也有自己的分寸,就像李老先生说的那样,姑娘家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小院里,也要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先生还嘱咐我和夏荷,一定要看好姑娘,不能让姑娘受了半点委屈。”


    她从桌上倒了杯茶递给萧许月,没看她,想着些什么,“春枝瞧姑娘不同于以前了,一时不知道如何说,想来,还是希望姑娘能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和老爷公子一世荣安。”


    这番话说得萧许月难受,春枝何等聪慧,这样说,定是察觉她近些日子的变化,又想告诉萧许月,她只做她自己就好,她与夏荷会陪在她身边。


    可春枝说的哪一点,在前世她都是没做到的。


    她从临安来到燕京,入了凌王府,便再也不知道自由是什么,受了委屈也只能埋在心里,从不示人。


    一世荣安?


    这个更难。


    萧许月微微动容,捧着茶杯,声音有些哑,却还是装作淡然,“嗯,回去歇息吧,夜深了。”


    直到关门的声音传来,她吹灭蜡烛。


    漆黑寂静的夜里,萧许月没动身,听着窗外雨打芭蕉,想起在椒房殿的无数个日夜,她也是这样一个人坐着,等到夜尽天明,却等不到一世荣安。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一夜新雨,街上的青石板砖冲刷得干净,其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停在丞相府门口。


    萧文施尚在府中,萧许月不得外出,想着柳祁安曾与她说过,幼时发了高热,坏了嗓子,昨夜没找到,今儿一早寻思着治疗之法。


    正翻找着从临安带来的医书,下人通传,说人快到了大堂,一问是谁。


    春老先生。


    晨时才停的雨,到现在,屋檐上聚的雨水还在往下滴,檐下建兰馥郁,散发着昨夜不曾吐露过的暗香。大院正中芙蓉出水,游鱼藏在叶下,不愿示人。


    “这几日没来,罚那小子跪祠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