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南风馆(六)
作品:《枝头添惊月》 一身闷青布衣的白发老者随着萧文施进了院子。老者摸着胡子,似有些愠怒,两袖清风下带着不怒而威的威严。
春山跟在春望津身后,没敢说话。
“本就是旻儿顽劣,春山无错,何故罚他?”萧文施在一旁打着圆场。
“无错?要是无错,也不会瞒着老夫,偷偷带着萧旻参加武招,文施不用替他开脱。”春望津冷哼一声,“罢了,今日本就是来看萧旻的,不必理会这竖子!”
两人好友多年,萧文施自然知道春望津的驴脾气,只罚春山跪了几日祠堂,算是轻的了。好在春山听教,哪里像萧旻一样,跪祠堂成了家常便饭,反倒是压制不住他。
“爹!”萧旻大喊。
刚想着曹操,曹操就唤他。
萧文施看得心烦,没应他,偏过头去。
要不是看在萧旻受伤,萧文施也让他跪祠堂。
檐廊下,有两人往这边过来,春望津一眼扫去,带着先生的威仪,萧旻又小声地唤了句“先生好。”
春望津望着萧旻身旁的少女,明眸皓齿,步履沉稳,二八芳华已是有了大家闺秀的气度,偏头对萧文施说:“眉眼和月婉有些相像。”
亡妻之名许久未曾听人提起,待再听到时,已是多年之后,萧文施苦笑,“是有些像。”
春望津拍拍他的肩,没再说什么。
春老先生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待门下弟子严厉更甚于萧文施。教她的那一年里,春望津不仅没有因家世交情,而对她放松懈怠,反倒是严加管教。一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萧许月成长得很快,饱览诗书,越是见过书里的圣贤之道,对春望津就越发敬重。
待到人前,萧许月福了福身,“爹,先生。”
座上的人略微点了点头。
木夹板裹了左手一圈,挂在萧旻脖子上,有些憨态,直到他俩过来,春山才敢龇亮了牙,萧旻就站到他身旁去,踢了他一下。
春山小声唤了她:“阿姐。”
萧许月回了他一个浅笑。
“人来了,也到了用饭的时辰,你来时,我便让东堂那边多做了些。”萧文施看着春望津,大袖一挥,“平日难得有这闲暇,趁此机会,得好好聚聚。”
一行人便去了膳厅。
春望津和萧许月走在了后头,其他人知道老先生有话问她,也没上前打扰。
“你外公近些年身体如何?”春望津问。
萧许月谦恭地走在他身侧,不远不近,“外公时常会上山采药,恰逢雨天时便温习医术,这些年如是过去,倒是康健,甚少生病。”
“嗯。”春望津摸了摸花白的胡子,略沉思了下,“旻儿在七录斋倒是废了我不少心思,如今见你,文施也是宽了不少心。”
老先生很少夸人,这话,也是变相地说她乖巧懂事了。
要是现在春望津知道,她前世错爱负心郎,萧家也败在她手里,只怕……不得指着她鼻子骂不孝女。
只做声道:“许月不敢。”
闻言,春望津看了看萧许月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与萧旻,春山不一样,让他顺心了不少。
“先生。”她又道。
萧许月抬头看他,眼里全是坚毅,“可否教许月朝堂之术,兵法之道?”
要上前一步的脚忽地顿住,刹那有风吹过,翕忽了声音,春望津只觉得像是听错了般,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萧许月深深一拜,“望先生成全。”
叛国,流放,灭族,哪一样,她萧许月都承受不起,既然选了和上一世一样的路,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后宫那些拙劣的心机,哪里比得上朝堂之中,男人之间的斗争,朝堂一败,牵连的,是整个家族的命运。
有幸窥见这命运一二,有幸重来一世,她断然不会让萧家,落入沈有仪和云谌的魔掌。
大苍之中,唯有春望津能教她,如何在这乱世立存。
如此一拜,春望津才知道眼前之人,绝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饶是做了帝师多年,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大胆之人。一介女流,闺阁女子,还是丞相嫡女,这些身份的加诛,哪一样都不足以让她说出这种话。
朝堂之上诡谲难测,兵法之道亦不是女子可及。
若是普通教习也就罢了,萧许月大可另寻他人,可他的身份偏偏是帝师。
她点明得干脆利落,毫不掩饰着自己的野心。
良久,就在胳膊要举酸的时候,春望津开了口:“起身吧。”
女子负手身前,仪态端庄,一如当年春望津问她时的样子。
“王妃作何感想?”
时至太子病危,幼子云衡染疾暴毙,宣帝昏聩,朝堂动荡不安。百官心照不宣,纷纷站队,萧家文官之首,又连理凌王府,自然让大半官员拥就云谌。
一切事情都太过蹊跷,春望津如是问她。
“依先生之见,本宫该如何做?”萧许月反问。
朝堂之中能堪此大任的,唯有靖王和凌王,他来,即萧文施来。
“如何做?”春望津踱步,“若是萧家不参与皇位之争,则燕京太平,若是参与,血雨将至,就看王妃如何选。”
那时云谌装得一手好女婿,与她举案齐眉。
萧文施虽对云谌不满,但也没多为难他,见燕京形势不对,便托春望津来问一问她,到底还是在意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
萧许月:“东宫迎主,总归是要流血的。”
丞相府,还是成了云谌的入幕之宾。
“你学这些,文施可是知道。”
春望津问,打断了回忆,她回道:“爹爹不知。”
“萧家簪缨世族,文施亦是清正,断然不会让你受苦,联姻其他官家,你又何必学这些不该学的……”他在规劝她。
“先生!”萧许月打断,“先生向来独具慧眼,萧家如今家道中兴,从来都不是靠运气。爹爹为官几十载,披心沥血,为国为民,朝中文官,尽是他一手提携。尽管如此,忠臣之心,也会被他人揣度。天尽之时……可不愿看见哪个世家一手遮天。”
这一番话说得委婉,但萧许月知道,春望津会懂其中的含义。
天尽,即为改立新帝。
新帝登基,朝堂势必换血,最先被盯上的,就是萧文施。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