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坠落

作品:《诱导臣服

    谢子唯的生日聚会选在了一个西餐厅,说是“聚会”但其实远远没有那么大的规模,据他本人所说只是一些熟悉的朋友坐在一桌吃饭聊天罢了。


    姜颂冬独自踏进大堂,被说不清道不明的踟蹰挡住了脚步。


    周围不乏前进欢笑的人群,只有她是静止呆滞的。


    她在犹豫什么呢?


    手机倏地震动起来,她垂眸看了眼来电显示的“谢子唯”,心里争斗了几番,还是按下了接听。


    “小颂冬,你到哪了?”


    他尾音愉悦地上扬,柔软的嗓音包裹住朦胧的喧闹,将她的迟疑不定安抚得很好。


    “我在一楼。”


    她本能地迈开腿朝目的地走去,把方才的思绪都抛到了一边。


    来都来了,她不能临阵脱逃。


    “好,我在楼梯口等你。”


    他说完姜颂冬就撤下耳边的手机,一瞥屏幕发现通话并没有挂断——她和谢子唯为数不多的几次通话,貌似都是由她主动结束。


    思虑间姜颂冬走到楼梯拐角,迎面撞上了一位拖着三四杯酒水的服务生,她下意识伸手去扶晃动的酒杯,却还是被泼了个准。


    “不好意思,非常抱歉!我带您去洗手间清理一下——”


    “没关系,不用了。”


    她摆摆手,脚尖一转向两米外的洗手间走去。


    ——


    “嘶走路看着点啊,小孩。”


    姜颂冬觑了眼站都站不稳、扶着墙也东倒西歪的男人,冷淡地侧开身子,冲他说了声抱歉。


    男人一身酒气刺得她鼻腔一痛,不自觉又躲远了些。


    她加快脚步想绕开男人,不成想被从后面猛地扯住了胳膊、同时一个用力拽进了怀里!


    男人往姜颂冬手里塞了瓶酒,然后掀开乌青的厚唇,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


    “这瓶酒送你了,今晚跟着我。”


    姜颂冬怔住了,一瞬间双眸被怒气熏得肿胀。她猛地用手肘捣了下男人的肚腩,旋即嘭的一声将酒瓶砸向墙壁,猩红色的苦涩液体把她精致的裙摆彻底打湿,她却坚定地将尖锐的碎片对准了男人,脊背拱起、犹如一只炸毛的野猫——


    “滚开!”


    “嗤哈哈哈哈”


    “装什么装啊臭婊子,心里肯定美得很。”


    “瞧瞧你这可怜样,你敢真刺我吗?”


    男人抹了把脸上沾到的酒水,边扯着领带边靠近着


    碎片的另一端好似系着她的心脏,被握得越来越紧的同时她也近乎窒息。


    她蓦地将碎片对准自己的脖颈,随着男人的脚步越来越深,直至鲜血淋漓。


    男人面色古怪地停在原地,姜颂冬用力地喘息了几下,忽然笑了出来。


    “哈噗咳咳咳”


    她的肺,她的心脏,她的血管统统在眼前炸成一片,这道血肉模糊的屏障将她与外界肮脏的空气隔离,所以她有些无法呼吸。


    可她仍在笑,笑声虚弱得似夏末的蝉鸣,笑得愈发吃力。


    生命被实质化为一个飞速流逝的沙漏,姜颂冬眼见那细沙下坠了大半,才敛下了笑容瘫软在地。


    望着男人仓皇逃窜的身影,她意识模糊地想着:所以啊所以,这一次她的孤注一掷,又换来了什么呢?


    儿时的她为了躲避污秽的镜头从枝头一跃而下,痛得钻心刺骨,只换来父亲的冷嘲热讽。


    “自以为是的蠢货,你以为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姜颂冬呜咽了声,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让伤口更破烂不堪。


    她穷极一生都在寻找一个答案:她到底为什么会一直被抛弃?为什么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父母共同的仇人?


    明明他是那个最该保护她远离性骚扰的人,明明他是她的血亲,可为什么他却用那样失望、轻蔑的目光望着自己呢?


    精神恍惚间,她觉得从那血洞里涌出的是自己一深一浅的喘息,是奄奄的腐烂灵魂。


    走马灯的景象在眼前浮现,姜颂冬疲惫地阖上了眼。


    她再也逃不掉了。


    ——


    “姜颂冬!”


    有人在不停地唤她的名字,那声音太吵闹也太尖锐,让她头脑昏沉又不得不睁开眼。


    “谢”——谢子唯。


    姜颂冬说不出话来,他的名字只得在唇齿间流连一圈,被她无力地咽下。


    “你别睡,姜颂冬你看看我,求求你别睡!”


    可是她真的很累。虽然这样想着,但她还是吊着一口气抬眼瞧了瞧他。


    他柔软黯淡的金发被汗水浸湿、安分地贴在耳侧。那荒芜一片的眼眸在她走进去的瞬间就泛起脆弱的波光,一串串水滴同她安定的心跳一同坠下。


    一旁的医生突然回眸看了眼心电图,面色焦急地对谢子唯说了些什么——姜颂冬听不太清,也可能是她的注意力全在他眼泪上的缘故。


    “别怕,我在这里,我一直陪着你”


    数不清的安慰落在耳边,姜颂冬扯了扯唇角想对他笑一笑,后知后觉自己才是被安抚的对象,于是抿紧了唇瓣省下了力气。


    “我看见你为我准备的礼物了,我让谢羊带回家了。”


    “我还没拆开,等你恢复以后我们一起拆好吗?”


    她费力地抬了抬手指,他立刻探手牵住,被她轻轻挣开。


    在那沾满鲜血的掌心里,姜颂冬一笔一划地写道:对不起。


    他的胸膛突然停止了起伏,手上的青筋暴起,像在忍耐着什么。


    过了好久好久,在她又想睡过去之际他才掀开湿漉漉的眼睫,“我等你亲口和我说。”


    心脏忽地陷下去柔软的一角,姜颂冬无声地笑了下。


    ——


    “还能怎么毁掉一个孩子呢?不被爱,足够了。这会让她疑惑、恐慌、自责,最终绝望。”


    忘了这是在哪本书里读到的话,竟能让姜颂冬在这场清醒梦中记起。


    没错,清醒梦——她坐在阳光正好的教室里,抚摸着完好无损的颈部,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梦。


    临死之际她有些好奇自己在潜意识里有什么执念,于是放任梦境发展,由自身以外的所有因素来主导身体。


    她先是听见一声放学铃,然后就不受控制地背上书包起身离开这个场景。


    她走了很久,步子实在很小——比平常从教室到门口走了更长的时间,所以姜颂冬推测这应该不是18岁的自己。


    小姜颂冬坐进儿时家中安排的保姆车,一路上坐得笔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不断揉搓着袖口,看起来很紧张。


    打开家门的那一瞬间,姜颂冬只觉被一支箭矢正中心口——


    一块精致的生日蛋糕摆放在餐桌上,包装袋和刀叉都整齐地摆放在一旁,漆黑的客厅里只能看见被蜡烛那抹微光照亮的一方天地。


    眼底涌上一股热气,小姜颂冬咬着下唇低声啜泣起来。


    打开灯后她不甘心地四处看了看,确认家里没有其他人以后才走到桌前,气急地将玩具蛋糕翻过来按掉了开关。


    蛋糕是她早上出门前放在这里的,只希望能提醒父母:今天对她来说是个可以顺理成章被温暖的日子。


    可他们没发现,或许根本就是不想放在心里,她布置的一切都没有被挪动的痕迹。


    小姜颂冬边哭着边打开冰箱,拿出那块真正的、属于她的生日蛋糕。


    蛋糕上插着一个小巧的卡片,上面印着一串稚嫩的笔迹:生日快乐!生下我的爸爸妈妈辛苦了!


    她握着叉子将蛋糕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眼睛在流泪,心里也在下雨。


    吃到一半时她终于忍不住捂着嘴趴在桌边干呕,喉咙都被甜腻的奶油塞满。


    墙上的钟表显示已经是深夜,她哭得也累了,索性就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会儿姜颂冬拿回了身体的掌控权,她忍无可忍地冲到厕所将刚才吃进去的蛋糕吐了个净。


    她永远忘不了这天——因为从这个生日起,她再没吃过奶油蛋糕。


    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姜颂冬只是瞥了一眼就再没分过去一丝注意力。


    缓和了许久,她觉得胃里好受了点,于是按照记忆中的路线上楼,找到了父母的卧室。


    十指在把手上顿了顿,她缓缓推开门——


    黑白灰色调的极简装潢映入眼底,姜颂冬被眼前过于真实的场景激得鼻子一酸。


    走到那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的床前,她犹豫了下,在床头柜中翻找了片刻,终于找到一本崭新的结婚证。


    望着照片上面孔模糊的二人,姜颂冬笑着笑着就哭了。


    原来他们已经太久没有见面了,久到,她已经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


    ——


    “人找到了吗?”


    “嗯,那家伙人都吓傻了,就躲在家里呢。”


    谢子唯深吸一口气,手起手落就把一个装着事发时所有监控录像的文件夹发给了林乐思。


    “带着人和这个去警局,找好律师,必须把他告进去。”


    林乐思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yes,sir保证完成任务。”


    安排好那个骚扰姜颂冬的男人的未来,谢子唯将脊背靠在冰冷的墙面上,身体仍止不住地战栗。


    他摸向口袋中的烟盒,颤抖着抽出一根烟却没有点燃,只是捏在指间不安定地摩挲着。


    姜颂冬在一小时之前出了急救室,只是至今还未醒。此刻的他依旧有些心悸,不过比刚发现她的时候好多了。


    可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阴影仍笼罩在心头,他突然又有了落泪的冲动。


    不行,他必须振作起来!


    姜颂冬刚经历那种事,醒来后一定很不安,他要快点整理好心情然后回到她身边。


    关上了天台的门,谢子唯走进昏暗的楼道间,神色也变得晦暗不清。


    最好能让那个男人判到四五年,他会动用一切人脉想办法让他在监狱生不如死,再也没有能力靠近姜颂冬半步。


    他要断了那双侮辱她的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收到千倍万倍的报复,让他在无边黑暗中永远恐慌,直到发狂。


    在脑海里将那个烂人千刀万剐,谢子唯的怒气平息了些许,收到姜颂冬苏醒的消息后他加快脚步,眉心的阴霾瞬间散去。


    她不需要强迫自己在创伤中麻痹自己、强迫自己走出来,他会亲手为她创造一个只有他们的舒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