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过去的一角
作品:《诱导臣服》 早晨六点,床头的闹钟在耳边炸开刺耳的铃声,姜颂冬痛苦地阖着眼从被褥中探出手将它按掉,在温暖的被窝里打了个寒噤,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再不起床的话一定会迟到,今天早上轮到她值日,下午可能会有数学小测,班任这几天抓迟到抓得很紧
她像一台老旧的大头电脑,大大小小繁琐冗杂的事务挤满了硬盘,过度的高速运转导致她的头沉甸甸地坠进枕头里怎么也抬不起来。
好像真的烧得不清醒了,姜颂冬这么想着。
昨夜淋的雨为什么会让她冷到现在呢?
谢子唯还在楼下等着她——终于挤掉其他相对而言不再重要的信息,姜颂冬打起精神强撑着酸痛的四肢从床上爬起来。
——
“要不我去看看吧?”
谢羊从副驾驶冒了个头,用手挡住额前强烈的光看向车后的别墅。
“再等一会儿。”谢子唯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空了的咖啡瓶丢进垃圾箱里,低头看了眼手表,眉心稍稍蹙起。
“我有事要问问你。”
对上谢羊不解中带了些心虚的眼神,谢子唯捏了捏眉心,回头看了眼依旧紧闭着的大门,继续追问:
“最近有谁在找姜颂冬的麻烦?”
谢羊听了瞳仁一晃,一抹侥幸转瞬即逝——原来不是要质问她车景的事啊。
随后她在脑海里检索了一番最近大大小小的传闻,轻松地锁定了一个名字:
“你说青禾吗?”
——
姜颂冬的手在门锁上方停滞了片刻,试图从眼前无数个虚影中选出一个趋近于真实的,可她的手晃晃悠悠地摸了半天都没抓住一个确切的物件。
她有点恼火地向前跨了一步,同时抓住从眼尾闪过的门锁咔嚓一按——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又闻到了清冽的竹香气。
——
“爸爸爸爸——!”
背对着她的男人对姜颂冬的呼救置若罔闻,甚至若无其事地为面前的同事添上了一杯茶。
小姜颂冬向后缩了缩腿,死死抱着树干,坐在咯吱咯吱的树枝上安静地抹着眼泪。
她望着男人笔挺的背影,心底有一道细细的嗓音在疯狂尖叫着,恳求他的回首。
可她乖巧地眨了眨眼,只是将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缓缓阖上。
“颂冬啊,看看叔叔。”
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迫切地睁开眼,呼吸却在下一瞬绷得更紧。
那个父亲口中的同事,正笑眯眯地举着手机,将镜头对准她的裙底。
“乖女孩,让叔叔拍张照片,叔叔就抱你下来好不好?”
年幼的姜颂冬不懂那时的一张照片意味着什么,她不懂这个行为比所有利刃捅出的伤口都难以愈合。
她只是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她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所以从树上跳了下去。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刺眼,眼眶里的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记得,她的眼睛被强光刺得很痛很痛,粉身碎骨般的痛楚让她不敢呼吸。
她以为自己要溺死在这场太阳雨中,于是眼泪越流越多,流进耳蜗里、流进鲜红的发丝里。
然后,她如愿看见了父亲朦胧的轮廓。
——
“小颂冬”
“你感觉怎么样了?”
是父亲吗?
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父亲的模样,可眼前一片混沌。
于是她用胳膊撑起身子想要凑的近些,可刚稍稍施力就痛苦地呻吟一声后栽回原处。
姜颂冬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吓得抬手摸过去,却发现只是因为流了太多眼泪。
父亲不喜欢她哭,她这样想着,急忙闭上眼。
“姜颂冬,哪里疼?”
这一句久违的关心令她几乎破碎,紧紧咬着下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泄出一声哭泣。
“疼好疼啊。”
“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忍不住一直溢出的泪,慌乱地握住“父亲”垂在床边的手,想要求得一点宽容。
她听到“父亲”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听见胸腔内逐渐归于沉寂的心跳。
“好。”
他没有抽出手,反而轻轻地回握住,说了声好。
姜颂冬想笑,她该笑的,可哭的次数太多了,一时想不起父亲喜欢的笑容该是怎样的。
她拧起秀眉,试探着拉着“父亲”的手抚上自己湿漉漉的侧脸,觉察出对方回避的意味后她又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父亲”没再反对了。
她因这小小的妥协而雀跃不已,浑然不觉面上的笑容多么明媚。
“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我呢?”
“什么时候,我才能等到你和妈妈一起来看我呢?”
她在“父亲”温热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继续说道:
“颂冬长大了,很听话的,不会打扰你们”
“你们能不能”
“能不能给我一点爱。”
她又开始哭,却只是眉头也不皱地任由泪花把枕巾打湿了一大片。
像早将要踏上刑场的死囚向挥着砍刀的刽子手轻声询问:明天会不会是个好天气?
那是她不用期待就能揭晓的答案,是她畸零灵魂无声的恸哭。
“好。”
耳畔落下一个温柔的吻,接着一滴凉意组钻进她的发间。
她呼吸一滞。
“父亲”哽咽着、怜惜地又吻了吻她的手心。
“不要哭,我说‘好’。”
她忽地送开“父亲”的手,将头埋进枕间,佝偻着脊背,忍无可忍地放声痛哭。
——
“至于吗兄弟?我就是把药送进去顺便看一眼——”
再次把想推门而进的林乐思踹开,谢子唯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
“她现在状态很不好,改天再说吧。”
“行行行,还没追到手就知道你宠妻了”
林乐思无语地撩了把额前的碎发,睨了眼谢子唯泛起一片红晕的眼角后脸色稍缓,把一袋子药扔进他怀里后便转身下了楼。
谢子唯目不斜视,在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才将湿透的袖子卷上去一截,想了想,又将另一只没有被浸湿的袖子也卷了上去。
——
发烧不像宿醉,姜颂冬清醒地记得刚才发生的每一件事,仔细想想甚至能挑的出来那些荒谬的细节。
在陌生的床上翻来覆去苦恼了好一会儿,肚子不断响起不满的午餐铃,她饿的没办法,翻身下了床,却双腿无力、噗通一声摔在地板上。
恰巧这时,门开了。
姜颂冬自下而上地与那道俯视的目光相对时,不由地感觉一股热气自脚底板蹿上颅顶,后颈绷得笔直,僵硬地像年久失修的大型机器。
这个场面可以评为她人生第二大尴尬时刻。
——
“姜颂冬?这个名字好有寓意,以后我有了小孩可以参考一下吗?”
“嗯,随意。”
一杯热水进口,姜颂冬觉得因为方才窘境而冻结的大脑重新开始运作。
“你是怎么遇见谢子唯的?我问了他好多次,他死活不肯说。”
眼睛不自觉瞥了眼厨房里忙碌的那人,姜颂冬再次局促起来,不自然地摩挲着杯壁。
“没什么特别的,我搬来的第一天偶遇”
林乐思有点怀疑地挑起了半边眉,试图从姜颂冬的面部表情中验证真假,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他小幅度指了指身后,冲姜颂冬小声说道:“这人小心眼的很。”
想起自己落了他满掌心的眼泪,姜颂冬嘴角细微地抽动了下。
对姜颂冬的好奇点到为止,林乐思眼睛一转,兴致盎然地向她的方向凑近了些。
“你对谢子唯了解多少,他的爱情启蒙是什么你知道吗?”
姜颂冬摇头。
“是《简·爱》,想不到吧!”
“没想到阅人无数、拿这本书作爱情启蒙读物的人,居然也会落尽一见钟情的圈套里。”
林乐思像是口干舌燥,这才拿起谢子唯刚才端过来的热水灌了一口,结果被烫得直吐舌头。
他边顾着形象忍耐口腔里灼热的痛感,边在心底痛骂这个发小的重色轻友,把开水兑成温的送给人家却对自己不管不问。
呸!该死的恋爱脑!
姜颂冬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杯中的水看了一会儿,静默了许久才轻声问出口:
“谢子唯有很多前任吗?”
闻此林乐思应激一般迅速望了眼谢子唯的方向,见他没注意到这边才松了口气。
“当然,他什么也不缺哪里都优秀。”
“只是啊,他是个奇怪的家伙该怎么说来着——多情也无情。”
姜颂冬指尖抽动了下,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无情?”
林乐思迟疑了下,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瞧了眼后神色微变。
“可惜咯,吃不上谢大厨的手艺了。”
“我回公司了!”
他冲厨房喊了句,得到谢子唯漫不经心的一声回复后面向姜颂冬无奈地耸了耸肩。
“看见没,对我多无情啊。”
“”
——
谢子唯准备的晚餐比姜颂冬想象中的还要正式、丰盛,同样、清理起来也是个大工程,眼看着快到谢羊放学的时间了他依旧守在厨房。
姜颂冬有点过意不去,正要起身去做个洗碗的帮手——
啪嗒一声眼前忽地一黑,她起初以为是幻觉,下一秒整栋别墅都陷进了黑暗中,她才意识到是断电了。
“谢子唯,你没事吧?”
背对着她的身形微不可见地一晃,大片的色彩从暗处剥落,坠进脚尖对脚尖的距离中。
——
“花园那边应该有光照得进来,我们出门好吗?”
姜颂冬不自然地拍了拍伏在自己肩头的那个脑袋,对方明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可她的颈项还是因为意料之外的接触红了个透。
谢子唯会怕黑是她没想到的,也许这也是他从不对她的难处表示好奇的理由——有的时候只有一定程度的感同身受才能赢得平等的尊重。
于是她抱着那点可笑的惺惺相惜,扶着他的肩膀企图给予一点微弱的安抚。
多少归功于谢子唯的金发,姜颂冬心里被未知包裹的无措感压下来一些。
“没关系我缓一下就好。”
两人还是出了门,谢子唯被姜颂冬扶到了花园的藤椅上。
手里得闲,姜颂冬翻看了下业主群,“是统一的断电,小区群里说是电路维修。”
秋天的夜晚温度不高,姜颂冬出门前捞过了柜子上的毛毯盖在了他身上。
他将手从毛毯中探出来,轻轻碰了碰她的发尾。
姜颂冬的注意力全在他那一头漂亮的金发上,看着看着也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黑发,好巧不巧和他的手撞在了一起。
“你不会笑话我吧?”
她仓皇躲避的动作一顿,再开口时神色沉静安定,“不会,我没觉得今天你做了什么好笑的事。”
尽量不去触碰怕黑这个关键词,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雷区”。
隐形的撒娇没能被对方及时感知到,谢子唯无奈地笑了下。
“我反而会担心给你添了太多麻烦。”
虽然按照她的小九九,就是要多麻烦谢子唯一些——姜颂冬有点心虚地想着。
“怎么会!”他急忙正色,像哄小孩一样放轻了嗓音在她耳边反思起自己,“是我忘了提醒你淋过雨要喝些热茶缓和一下,这顿晚餐算我赔给你的。”
为什么?姜颂冬想问,可她转过头看见他莹莹的双眸嘴巴突然打了结,本能地想要回避任何可能将主导权弄丢的疑问。
可谢子唯没有悟到她的踟蹰。
“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怕黑吗?”
“我不喜欢别人问起我的腿伤,所以我猜你也不想被戳到痛处。”
像是没料到她这个回答,他肉眼可见地愣了愣,旋即噗嗤一声笑弯了眼。
姜颂冬:没有意识到哪里好笑所以呆住jpg
他将脸埋进掌心,微不可闻地低喃着“好可爱”
姜颂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不该多问,于是安静地坐了会儿等谢子唯笑到畅快。
再昂首时,他眼睛亮晶晶的。
“怕黑是因为小时候胆子小又总被妈妈拉着看恐怖片,结果她跑去和爸爸一起睡留下我一个人,时间长了就总幻想灯灭后会有很多鬼怪爬出来。”
这个理由简单得让姜颂冬真切地傻眼了一会儿,说真不真说假不假的。
“谢羊总抱怨学校的体育课太难熬,这下你应该有更多时间休息了吧。”
提起这个姜颂冬勉强找到些和同龄人的共感,在自己的舒适区内她眉心舒展着叹了一口气。
“确实舒服很多,不用在太阳下跑圈、蛙跳、踢着不听话的足球跑遍操场”
“我的体育很烂,以前总是体育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现在我都快忘了被他盯着纠正动作的感觉了。”
“那看来你不是喜欢运动的类型了?”他微微绷圆了眼眸,“之前抱你的时候发现你轻得像个人偶,我以为你经常健身控制体重。”
“原来不是啊”他的手指抵在下唇上,思考时无意识地轻点那块柔软的皮肤。
月光下他佩戴在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隐隐泛着晦暗而清冷的光,和他的金发竟然很奇怪的相称——谢子唯身上似乎总是有些矛盾的美感。
他的眼尾总是娇媚地上挑着,给人一种似醉非醉、轻佻的风流感,尤其是那总是漾着笑意的薄唇,更是令他的形象趋向处处留情的花花公子。
余光中突然绽放出比金色更明亮的光晕,在他察觉到她的凝望前,姜颂冬敛下所有的神情别开了头。
“灯亮了。”谢子唯昂着头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纱去望客厅内耀眼的吊灯,然后一手撑着椅背站起身。
“再——!?”姜颂冬以为这是告别的信号,不成想对方绕到她身后推着她的肩膀向别墅走去。
她抬头只看得见他被阴影模糊的轮廓,然后那句含着笑的“小孩,别急着和我说再见呐。”就飘进了耳里。
将姜颂冬送进门后谢子唯才慢悠悠地停住步伐,屋外的月光争先恐后地扑到他的背上,沉重的夜色像要将他吞没。
他却不紧不慢地将她身上的毛毯裹紧了些,微凉的指尖从她耳廓擦过、摘去了她发尾的叶片。
“谢谢,还有,晚安。”
姜颂冬从未觉得屋里是这么暖,烧的她脸颊酥酥麻麻、泛着热乎乎的痒。
“你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