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面具
作品:《诱导臣服》 “死亡也好,活着也罢,这些都只是我们存在于世界一种的形式,反方辩友方才提到的《第七天》中以亡灵视角叙述这个世界,那恰恰就是生命不会止步于死亡的证明——”
“小说只是把人们看不见的、想看见的东西展示出来而已,他不能代表现实,目前没有人能证明亡灵的存在。”
“但他至少说明了一点——就算我们消逝了情感也是永远存在的,亲情、爱情、友情都不会因为死亡终止,而这些情感也正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姜颂冬闻此放下了手卡,抿紧唇瓣正要做出反驳、身边的队友小幅度地拉了下她的衣袖。
她无视了这则安抚的信号,正色道:“不是所有人都把生活交由感性主导,觉得这世界孤独黑暗、毫无希望的大有人在,他们失去了活力、麻木地飘荡,对这样的人你也能说出死亡是他们生命的延续这种话吗?”
“可那只是——”
“每个人、每个人都会有厌世、压抑的黑暗期。”打断了对手的辩驳,她颤抖着扶上桌面、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血色褪尽,脊背却挺得笔直,毫不退让地固执己见。
“活着代表什么?代表苦痛与希望无规律地更迭、仇恨与留恋交织缠绕是今天想沉下心开始热爱生活、明天就被黑压压的乌云压得喘不上气。”
“死亡会中断一切——以一个正当的、合理的、果断的理由,结束所有的优柔寡断。”
“一辆车不可能一直开下去,我们需要死亡作为终点站。”
话语的尾音急切地卡着倒计时落下,剧烈燃烧的澎湃情绪耗尽氧气后如死物般安静降落,一时间万籁俱寂。
后脑被钝器袭击般胀痛,姜颂冬清楚地听见双脚踏在地面上的声响,而后才泛起一阵不适的眩晕感。
“自由辩论结束,现在由反方四辩做总结陈词,时间为三分钟。”
身旁给予她支撑的手谨慎地撤离。
——
拒绝了队友一起聚餐的提议,姜颂冬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出会场。
她赢得并不开心,甚至连“赢”这个结果都不是她理想中的反馈。
她更希望做那个哑口无言的角色,希望有人站出来推翻她的所有理论,希望能得到引领。
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吗?
胸膛里咕嘟咕嘟沸腾的热浪将她艰难挤出的生机吞噬蚕食,同那与心房相隔一层布料的枯叶一样,她的灵魂已然枯槁。
谢子唯站在她身后几米处,高挑的身形将周身与拥挤的人群隔开、犹如一双无形的羽翼将目光尽头的她揽在庇护内。
谢羊费了些力踮起脚、也看见了前方的姜颂冬。
随后她感到右肩被轻拍了下、那低低的嗓音一同压下来:
“替我去抱一下她吧。”
——
“冬冬——!”
谢羊好像比她身边的同龄人都更开朗明媚,被她从背后突然抱住、不设防地踉跄了下的姜颂冬这样想着。
下一秒谢子唯动作迅速地揪住谢羊的后领、将她向后拉出一小段距离,蹙着眉瞥了眼姜颂冬的腿,“没事吧,腿疼吗?”
为了今天比赛方便她放弃了轮椅,好久没有运动的双腿撑过这一个小时后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
可还不等她逞强说她很好,谢子唯就嘱咐谢羊留在这里照顾好她、转身跑下楼梯。
他去推轮椅了
姜颂冬微微弯着腰减轻小腿的痛感,指尖轻轻按揉酸软的部位,随着她动作垂下来的碎发恰好遮挡了那重新浮现生机的眼眸,在谢羊的视角,她仍像株温顺而恬静的睡莲。
——
谢子唯好像醉了。
平日里将恰到好处的亲切感和距离感都镌刻在骨子里的人,此刻居然单膝跪地,很伤心地低着头喃喃、脑袋几乎要埋进她的腿间。
轮椅都还没坐稳,他就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软绵绵地跪下,侧脸贴着姜颂冬冰凉的裙角。
“你、你说什么?”姜颂冬慌乱地伸手扶住他的腰,却追不上他下坠的速度,只得尽力将他的胳膊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减轻一点膝盖的负担。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在后悔几个小时前答应了谢家两人聚餐庆祝的邀请,可回想起谢羊拥抱她时温暖的体温姜颂冬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果然,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你今天做的好棒,你一直一直都很棒。”谢子唯突然侧过头,脸颊擦过柔软的布料时的神色迷离、像沦陷于一次动情的轻吻。
“但是,但是啊”他昂首露出一截脆弱的弧度、漂亮的眼眸中氤氲着莫名的悲伤,“你真是那么想的吗——你渴望终点吗?”
姜颂冬仍沉浸在方才转瞬即逝的关于亲吻的联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脚边的落叶嗅到北风的气息、不舍地与她告别并送上一朵干瘪的花瓣,那褪去的色彩在她的脸上燃烧绽放,她支支吾吾的像个呆瓜,问他什么意思。
“小颂冬你看看我我在这里。”他上句不搭下句的,说话间吐出些清冽的酒气,看着的确是个醉鬼。
可是并不讨人厌。
鹅黄色的灯光钻进那金色的发旋中,随着主人不安分的晃动融化成漾漾涟漪,姜颂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戳了戳——不成想那人有所感应似的扬起脸
从谢子唯唇峰上划过的手指染上了和姜颂冬面上如出一辙的热度,死去的遐想又汹汹袭来——羞得她抬不起头。
最后的最后,她打了一通电话把在副驾驶熟睡的谢羊叫醒,让她帮忙把谢子唯抬回了家。
谢羊睡得迷糊,下车时还险些绊倒自己的脚,她站稳后一抬头,开口便是问姜颂冬脸怎么会这么红。
姜颂冬:“”
——
“这么快就换了新书啊”
看着姜颂冬手中那本《追风筝的人》,白晏书摸了摸自己刚拿到手的《第七天》,怅然地舔了舔干涩的下唇。
不经意瞥见白晏书失神的模样,姜颂冬惊讶地扬了下眉。
这幅被抛弃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看起来像被主人悠哉悠哉骑着车时落在身后的小狗,有点可怜。
目光在那泛着水光的唇上停留了几秒,直到那唇形与记忆中的轮廓逐渐重合——姜颂冬被灼伤般迅速地移开眼。
不行——不能再想这些事了,她迫切地需要分散一下注意力。
正如她之前所想的,白晏书很会看眼色,这会儿也成功捉住她表露出的一丝忧虑。
“你还在烦校园墙上的事吗?”
“啊对了。”说到这姜颂冬才想起来她找白晏书的目的,可不是坐在这里一起看书的。
“谢谢你找人删了那些帖子,但是以后这件事不麻烦你插手了,我自己会解决。”
他拧着眉,将指尖的书页捏得皱皱巴巴,恍若一个被没收了糖果的孩童,委屈又倔强地直起身昂着头、故意闪掉她的注视。
“墙上对你的抹黑本来就是无中生有,我想做就那么做了。你如果觉得有负担的话,就不要再躲着我了。”
毫无逻辑却真情实意的委屈,姜颂冬被他搞的有些茫然。
“我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昨天早上、昨天放学你都是一看见我就头也不回地推着轮椅走掉了,我有哪里惹你烦了吗?还是说你最近不太想看到我?”
那激昂、愤懑的音调在惴惴不安的揣测中趋向冷却,一段滴答滴答的细微声响后他的忐忑终于突破隐秘的脉络,铺天盖地将他吞没。
姜颂冬心里没由地咯噔了一声,大脑传达的指令是要她解释,可她不知从何说起。
尤其是盯着白晏书和谢子唯有几分相像的眼睛,她总是率先举白旗退缩。
不该把他们混为一谈的,那对白晏书不公平——她认真地警戒自己,同时深吸一口气,迟疑着、试探着拍了拍他的小臂。
他眼里的郁闷瞬间一扫而空,姜颂冬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这算是她第一次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眼前一亮。
“对不起,我不是讨厌你,不是想躲着你。”
“道歉还不够,以后放学你和我一起走。”
她因这得寸进尺的要求眉心一跳,眼前又浮现出谢子唯的面孔。
她觉得自己应该厚道一点,沉吟了片刻先解释道:“我回家是坐邻居的车,所以一起走的路只有从班级到校门口那么长。”
白晏书的眼神晃了晃,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我不介意。”
——
如果硬要姜颂冬说出一条腿伤的好处——那就是她可以在运动会这两天舒服地窝在房子里。
不用冲着不熟悉的面庞鼓掌祝贺、不用顶着烈日被人群闹得头疼,她可以松下心做她想做的事。
和谢子唯解释过情况后,她难得找回愉悦的影子、坐在书房里沐浴着稀薄的日光、看一本没读完的书。
可谢子唯这边却不似她那样闲适。
“运动会?”他紧蹙的眉间难掩几分凌冽的肃意,“是她不喜欢去,还是不能去?”
谢羊在一旁边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边随口应了句,“不清楚,不过听说他们班的班长对她一直有很大意见。”
思考了会儿,她谨慎地瞧着谢子唯眼色又补充道:“一个班长而已,权力应该没大到能让她不去运动会的程度吧,冬冬应该也不喜欢扎进人堆里。”
谢子唯抓着方向盘的十指松了松,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撩起有些褪色的金发,“是啊她的确不喜欢。”
“喔——我差点忘了!”谢羊突然转身去取后座上的纸袋,从他耳廓擦过时带来一股温暖的面包香,引得他侧目。
“冬冬刚才给我拿的面包和小蛋糕,说是她亲手做的,你要不要尝一块?”
摸着良心说谢羊这话只是在客气客气,谁能想到她那向来不爱吃甜品的堂哥居然真的点了点头,甚至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拿出了一副品尝米其林大餐的认真态度。
“哥,你别太恋爱脑。”
——
姜颂冬经常会坐在卧室的阳台上晒晒太阳、听听胶片,慵懒地融化在暖和的藤椅中。
今天也不例外,她抱着几本书放到茶几上,起身的瞬间眼角却被一抹迅速掠过的亮光刺痛了下。
她抬手挡在眼前,循着光的方向朝左下角望去——
谢子唯半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瞧着玄关的方向,颈间的领带被扯得松垮、柔顺的金发梳成了侧背,露出倨傲的眉眼。
姜颂冬随意地扫了眼他目光所及的视线盲区,发现他和某个不露面的人在争论着什么,顿时没了兴致、转身扑进阳光的怀抱中。
忘了夹书签,她很难精准连接昨天的剧情,索性随便翻了页从头看起。
“这个时间你不该在这。”
“你有什么立场来教训我,我是来找姜颂冬的。”
“嗤,那我就更有话语权了。”
楼下的两人紧绷敌对的氛围将书中的安宁剥离、露出尖锐的谎言,姜颂冬面无表情地堵住了一只耳朵,只是情绪愈发高昂的话语仍不休地钻进指间的缝隙。
“白晏书,我劝你最好安分点,不要留下太多存在感来给我添麻烦。”
“你在她面前也没少刷脸,怎么——没得到一点回应所以恼羞成怒了,老、男、人?”
看不到谢子唯的表情,但姜颂冬猜测那端正的五官一定扭曲了一瞬,因为她听到了白晏书一贯刺耳的冷笑。
按照他对外刻薄傲慢的态度,饶是谢子唯也很难忍耐吧。
彼时她只是叹息着,眼睛随着剧情下移,锁定在那句“我很高兴终于有人识破我的真面目,我装得太累了。”上。
阿米尔卑劣的阴暗面在他最亲密的玩伴面前被彻底揭露,他却因此而松下一口气。
“嘭——”,突如其来的碰撞声惊扰了她的清闲。
“低劣的赝品,你算什么也敢来挑衅我?”
谢子唯用小臂将白晏书狠狠抵在米白色的墙面上、目光如炬,有意克制音量的同时那一字一句又比任何细微声响都更深刻地烙在姜颂冬脑海里。
白晏书企图挣脱他的桎梏,被他抓住小臂朝身后一别——“咔嚓”一声清脆入耳。
脸侧有碎发散落,却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尤为冷峻。
“卷着你不值一提的心思滚,别再纠缠她。”
姜颂冬怔愣着、不知何时走到了阳台边,紧攥着栏杆的手指随着逐渐澎湃的心跳一同收紧、圆润的指甲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她俯视着对她的降临一无所知的谢子唯,俯视着他破裂面具下生动的乖张与桀骜,俯视着那骄矜面孔曾为她而隐蔽伪装的缩影
谢子唯啊谢子唯原来你也会藏在逼仄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捧住一湾骄阳吗?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难抑唇边绽放的笑意,她在热度上头之际回身快步走出房间,踏出的每一步都无比轻盈。
她一直都想要捉住比“死亡”更能让她释怀的答案,而现在,她找到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