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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孟大小姐》 77
这间展室是临时辟出来的, 用了四进院落中,最为宽敞明亮的一间前厅。
如果说,上次在十八号楼里, 仍有对孟葭的身份存疑的, 这第二回照上面, 那些钟漱石口中都不傻的人, 已想方设法的恭维她。
尤其在韩若楠出现之后。她同贺夫人结伴而来, 跨过门槛,就看见人堆里,一身素色旗袍的孟葭。
她站在自己家儿子身边, 乌发盘起, 唇角匀出一点风雅的笑,婷婷袅袅。
旁人来敬她酒,她也不露怯,点到即止的浅抿一下, 一副优雅作派。
比起兆惠的小家碧玉, 孟葭似乎更适合立于荣华场中,她宠辱不惊的,身上一股子雪压春庭的松弛感。
也许,是从小经历的事太多,又或者,在她儿子身边这些年, 习心染性。
韩若楠走过去, 钟漱石先看见她, 远远喊了一声,“妈。”
贺沂蒙也看往这边,“我妈也来了诶。”
“你妈来不来我不关心, 关键是,”刘小琳停顿一下,和她对望了一眼,“你没看出这个局面吗?婆媳碰头。”
“那也不会怎么样吧,韩阿姨教养那么好。”
贺沂蒙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伸长了脖子,不停的哨探着消息。
只见孟葭也回头,收了手里的香槟杯,双手规矩的叠放在小腹上,说,“伯母好。”
韩若楠瞧见她脖子上,那一串色泽白丽的珍珠项链,“真好,漱石给你戴上了。”
一句话让在场的,和刘小琳有着同样猜想的人们,都怏了兴致。
贺沂蒙和她碰了下杯,“散了散了,人万里长征都走完了。”
刘小琳抱着臂,不肯喝,“钟仙儿真让人肃然起敬,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管呢!”
孟葭听完,低头伸手摸了摸颈上,“您说这个?”
“是啊,这是他外婆留下来的,”韩若楠笑,扶了下她脑后的发髻,对孟葭说,“我让他给未来媳妇儿。”
孟葭向钟漱石投去一道惊诧莫名的目光。
可这是大一那年,他送她的生日礼物,居然那么早,就有了这个意思吗?
钟漱石不自在的低咳一声。他转移话题,“妈,今天有空过来?”
韩若楠点头,“我跟老季也算是故交,来瞧瞧。”
等贺夫人和韩若楠相携着走远了。
钟漱石心虚的,伸手指了一下前边,说,“我上外头抽根烟啊。”
孟葭追到院子里,拦住他去路,上下打量他一遍,“你居心不良。”
他扶着她的肩,忍不住觉得好笑,“我当时啊,真就是顺手拿的,没想那么多。”
她把钟漱石的手拨下来,正经的问他话,“是什么时候开始想多的?”
钟漱石细想了想,面上一腔念旧怀远的清辉月明,“比那还要早。”
孟葭怔了一下,她垫起脚,搭着他的手臂,附到耳边说,“其实,我也比那要早。”
庭院内疏影微香,他抱稳了她,嘴唇挨碰上她的耳垂,低声道,“我知道,是一见钟情。”
说完,她又站回原处,两个人含情对视一眼,各自笑起来。
钟漱石静静看了她一会儿。
面前站着的这个,空灵娟秀的,像云雾尽头走出来的小姑娘,是他跨过万重丘壑,拔足蹚遍骇浪惊波,才得以一窥锦绣,胜过世间所有的绝色。
他伸出手,揉捏着她的后颈,刚扶稳了,正要低头吻上去。
淡月如水,一缸碧汪汪的睡莲旁边,响起一声,“二哥,是你吗?”
吓得孟葭忙推开他,她回头,红着脸拨了拨鬓边的碎发,尬笑一下,“钟灵,是你二哥在这里。”
但钟漱石夹着烟走开了。
走前他斜一眼钟灵,吓得她扶着瓷缸边沿,往孟葭身边蹿过去,“他好凶啊。”
孟葭拉过她,“没事,我们离他远一点。”
她们一道回去看那些书法作品。
钟灵指了下墙上那一幅,看四周无人,小声说,“这写的什么东西呀,还不如我呢。”
孟葭拍她一下,“麻烦你态度放尊重点,这是艺术。”
低头的一霎那里,看见她手上亮闪闪的钻戒,“哇,叶昀跟你求婚了呀?”
钟灵背着手,假装继续欣赏字画,“废话,否则还有谁啊?”
孟葭问,“这么快,前段时间你不是还说,他在别扭吗?”
那阵子孟葭刚入职,要学的东西很多,有一天晚上她在加班,接到钟灵的电话。
刚接起来,就听大小姐抱怨了一句,“原来叶昀也这么庸俗。”
一问才知道,叶教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秦文的事情,他也没声张。
还是钟灵去他办公室,坐着等他上完最后一堂课的时候,机缘凑巧的,在抽屉里翻出一份她初恋的档案。
再一看时间,密封条上清楚写着,一周前送过来的。
也就是说,叶昀早就知道了这些事,却不置一词。
那到底,他是太相信她的为人,还是心里边另有算盘?
她没打开。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的内容应该非常详细,会具体到秦文现在的住址。
钟灵是个很简单的人,心思大概只有大院门口那条小水沟那么浅,对人也从不藏奸的。
可能是从小到大,在长辈们的身边,听多了那些你争我夺的事,反而心生厌恶。
虽说她遵照家里的意思,凡事只求一个低调稳妥。
但私下里,仍然是直来直去的性格,有什么说什么。
她也学不来那些七弯八绕的作风。
所以在看见这份资料的时候,钟灵的第一反应就是害怕。
她忽然觉得叶昀这个人,不是她看见的这么简单。
事实上他们叶家,也根本没有简单的人,一条藤的心术厉害。
叶昀下课回来,见钟灵坐在他的椅子上,脸色不是很好。
他放下书,笑着问,“怎么了,多等了我一会儿,就生气了?”
钟灵抬了下手腕,她也不和他多兜圈子,把档案袋举起来,“这是你的东西?”
叶昀看了一眼,面上仍旧挂着温和的笑,他不咸不淡的,“是吧。前些天有人送来的。”
所谓有心人,不过就是那群想讨好叶家的人,以为他对未婚妻的过去感兴趣,就急忙呈上来。
她又问,“知道里面什么内容吗?”
“还没看。”
钟灵摔在了桌上,“你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来问我,何必搞这一套!”
她发了打从他们恋爱起,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一通小姐脾气。
但叶昀呢,也只是平静镇定的看着她,半点情绪都没有往脸上来。
钟灵和他对阵片刻,不给叶昀一分开口的余地,骂完人,自己先气得离开了。
跟孟葭打电话就是那个晚上。
她喝了半夜大酒,第二天起不来,请了假,也没去单位上班。
一直到下午,叶昀自己拿钥匙开了她公寓的门,把她从床上拽起来。
钟灵还在和他别苗头,闻见自己身上一股酒味儿,更是要把他往外面赶。
叶昀被她闹的头疼,直接用毯子裹着她,抱到了浴室里。
钟灵坐在他怀里,手脚都被束缚住了,恼声道,“你要干嘛呀!”
“我要你听我说,你一使起性子来,就不听人说话。”
叶昀拿出那个档案袋,“这个东西,是下面的人送上来的,一周前就到了,但是我没有打开过它。我要是真看了,不仅是对我们的感情不尊重,对你更不尊重。你的那段过去已经翻篇了,风早吹过了那一页,它跟我们的生活毫无关系。”
说完,他摸出一个打火机来,点燃纸张,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钟灵只露着一个头,眼见他潇洒不羁的一扬手,顿时化作轰然火光。
温柔寡言的人,仿佛一夜间换了另一副脾性,变得很不同了。
或许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
到这一刻,钟灵才隐约觉得,有什么冷凄凄的孤魂,附在了自己的身上。
令她心神都跟着荡漾。
要不是手脚像蚕茧一样被缠住,她真想伸出手搂上叶昀的脖子。
孟葭听完,笑着点了一下头,“叶昀挺不错的。”
钟灵又晃了晃她的钻戒,“所以啊,他求婚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恭喜。”
孟葭跟钟灵碰杯,说完,仰头喝了大半杯。
钟灵瞄了眼她二哥,神叨叨的问,“你们也快结婚了吧?”
孟葭把酒杯放到服务生的托盘里。她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压根不信,“蒙谁呢!捺都写出去了,还没撇啊?”
“哪来的捺呀?”
钟灵用力吞了一口酒,“就我哥,那天在我爷爷那儿,指着谈主任的鼻子反驳她,为了你被全家批/斗。”
孟葭愣住了。
昨晚问他的时候,钟漱石轻笔细描的遮盖过去,只说争执了两句。
当时她就想,这么大的事,肯定不会只是吵两句嘴。
但那样浓的氛围,孟葭被他撩拨的,什么追问的心思也没了,只想了一了相思债。
她能猜到这个过程,是一种怎么样跌宕的程度,但没想到会这么激烈。
孟葭张了张口,忙问,“然后呢?”
“然后嘛,他就跪到佛堂去了,下着大雨,后背全都被打湿了。”
钟灵想起她二哥那副狼藉样。
风头过去了,不同的心境再忆起来,难免会觉得有点想笑。
但孟葭笑不出来。
她纤细的五指,紧紧捏着透明展柜的边缘,留下分明的印记。
钟灵问她怎么了。好半天,才看见她垂着眸,慢慢的,轻轻的说了一句,“怎么都跟他的膝盖过不去。”
一场展览看到最后,孟葭只带回一把扇子,雪白扇面上寥寥几笔,画的是一丛蝴蝶兰。
钟漱石洗过澡,额前搭着一绺短发,黑得瞩目,他提了一瓶酒,到书房来找孟葭。
“你看上它哪一点了?”
他摊开那把扇子,目光沉寂的,台灯下左看右看,没觉得特别。
孟葭一回来就忙着欣赏,连衣服也没换,还是在外的那一身行头。
歪在临窗的矮榻上,旗袍有些皱了,她软绵绵起身,把扇子夺了回来。
孟葭笑,“也不喜欢,就是想浪费你的钱,不行吗?”
在展会上喝了不少酒,她连蛮不在乎的笑里,都带着香浮花月的惺忪。
钟漱石坐过去,手伸到她旗袍的翠玉扣上,“热不热?”
做工精巧的物件,连细微之处都独到,那制成月桂花状的扣眼,缝的也很紧。
他忙活了一阵,也就只解开了两颗而已,夜深灯黄里,仅露出一段玉白的脖颈。
但钟漱石已克制不住的,呼吸加重了几分,凑上前,衔住了她的唇。
孟葭被拉到榻边,坐在了钟漱石身上,摇晃一身浓酽的冷香,融进他的骨血里。
这阵幽冷,再被他用深入的吻,渡回她的身体里面。
她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神志昏聩的。
孟葭只感觉的到,微凉的空气和炙热的情/欲,在她的皮肤上交织着。
她睁开眼,看着钟漱石原本淡漠的一张脸,渐渐起了变化,一股浓烈的欲/色流转在他眉间。
他面上的神情陌生又疯迷。
那件淡青色的旗袍最终皱成一团。
被孤伶伶的,信手丢在了书房的榻上,没有人记得它。
孟葭靠在浴缸边,浮在面上的肩膀,生出一大片红紫瘢痕,像长开不败的花。
钟漱石在外头敲门,“葭葭,没有睡着吧?”
“没有。”
她一惊,立刻回答他,生怕他会进来。
孟葭还不能面对,在她没穿衣服泡澡的时候,他就坐旁边看着。
钟灵以前谈过,说两个人的关系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老夫老妻的。
也许,就是在你光着的时候,他若无其事的进来,拿个剃须刀刮胡子。
钟漱石扬声道,“浴袍放在你旁边了,别泡太久。”
“知道。马上出来了。”
孟葭躺回床上,刚挨到枕头就困了,但明天是周日,她不想就这么去睡。
她跟钟漱石聊天,问他一些幼稚又琐碎的事情,“你去重庆,有没有吃火锅?”
钟漱石抱着她,夜色下嗓音倦哑,“行程安排的很紧,没有。”
“我还没去过呢。”
“下次带你去。”
孟葭打个哈欠,“我下周要去广州出差,正好回家看外婆。”
钟漱石嗯了一声,“要去几天?”
她说,“两天,有一场同声传译,谷老师和我一起。”
“好,睡吧。”
去广州的头天晚上,孟葭还在办公室里加班,把手头的事情做完。
到八点多,才和刘小琳一起去吃晚饭,在一家新开的牛排馆。
本来只有她们两个,后来姚瑶和她男朋友来了,四个人坐了一桌。
刘小琳问了一句,“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喔,他在投行上班。”
一开始气氛还算融洽,后来两杯酒下肚,那位外表很体面的金融男,就像换了个芯子。
孟葭只是随口说,“这家店生意还行啊,上菜速度也不慢。”
她这句话是对刘小琳说的,但被姚瑶男朋友接了过去。
他说,“速度还可以吧。也就比央行下调贷款市场报价利率之后,各大商业银行的反应要再快一点点罢了。”
说这话时,他的手动来动去,不停摆弄他的车钥匙,生怕别人看不见。
刘小琳和孟葭对视一眼,无声的交汇出一个内容:姚瑶看上他什么了?
等吃完了饭,投行男精英提出要送她们。
孟葭正想怎么拒绝,一辆黑色奥迪就开了过来,她如蒙大赦。
等她上了车,姚瑶踢了她男朋友一脚,“总在看什么?”
“看那个车牌。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别琢磨了,走吧。”
孟葭打下车窗,透了两口气又关上,“老钟,你来的真及时。”
钟漱石把她揽过来,抱到腿上坐着,“我怎么就及时了呢?”
她一五一十的,把刚才的对话都复述了一遍,一点料都没加。
听得钟漱石勾了下唇,“正常。在你这样的美女面前,表达欲会本能的膨胀。”
孟葭攀上他的脖子,“是吗,那怎么不见你膨胀?”
钟漱石抵着她的耳畔,“不知道吗?我膨胀在别的地方了。”
她下意识的,想起那些又急又密的动静,他身上判若两人的粗暴感,和快撑不住时深深的战栗。
孟葭面上一热,用力拧了他一下,“不要脸。”
第二天中午,孟葭和谷萍抵达白云机场,八月滚烫的天气,一走下舷梯就有热浪涌来。
有关单位派来的车在等,直接将她们送到了会场。
正式开始前,谷萍拍了下她的肩,“时间太紧,中午没休息多久,可以吧?”
孟葭点头,“可以,我没问题。”
“好,进去吧。”
工作了一个下午,孟葭已经很累了,但因为惦记着回家,天黑走出会场时,竟意外的很有精神。
她跟谷老师请假,说晚上就不住酒店了,明天一早直接过来。
谷萍说好,“那你在家好好休息,按照议程,明天上午还有一场。”
孟葭打车回家,蜿蜒而熟悉的山道近在眼前,司机却停了下来。
她咦了一声,“怎么了吗?师傅。”
司机指了下前边,“那里是不是在修路啊?不让出租车上去了。”
孟葭探出头,一看还真的是,她说那就在这停吧,谢谢。
反正这条路也是走惯了的。
她一只手握着手机,踩着小高跟走上去。
整条路上只有孟葭一个人的脚步声。
很奇怪,连路灯也坏了吗?
孟葭疑惑着,一气走到半山腰时,四周忽然亮了起来。
她才发现,路边伸出的绿枝上,都缠了一圈细小的灯泡,漆黑的夜色下,散发着暖黄柔和的光。
如藤条状延伸的灯带,每隔两步远,底下就夹着一张照片。
孟葭停下脚步,小心的翻过一张来看,是她幼儿园的毕业照。
还没长开的稚气眉眼,有模有样的,戴着黑色的学士帽,穗子歪了还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