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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孟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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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葭擦拭完那些血迹, 又取了根新棉签,蘸饱了碘伏给他抹上。


    院中柳昏树暝,室内高折射度的巴洛克水晶灯, 散漫温柔的, 撇下一地浮翠流金的错落光影。


    钟漱石倾了半边身体, 反复打量她那张清莹柔美的脸, 还是灯下更好看一点。


    也许是因为, 台上离得太远,人人都被她吸引,让他着慌, 看也没办法专心看。


    她搽完碘伏, 把手里的棉签棒扔进桶里,将钟漱石卷着的裤腿放下,撑着茶几站起来。


    看孟葭起了身,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忙去拉她的手。


    从头到尾, 没发过一句声的钟漱石,开口时还有些涩,“哎,别走啊。”


    “我为什么不能走?留在这里,听你吆五喝六的。”


    孟葭转过身,背对着他, 把手抽了出来。


    钟漱石急的站起来, 刚上完药, 左腿还有点明显的跛。


    他绕到孟葭前面,“这话是从哪儿论起的?我什么时候吆喝过你。”


    “你自己心里清楚。”


    孟葭又转到另一边,绞弄着一对手掌, 她就是不肯看向他。


    钟漱石扶着孟葭的肩膀,把她扳过来,挨着那张单人沙发坐下。


    孟葭站在他的面前,仍旧低眉垂眸,长发遮住大半边脸。


    他把她的头发拨到颈后,“我记性不大好了,来,你看着我讲一遍。”


    她想说的,可那晚的情形往脑子里一过,竟认真寻不出他的错处来。


    孟葭动了两下唇,只好介意他的态度,“反正就是很凶。”


    钟漱石把她拉的近了点儿,“凶倒是,这我也承认,我给你道歉。”


    但她说,“你别给我道歉,我不要你道歉。”


    他失笑,像看一个固执的、不听话的小朋友,“道歉都没用了,还要我给你跪下请罪才行?”


    孟葭小声说,“道歉了也要分手,还不如不道。”


    “凶了你两句,就要跟我闹这么大,是吗孟葭?”


    钟漱石握着她的手,蓦地发力,揉捏得她指骨都疼。


    实在是听不得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


    孟葭这才抬头,眼睛里盘枝错节的晶莹,“是我要闹吗?”


    他伸手,想去给她擦一擦泪珠,孟葭不要他碰,倔强的把头扭了过去。


    钟漱石的手僵在那儿,停了好一阵子,“那是我逼得你跟我闹?”


    她撅了一点唇,咬着牙把难过倾诉出来,“是你们家。”


    那声调听起来委屈的不得了。


    钟漱石撑着扶手,站起来,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背。


    他高出她许多,起身时,一道浓影将孟葭覆盖住。


    一明一暗里,孟葭仰头望着他,目光里流转想念和不甘,都四五天没见了。


    钟漱石另一只手,捧了她半边脸,音色沉沉,“没事了,以后不会。”


    孟葭再出声时,调子拖一点哭腔,“不会什么?”


    听得钟漱石心头一颤,他想吻她,但话还没说完,怕不说清楚,她还要误会下去。


    他颈间凸起的喉结滑动一下。


    短暂的吞咽过后,钟漱石讲给她听,“以后不管是谁,都不会再反对我们俩的事,包括我奶奶、爸爸这些顽固派,他们已经点头了。”


    孟葭以为他哄她,“骗人,我才不信。”


    钟漱石面目平静的,“不信没关系,明天我带你回大院儿,你当面问他们。”


    她诧异的眼光,逡巡在他神色自若的脸上,像是在探究他,“这么说是真的?”


    他严阵的点了一下头,“真的。”


    孟葭脑子一转,忙要去翻他的身上,“你是不是挨打了呀?”


    “没有,老钟家的人不作兴动手,口头上争执两句就完了。”


    钟漱石捏住她的掌心,拢成团,牵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一下不够,他又抬起她的手腕,覆到自己脸上,深嗅一阵。


    回想刚才在剧院的时候。他坐在观众席上,看着舞台的照明灯,齐刷刷打在她周身,白玉玲珑的曲线。


    孟葭亭亭站在台上,具体吹奏的是哪一部分,钟漱石没留下印象。


    他只闻到一阵,沾着晨曦微露的冷香,从潜意识里散发出来。


    孟葭被他闻得脸上发烫,连带着呼出的气息都急促了,可抽又抽不出来。


    她的脚尖往前面挪了一点,孟葭低下了头,在钟漱石仰起脸来的瞬间,不分彼此的吻上。


    花光灯影间,他们跌进那把雪茄椅上,理不清谁要更主动。


    钟漱石一双手交缠在她后背上,吻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扫荡进去,反复摩挲着舌面,攫取她每一寸清甜的呼吸,在口腔里搅起充沛的津液。


    好像不这样,就抵销不了这几天来,日里夜里的担惊受怕。


    静谧的客厅里,响起一阵唇舌吸吮的水声,细微又暧昧。


    孟葭的唇瓣被迫张到最大,好接纳住他不留余地的吻。


    她往后仰着脖颈,像一枝刚被折入鬓边的杏花,裹挟渐变的淡粉。


    孟葭胡乱摸上他的喉结,一双手不得其法的,去解那件白衬衫的扣子。


    才到第二颗,钟漱石就难耐的,伸手扶稳她的腰。


    他嗓音低哑着,刚起个头,不敢动得太厉害,只是问,“想我了没有?”


    她浑身的力道泄下去,闷沉沉的,软化在他身上,一双手垂落在他胸口。


    孟葭辗转吻他唇角,细密的,带着轻颤,和一点沉迷的眷恋。


    她难得发句怨声,“想。你都不去接我,好讨厌。”


    钟漱石禁不住她这样,喉头不自觉的滚动,在逐渐失控的心跳里,越来越快。


    孟葭的手攀上他肩,像大风中一树左摇右晃的桃花,洒落一地清芬的气息。


    后来,风雨如磐的势头收了尾,云开雾散。


    孟葭酸软着四肢,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歪靠在他的胸口。


    他吻她的耳垂,哑声说,“这几天都在出差,今天刚回来。”


    孟葭平复了一阵后,轻笑一声,“才刚回来就摔一跤啊。”


    钟漱石的手伸进她浓密的长发里。


    他卷缠着她的头发,“那得怪钟灵,她开着大灯坐在客厅,我以为你回来了。一激动,走路就没了准头。”


    想了想,钟漱石又描补一句,“谈主任没说错,她真是跟西边犯克,下次不许来了。”


    孟葭替钟灵分辨,“你扯。人还没老,见识倒像你奶奶,迷信。”


    “我千真万确是没老,对吧?刚才很大声的小孟。”


    他心里喜欢,又低下头密密吻她的脸,口里说着一些,和形象违和的下流话。


    气得孟葭重重拧了他一下。


    疼得他连连认错,“好好好,对不起,我不说我不说。”


    孟葭在他身上躺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她忽然问,“那天在我家,你膝盖跪疼了吧?”


    钟漱石拍着她,信口胡说道,“没有的事,你们家那个蒲团特软,我跪上去......”


    没等他说完,孟葭已经抬起头,支起一点身子,目中有春意蓬然。


    钟漱石还在宽她的心,她又不是没有跪过,那蒲团根本叫不上软,跪十分钟都疼死了。


    他突然编不下去,捋了一下她鬓边的头发,“怎么了?”


    她俯低下去,抿着唇,凑到他的嘴角处,又缓又柔的吻他,“钟先生,我爱你。”


    孟葭用了最疏远客气的称呼,口中说的,却又是直白浓烈的我爱你。


    莫名糅合在一处,不知道对他的冲击感多强,简直像一帖催/情药。


    钟漱石把她抱上楼,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上,一遍遍吻着他的下颌,无非忍过剧烈的心跳。


    踹开门时,他也不必再留神台阶,仰起一点头,凑上去找她作乱的唇。


    刚碰上,就不管不顾的卷起她的舌尖,两下里情动的厉害。


    院中月色明亮,圆荷泻露,弯弯曲曲的池水环绕而来,幽深的夜色,被一道粗重的喘息声惊断。


    孟葭横躺在地毯上,微蹙着眉心,扳着钟漱石的手,“今天星期几?”


    他也浑浑噩噩的,想了半天,气息不稳的答,“周五吧。”


    “谢天谢地。”


    她松了一口气,如果明天还要上班,那干脆别睡了。


    第二天,孟葭是下午才起来的,卧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去翻看工作群。


    还好没有紧急通知,才刚忙活完文艺汇演,估计上边也不好意思,总占用他们休息时间。


    她掀开毯子,下床去浴室里洗漱,刚张开一点腿,关节处就酸痛难忍。


    孟葭姿势古怪的,瘸着腿蹲下去,四处找拖鞋的时候,看见一双脚近了。


    她扶着床,抬头看向眼前的钟漱石,他穿了件米色线衫,黑色的长裤,家居服都能穿出压迫感。


    大概对她睡到这么晚,又是一身的意见,但也不好怎么说她,忍着气的样子。


    孟葭清了清嗓子,“老钟,看见我鞋子吗?”


    他把手上的鞋放下,“昨天你是被我抱上来的,没穿。”


    她忙把脚伸进去,闪烁其词的,十分不愿提起来,“我没失忆。”


    孟葭洗完澡,换了一条裙子出来,就看见保洁阿姨卷起地毯,要拿去清洗。


    她剽了一眼那张深色地毯,上边还有星星点点的乳白痕迹,提醒她昨天晚上有多荒唐。


    孟葭紧张的,带着些探寻的目光看阿姨,如果她问的话,就说是坐在上面喝酸奶了。


    但阿姨什么都没说,很习以为常,职业素养非常高的,利落换上新地毯,就走了。


    孟葭松口气,下了楼,钟漱石坐在餐桌边等,让她过来吃饭。


    她确实是饿醒的,吃起来也不客气,风卷残云的,喝完一碗松茸乌鸡汤。


    钟漱石被她这样子气笑。


    他卷起袖口,给她盛了一小碗饭,“慢点儿吃。”


    孟葭嗯了一声。她冲他笑,“我保证,明天不这么晚起,行了吧?”


    钟漱石给她夹菜,忧心忡忡的,“总这么饿着,我怕你那胃受不了,身体要紧呐。”


    “你可以叫我起来啊,你怎么不叫?”


    这些话,几乎过一段时间,孟葭就要听一次,都听腻了。


    钟漱石轻捏她的脸,“我没叫吗?你敢说我没有叫你。”


    孟葭装作很痛的样子,“哎唷。叫了叫了,是我把你骂走的。”


    对此她有那么一点模糊的印象,好像还把床头的东西给砸了。


    也就不难理解,钟总刚才为什么沉默不语,阴沉沉的样子。


    吃过饭,孟葭又要往沙发上栽下去,被钟漱石一把拉住。


    他拽着她去园子里散步,顺道消消食。


    钟漱石牵牢了她,一边走一边问,“在宿舍住这几天,有没有吃早饭?”


    那语气就像是,家长打听在学校住宿的小孩,离了自己的视线乖不乖一样。


    孟葭照实说,“有那么两天没吃,因为睡不着,早上起的太晚了。”


    他反问,四平八稳里一点心焦,“哦,就那么饿着?”


    她说,“没,随便找了点小零食填肚子,办公室有。”


    很快,孟葭又抱住他的手臂,“所以啊,你看你一凶我,惹出这么多麻烦来,作息都不规律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平时的作息有多规律。


    钟漱石无奈点头,揉了下她的发顶,逗她说,“是,代价太大了。我下次有气,先照自己脸上抽一耳刮子,醒醒神。”


    孟葭当真笑得前仰后合。


    她壮着胆子,把手心伸到了他面前,“让我来,我想来。”


    “你想来个屁啊!”


    他真气急了,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作势要扔到塘里去,“还想不想了?”


    “不来就不来。”


    孟葭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闭了眼不敢看。


    刚散完一圈,孟葭扶着腰说,“不行,歇一下。”


    她甩开钟漱石的手,坐在了凉亭的石凳上,狠喘了几口气。


    没坐多久,钟漱石就问她,“晚上有一场字画展,孟小姐陪我去看看?”


    孟葭端架子,“我的出场费很高的,怕你付不起。”


    他在商言商的口吻,“多少,您说。”


    她凑过来,“就是不管我看上什么,你掏钱。”


    “成交。”


    孟葭回了衣帽间,去挑衣服,钟漱石端了杯茶,倚在门口看她。


    她一件件翻着,抬头瞥见颇有闲情的钟漱石,“你不忙吗今天?”


    往常等她化妆出门的时间,他基本都是坐在书房里的。


    钟漱石好涵养,从来不在这些事上催她,但干坐着等她,也确实坐不住。只好忙自己的。


    他喝了口茶,“也没那么忙,看看你。”


    孟葭挑了一会儿,拿起一件很有设计感的礼服,“这个怎么样?好看吗?”


    那件黑色礼服,在肩膀、腰上和大腿处,分别开了三道口子。


    她也没穿过,只是在和钟灵逛商场的时候,在杂志上看图片,觉得模特穿起来,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朦胧美。


    在钟灵的撺掇下,孟葭刷了钟漱石的卡,将其收入囊中。


    钟漱石寻思了好一阵,啧了声,“这已经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了,有点衣不蔽体啊它。”


    最后,孟葭中规中矩的,穿了件苏绣真丝旗袍,一绲两宕的款式,淡青色面料,翠玉珠制成的扣子,灯光下浮动一层水碧。


    还是她读研二那一年,钟漱石去苏州出差,孟葭跟了去,找老师傅订做的。


    晚上是个很小型的展出,那位极出名的大师后人,在圈内搞的一次交际酒会。


    卖不卖的出倒在其次,关键是笼络京中这些有头脸的人物,谁还真奔着字画儿去?


    孟葭坐在车上,听钟漱石讲了一番这位大师的经历,很是唏嘘。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吃了不小的苦头,连自己小女儿都没能保住,这次办展览的,就是他的小孙子。


    她在他怀里点头,又问,“那是不是,又会见到很多人?上次我还没记住。”


    钟漱石笑了下,“没关系,人家都不傻,会自报家门。”


    孟葭还是有些担心,“可是那样,显得我很没有礼貌。”


    他把着她的脸,鼻尖抵在她耳根后,“你可以不讲那些的。”


    到了那处明制园林,孟葭站在门口,盯着门牌看了半天。


    钟漱石站在后面,问她在看什么。


    她仰着头,见这里院阔墙高,叠石成山,对他说,“老钟,我看上这里了。”


    他平淡的哦了一声,“您看上也没辙。买不了这个,公家的。”


    孟葭挽上他,笑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能办呢。”


    钟漱石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孟记住了,世上总有我办不到的事。这个话不好说过头的。”


    迈进了门,一阵恭迎声过后,画展的主人出来,“钟总。”


    钟漱石回握了他一下,对孟葭说,“介绍一下,这是季先生。”


    季先生点头致意,“您好,请问怎么称呼?”


    “叫我孟葭。”


    钟漱石笑着补充一句,“我女朋友。”


    说完,他看了眼孟葭,等着她的反应。


    只见孟葭点点头,“对,他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