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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孟大小姐》 66
暖气充足的卧室内, 植萃草本香氛幽淡散开,有雨水的清新冲入鼻尖。
孟葭听后,带着七分困意, 迟缓的笑了声, “你总说这种话的。”
但钟漱石直言正色的, “严肃一点, 不要笑, 没人和你开玩笑。我现在很紧张。”
她用手撑起来一些,稍微脱离他的怀抱,“你紧张什么呀?”
钟漱石摸她的头, “大你太多了, 又没什么追小姑娘的本事,心里着慌。”
孟葭又歪下来,竟然嗯了一声,“老钟同志, 你有这个觉悟很好, 保持住。”
她知道,钟漱石是想听她哄他,但她偏不说。
钟漱石这人有一毛病,说好也不好,有时候总是自谦太过。
这是他在大院里历练长大,又在名利场上周旋许多年, 积下的弊病。
应了钟文台打小对他的言传身教, 凡事低调谦逊, 轻易不能出流露一丝一毫的尊大。
孟葭在他身边这么久,他轻纵的时刻非常少,但她很喜欢。
他猛的往下一低头, 啧了句,“但你得拿出态度来啊,我这么说,是为了让你安慰我的。”
孟葭借了他自己的话,“你大我那么多,还要我来安慰啊?赶快睡觉吧。我明天还要面试呢。”
钟漱石一肚子的委屈咽了回去。
隔天清晨,孟葭洗漱完,穿了件黑棕粗花呢小香风外套,修长玉白的脖颈上,系了一条大地色系的薄丝巾,坐在楼下吃早餐。
钟漱石系着袖扣下楼,拉开椅子时,带出一阵清淡晨雾香。
他打量她一眼,“打算去哪儿面试,外企吗?”
“去一家多元化控股,来头超级超级大的集团,非常厉害,”孟葭摇头,端起牛奶来喝了一口,接着说,“还不一定能面得上,人家是金字招牌,又不缺实习生的咯。”
钟漱石端起咖啡,几分轻蔑的样子,笑说,“超级大是多大?说给我听听。”
她摇一摇手中的勺子,“不说,等我面上了再告诉你。”
“你考翻译司的笔试虽然过了,也别掉以轻心,好好准备复试,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种事上。”
钟漱石怕她轻飘飘的,恐有什么闪失,忍不住开口提醒一声。
孟葭舀起颗小馄饨,低着头说,“知道了。”
对于他非常郑重的警示,孟葭知道利害,也是从来都不敢反驳的。
钟漱石没吃多少东西,郑廷就提着公文包进来,“漱石,今天上午有个会,长安街那边堵,得提早一点出发。”
他抽出餐巾,擦了一下嘴角,站起来,“小孟翻译,等你那个超级了不起的面试结束了,我去接你。”
钟漱石很官方的口吻,说的却是哄小朋友的话,一股子强烈的违和感。
听得郑廷抿嘴儿笑了一声。
孟葭面上一哂,有点不好意思,“哦。”
钟漱石路过门边时,郑廷欠了下身,先把他让出去,再跟上。
郑廷开着车,想起小姑娘刚才被逗的那样儿,“孟葭不是准备进翻译司吗?怎么还要面试。”
“实习吧,她一向主意大,这些事,也很少跟我说。”
钟漱石日理万机,整天文山会海的忙,关注不到小女友的每一个细节,只能是把握大方向。
尤其是在孟葭有意隐瞒的情况下。
他尊重她,很多事情问了一遍,孟葭不说,那就表示,她不愿让他知道。那钟漱石也不会再多嘴。
郑廷数了数日子,笑道,“接孟葭来北京的时候,她还没满二十,看什么都新鲜,现在都要参加工作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按说,你也该抓点紧了吧?”
钟漱石明白他的意思,知道廷叔要自己抓的,是哪一种紧。
他点了支烟,手架在车窗边,掸了下,“我真是说不出口。”
郑廷望文生义,“你都三十好几了,什么场面没经历过,还怯这个?”
“不是经没经过的事儿,就算没经过,见也见多了,跪下求个婚谁还不会?”
钟漱石吁了口烟,顿了一下,“人刚上班,事业都还没有起步,就催着她组建家庭。总觉得哪儿亏着她了似的。”
郑廷打转向灯,手抬起来,冲后面晃了晃,“我还是那句老话啊,您呐,就是把她看太重了。”
淡青色的烟缭绕在他指间,徐徐散开沉香气味,车内的谈话一下子中止了。
钟漱石默了片刻,把烟捻灭在水晶缸里,“也许吧。”
他茕茕孑立的,将人生路走完了一小半,也不知爱为何物,日子过得单调而又沉闷。
直到遇见孟葭,在她的身上,钟漱石才明白。
爱不止是窗影灯深里的吻,也不单是绵延不尽的拥抱。爱是时常觉得亏欠。
等到他出门后不久,孟葭也上了车,孔师傅问她去哪儿,她说,“太平桥大街。”
老孔诧异道,“那不是钟先生上班的地方?你去看他啊。”
她笑了下,眼底是春红凋尽的归寂,“是啊,看他。”
老孔把车开出园门,先说,“在家里还没看够啊?”
没够。看不够,怕以后再也看不到。
孟葭望向窗外,捏着手提包的植鞣革,紧紧的。
她在心里想,如果能顺利面上的话,这两个月的实习期,就当送钟先生的礼物。
因为翻译司复试完,马上就要论文盲审、答辩,天公不作美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同步进行。
她将会变得很忙。因此,在实习这件,可供她自由发挥的事上,孟葭选择了假公济私。
就偶尔任性一回吧,为了钟先生,她总要任性一回的。
孟葭在集团大楼前下车,总部大厅比她想象中的更气派,她怔怔站了大半天。
她想象着每一天清晨,仪容整肃、步履从容的钟总,从这个地方路过的情形。
他生得那样好看,一定会吸引很多目光,长长短短的。
安保人员见她停留太久,上前问道,“这位女士,你是来这里找人的吗,哪一位?”
孟葭回过神,“喔,不好意思,我来面试实习生,这是短信。”
她打开手机,拿出前天下午才收到的,已通过三轮面试的通知,递过去给他们看。
集团的管理非常严格,安保人员又打了个电话,跟行政处确认了名单后,才刷卡让孟葭上电梯。
专门用来面试的小型会议室前,站了三四个人,孟葭记得他们,是和她一起过关斩将的那一批。
有个姑娘很热情,跟孟葭点头致意,“听说这次,只会留下两个人。”
另一个说,“是,我导师说我有毛病,明知道进这里比登天还难,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怎么是凑热闹!万一面上了呢,在这地方实习过,写在简历上,你小子配享太庙。”
孟葭倒不清楚这么些内情,她一直关注的就业方向就是考司,对这种龙头企业的翻译不太感冒。
她笑笑,“到今天已经不容易了,不管成败,结果不要太放在心上。”
“哈?你这么说,不会已经知道内幕消息了吧?是你吗!”
孟葭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能曲解,“呃,我是随口一说,怕大家太紧张。”
“你这么说我只会更紧张。”
“......”
进终面的一共四个人,两男两女,孟葭排在了最后一位。
这一段流程很长,每一个人占去半小时左右,坐在走廊等候区的座位上,孟葭直打哈欠。
等终于轮到她,孟葭稍微检查了一下妆面,笑着走进去。
因是第四次面试,行政处的员工对每个人都很熟悉,也不必再问简历。
坐下后,她被问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用三分钟,介绍自己参与过的课题。
孟葭双肩平正,两膝并拢在一起,双手交叠着,放在裙面上。
她用标准的英式发音,非常流利顺畅的,介绍上学期刚发表的一篇论文,说完立意和目的,最后还自谦的,表示自己学术水平非常有限,钻研的不深。
整个环节走下来,坐在正中间的那个中年男人,头发稀疏一些的,频频点头。
孟葭面试完,从会议室里面出来,她快步走着,进了电梯。
下行到一楼时,她一只脚刚要迈出去,举头就看见,钟漱石正从外边进来。
还是早上出门穿的那件深色西装,精良挺括的面料,领口上夹了一枚红色的出席证。上面有他的照片和职务,压在衣襟下面,看着很是端方的样子。
钟漱石这个人,本就是一副寡淡冷漠的模样,落在世人的眼中。
这么一来,就更显得他难以接近,叫人望而生畏。
他阔步走着,手机贴在耳边,正在打电话。
郑廷提着公文包,先一步为他刷开闸机,方便他过去。
孟葭趁他不注意,侧着身子从电梯里溜出来,躲到了转角处的墙边站着。
摁电梯的时候,钟漱石才放下电话,郑廷纳闷道,“看见谁蹿过去了。”
他扭头看郑廷一眼,把手机放进衣兜里,“廷叔,就说你老眼昏花了。”
“你看清了?”
钟漱石扯松了下领带,“哼,她跟我装神弄鬼,还早了点儿。”
电梯门再度打开时,上去的只有郑廷一个人,钟漱石绕到了墙边。
他缓步走过去,转过身靠墙站着的孟葭,甚至还用手捂了脸。
钟漱石单手负在背后,提了一下她的衣领子,“您躲在这儿,是面壁思过?”
孟葭先是一激灵,继而把手放下来。
她尴尬笑着,“哇,这都被发现了,你视力好好哦。”
钟漱石不吃她这一套,“早上说的面试就这儿?”
孟葭老实的点头,“对呀,我笔试考第一,还过了三轮面试,是不是很厉害?”
哪知道钟漱石板起脸来,“胡闹!你又不准备进企业,在这里实习能学到什么,给你安排的不好吗?”
她低下头,目光全落在那枚证件上,“谁说没有好处的?”
“把头抬起来说话,”钟漱石下了道命令,看着孟葭的眼睛问,“你告诉我,什么好处?”
她伸出根食指,在他胸口画着一道道圈,杂乱无序的。
“我、我想多和你待在一起,可以吗?”
孟葭撅了一点唇,眼中露瘦花浓的湿意,怯生生望他一眼。
她这个样子实在太软媚,像坐在戏叶菱船上,窥见意中人的样貌,隔水抛莲籽的旧时女子。
钟总再铁石心肠,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何况心里擂着一面鼓,突突乱跳。
他把人揽过来,掌心在她手臂上来回滑动,认命的叹口气,“你最明白怎么治我。”
孟葭一下子又担心起来,“钟总,你不会滥用职权,故意把我刷掉吧?”
钟漱石放开她,用力捏了一下她的下巴,“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你不要生气嘛,在这实习也很多人挤破头的,我进终面可是花了大力气呢,”孟葭伸出双手,笑盈盈的,搂上他的脖子,“再说,张院长也同意的,就是因为我以后不进企业,先提前体验一下工作环境,也不错啊。”
他举手投降,“好好好。小祖宗,我不如你会讲理,行了吧?”
孟葭心满意足的,替他理好了衣领,“好啦,你快点去上班吧,我走了。”
也许是她的表现太反常,钟漱石心里总惴惴不安。这不太像她。
在孟葭蹦跳着转过身后,他迟疑着,问了句,“葭葭,你没什么事瞒着我吧?”
她回头,乌黑的眼眸如一探到底的浅溪,说,“没有啊,怎么了?”
钟漱石笑了下,“没事。晚上等着我,接你去吃饭。”
“好。”
孟葭回了学校,她答应了学生会的小朋友,给大四即将毕业的学弟学妹,介绍一下申请学校的经验,包括雅思怎么考八分以上。
她讲的时间不长,一个多小时,也就基本上结束了。但自由提问的环节耽误了很久。
甚至后来,他们好奇到,连英国留学圈里的鄙视链,这种敏感话题都问出来了。
孟葭心里暗暗好笑,这怎么放台面上讲?
难道跟他们说,一般情况下,在伦敦的读书的,看不上不在伦敦的,商科瞧不上法学,法学总和工科较劲,工科又对理科耿耿于怀,理科的热衷贬低文科的。
念文科的没法子了,只能把一张嘴,往学艺术的头上伸。
这么算的话,包括她自己,乃至他们全学院的,都在下游了。
所以她从来不敢苟同,觉得这么细分的人,脑子多多少少有点事。
每个专业都值得被尊重,不曾深入涉足过的领域,就没有发言权。
自身再完美,也没有定义他人的权力,各学各的就好了。这个社会又不是只有一种分工。
等她散场,钟漱石已经在教学楼门口,等了将近二十分钟。
孟葭坐上车,自己系好安全带,“来晚了。”
钟漱石把脸伸过来,“等死人了,快点亲我。”
她从善如流的,在他脸上嘬了好几下,“没办法,学妹们太热情了。”
快到胡同口的时候,孟葭问,“我们到这里吃饭?如果又是螃蟹宴,那就免了。”
上一回在会所,空运来了十几篓大螃蟹,吴骏设了宴,请大伙儿都过去尝个鲜。
每个人手边,都是一整套吃蟹的工具,看着那些银质提花的小锤小勺,孟葭不知道如何下手。
也不是不能学,只是她觉得,花上这么多时间,就为装个风雅,吃上那一点蟹黄,实在太不划算了。
当天晚上,蟹肉没吃几碟,还全是钟漱石剥好了,递过来给她的。
驱寒的黄酒,孟葭倒是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不少。
钟漱石把车停稳,拥着她迈过门槛的时候,在她耳边低笑,“你怕了摆弄那螃蟹?”
孟葭扬眸,一脸不听劝说的样子,“对,我不喜欢,如果是,立马走人!”
淡月昏黄的庭院里,传来一声怪模怪样的学舌,“立马走人!”
谁啊。孟葭不耐烦的转头。
钟灵拨开严霜厚冰的枯叶,走出来说,“您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
钟灵看着她,从一个孤伶伶的小女孩,只身在北京读书,因为谭裕的霸道,和上一辈理也理不清的恩怨,被谭家人欺负,被流言蜚语包围,有艰险,也有差点过不去的难关。
走到现在,孟葭竟也成了个会撒娇撒痴的,不容易,这里头有她二哥很多很多的爱。
孟葭定了定神,看清楚是钟灵以后,紧走了两步,“什么时候回国的!”
“上个月,在家休息了一阵,出来见见朋友。我让我哥跟你说的。”
她回头瞪了一下钟漱石,“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干咳一声,“那什么,我先进去了。”
钟灵目送着她二哥走远了。
她转头,“天,你现在把他吃的死死的,真行。”
孟葭问她,“你那个经济学博士呢?我什么时候能见一见?”
钟灵在美国读研这两年,交往了一个学术型男友,叫叶昀。
起初她跟孟葭说,她只是让叶昀给她修改论文,完成那令人头痛的小组作业。
后来这个人出现在她ins里的频率越来越高。
小到去梅西百货购物,给她拎包,大到去夏威夷度假看日出,孟葭都能从字里行间,找到叶昀的影子。
钟灵朝窗内努努嘴,“在里面,我哥正和他说话呢。”
“啊?你哥怎么认识他的?”
她眼里一丝狡黠,“我们全家都认识他,就是叶昕的弟弟呀。”
听见这个名字,孟葭十二分的热情,也熄了三分。
她撑着笑了,“你们两家真是有缘,以后称呼都会乱套。”
钟灵笑着推了她一把,“别酸了行不行?我哥又不会娶她的咯。”
孟葭胡乱点下头,“那吴骏呢?他家那边没事吧。”
钟灵摇头,说不清楚。
总之她和叶昀回国,谈心兰笑得嘴都合不拢,说天下无事不成巧。
至于吴家那边,据说脸上不太好看,吴骏也好一阵子没出门,不知是不是挨了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