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管路教练的语气多么柔和，梁译仍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习惯性地看向自家教练，却发现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温柔地看着她。


    那个表情……如果非要找个准确的形容词的话，大概是欣慰吧，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欢喜和快慰。


    不待梁译反应，这位路教练很快又放出第二个重磅炸弹。


    “外训？”梁译低声重复着刚刚听到的词汇。


    “对。”路佳楠颔首，向小姑娘温声解释，“已经和美国那边的教练团队联系好了，到时候会到专业的俱乐部训练，也会请专门的编舞老师和滑行老师来指导你。”


    “将来还有机会可以代表国家比赛，大奖赛，世锦赛甚至是奥运会。”


    说完，路佳楠低下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问道：“你愿意去么？”


    说不愿意，肯定是假的。


    都不用搬出“奥运会”，只要想到能有机会和更优秀的教练学习，梁译的心里就是说不出的激动。


    可是，这样就要离开自己的教练了吧……欣喜之余，小姑娘有些迟疑地看向教练。


    刘雪雁显然明白她的想法，心中既有喜悦又有些感伤。


    “想要看到更大的世界，就要去到更高的地方呀。”她这样说。


    考虑到运动员还未成年，这个重大决定还需要了解监护人的意见。第二天下午，路佳楠特意让梁译叫上父母来俱乐部，趁着孩子在训练，几个大人聊起这件事情。


    出乎路教练的意料，夫妻俩听完事情原委，只稍稍沉默一会儿，便同意了这个邀请。


    “这是孩子的选择，我们知道她心里是很喜欢花滑这个项目的。”


    陈婉仪的解释揭开了路佳楠的疑惑，不过下一刻，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起文化课的事情。


    由于自身职业的关系，他们对孩子的培养看得更深远。


    不管将来女儿选择怎样的路，小学和中学，特别是初中阶段新增的物化生和政史地课程，或许在日后的生活中并没有直接作用，但它们给予的熏陶是很重要的。


    如果外训，完全以培养专业运动员的模式来教育孩子，即便梁译将来幸运地在花样滑冰领域取得成绩，她的人生也总会有那么一点点遗憾。


    孩子的成长就像时间一样，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错过了。


    父亲梁靖来之前查过资料，知道国外的青少年运动员即使走专业路线，也没有完全放弃学业。


    因此，才提出这个疑问。


    “我们会和孩子现在的学校沟通好，保留学籍。不过到美国后，因为训练需要可能不安排孩子到学校上课，主要还是采取网络教学的方式完成文化课的学习。”


    路佳楠有些歉然，想了想，他又郑重承诺：“请你们放心，既然你们信任我，把孩子交给我，我和团队里的其他人一定都会照顾好孩子的。”


    _______


    相比之下，同样收到外训这个好消息的王旭乔一家，顾虑则更大一些。


    王旭乔的父母都是运动员出身。父亲是省队的乒乓球教练，母亲是羽毛球运动员，曾经拿过几个团体赛冠军，退役后被安排到C市的一所大学任教。


    大约是继承了父母的运动基因，王旭乔从上冰开始就显示出过人的天赋：同龄的学员里，他是第一个完成两周跳和三周跳的人，而且跳跃姿态十分优秀。


    可也正是因为父母都做过运动员，反而不希望孩子走专业路线。


    他们吃过这样的苦，知道这条路有多难。


    领奖台的位置就三个，可通往领奖台的道路却曲折坎坷。


    受伤、发育关，随便一个闪失，就能让含苞待放的花苗彻底枯萎。


    毫不夸张地说，少年组和青年组大放异彩但成年组默默无闻甚至匆匆退役的运动员，完全可以从神武门排到什刹海。


    就算足够幸运练出了成绩，可也留下了伴随终生的伤病。


    对于儿子的滑冰训练，两口子的态度一向是“快乐滑冰，拿到特长加分”就好。


    不过，这一点却遭到了运动员本人的强烈反对。


    圆圆的包子脸写满了恳求：“妈妈，我想去外训。”


    显然，他十分清楚两位长辈中妈妈是比较好说话的那个，而且重点是，爸爸听妈妈的。


    “乐乐，”孙婉轻轻叫着儿子的小名，语气十分温和，“你之前不是也同意只考级，不走专业么？”


    就因为这个，之前还拒掉了C市市队的邀请。


    不得不说孙老师的这一招十分高明，既表达了不同意，又把话题转回到王旭乔这边。


    “那你也说是以前啊。”蘑菇头少年垂下毛茸茸的脑袋，开始无意识地揉手指。


    这是他紧张或害羞时的小习惯。


    孙婉和丈夫对视一眼，恍然大悟，这孩子心里头有事呢！


    “那你能告诉妈妈，现在为什么改主意了么？”孙婉循循善诱，“因为爸爸和妈妈的经历告诉我们，做运动员是很辛苦的。”


    她在“很辛苦”三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我现在也很辛苦呀。”王乐乐同学弱弱地反驳。


    “那不一样，你现在一个星期才上10小时的冰。”王教练对自家儿子那点训练量嗤之以鼻，“如果你成了专业运动员，上冰的时间起码要翻倍。”


    孙老师也点点头：“训练量上去了，受伤的概率就会变高。”


    对于父母的说辞，王旭乔显然没有放在心上。别的不说，梁译姐姐就是专业运动员，上次比赛的时候他都听广播说到了，也没有看到她受伤。


    蘑菇头少年的愿望很朴素，如果他也做专业运动员的话，以后就可以经常在比赛里碰到她了吧。


    一家三口商量了好半天，最后勉强达成了协议：可以去外训，但如果将来受伤或是没有出成绩，就要赶紧退役回来学习。


    做父母的到底拗不过孩子，何况自家孩子是典型的摩羯座，认定的事情一准坚持到底。


    _______


    路教练效率很高，春节后，梁译就在父母的陪伴下站到了国家冰雪运动集训基地的大门口，开始接受为期两个月的集训。


    周围一片寂静，电子闸门旁边有一棵粗壮的银杏，看起来至少有百岁光景。不过此时黄叶早已褪尽，只剩下错落不齐的灰褐色枝桠。


    基地不准外人进入，父母等梁译进了门卫室，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门卫大爷是个热心人，帮梁译把行李拿进传达室后，先在电话里说明情况，又递给梁译一张临时通行证。


    叮嘱道：“小姑娘，这个证你先收好，等会儿有人会带你去宿舍，办好门禁卡以后，这个证才可以收起来。”


    梁译点头应好，接过通行证，小心翼翼地挂在脖子上。


    大约一刻钟后，有人掀开门帘，问道：“是梁译么？”


    梁译赶紧站起来，响亮地应了一声：“是。”


    来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穿着一件黑色的长羽绒外套，外套左胸前还绣着一面国旗。


    对方露出亲切的笑容：“我是路导的助教章俐，你可以我章教练。”


    说完，利落地拉起梁译身后的行李箱，“走吧，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


    听说冬奥会之前，这里才刚刚修整过。不过从外观来看，这里的建筑物却并不是张扬簇新的样子，反而显得低调朴实，正像这个民族留给世人最普遍的印象一样。


    只有无处不在的国旗和国徽提醒着梁译这里的与众不同——这是国家集训队，是国字号选手们日常训练的地方。


    想到这里，梁译不由得攥紧了挂在胸前的证件，以一种近乎于朝圣的心情仔细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章教练很热情，一边走一边介绍基地的基本情况，什么综合训练馆、康复中心、体能中心等等。


    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红跑道田径场。


    体能训练对花滑运动员来说至关重要。


    不少选手在节目的后半段常常出现舞蹈有气无力、滑速下降或者跳跃摔倒的情况，与其说是技术掌握不到位动作变形，倒不如说是受限于体能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走了约一刻钟，终于来到运动员公寓。


    这是由几幢楼构成的一片小住宅区，从外观来看，和普通小区没有太大不同。据章教练介绍，这里住着花滑、短道、大道和滑雪等四个项目的集训队员。


    章教练带着梁译办好门禁卡和饭卡后就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八点半记得到报告厅参加开营仪式。”


    寝室在一楼，是三室一厅一卫的布局。


    梁译刚推开门就看见客厅里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生在收拾行李。


    对方听到动静先是一惊，看清来人后，露出甜甜的笑容：“可算把你盼来了，我叫金子嘉，你是梁译吧。”


    梁译这才注意到三间卧室的门上都贴了名字。自己被分在三号房间，而一号和二号分别是金子嘉、王可昕。


    她把行李放进房间，很快又“蹬蹬”跑出来：“需要帮忙么？”


    金子嘉连连摆手：“没事，就剩一点了，我很快就收好了。”


    这时从卧室里走出一位十四五岁的高个子女生，不用说，这位就是王可昕了。


    金子嘉是双人滑选手，比梁译大一岁，个子却矮一些。


    她和男伴鲍嘉恒都来自冰雪运动重镇H省，是这次全国青年锦标赛的双人冠军。


    王可昕和搭档张天宁则是全青锦中冰舞的第一名，两人都来自H省隔壁的J省。她是个身材高挑的女生，和金子嘉同龄但月份比她小。


    都是十几岁的少女，又都或多或少在之前的大小比赛中打过照面，虽然此前不在一处训练，但经过一下午的接触，彼此之间很快就熟悉起来。


    首先确定的就是称呼。


    三个人里，有一位是单名。


    两个字的名字，连名带姓的叫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去掉姓以后，只剩下一个字，叫起来也不顺口。


    至于外号么……处久了肯定有，但这不是刚见面么，总不好直接问人家，诶，你的外号叫什么？


    王可昕有些苦恼。


    “我和子嘉都是三个字的名字，直接叫名字就可以。梁译你呢？你有小名或者昵称什么的吗？”


    “我的小名叫霜霜，因为我是霜降那天出生的。”


    “那我们以后就叫你霜霜吧。”金子嘉是个爽快性子，很快拍板。


    提到“外训”，所有人都心潮澎湃。


    金子嘉边说边掰手指，“这次去美国外训，正好男单、女单、双人、冰舞各派一对。”


    说完好奇地看向梁译：“男单是谁啊？你知道么？”


    梁译诚恳地摇头。


    其实也不能怪她，虽然都是省队出来的，但H省是国内老牌的冰雪运动中心，金子嘉同学在国家队里不乏师哥师姐，消息自然比她灵通。


    倒是王可昕想了想，接过话头：“好像是个小朋友。”


    小朋友？


    梁译和金子嘉的视线齐齐落在王可昕身上，脸上都是惊讶。


    以她们仨的年龄，被叫成小朋友的难道是少年组还是儿童组的运动员么？


    不过，等王可昕说完，两人倒是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在心里说一句怪不得。


    才11岁呢，差了整整一个代沟。


    这个小朋友应该很厉害吧，梁译心里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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