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菲戈里和杀手鳄的缘分，其实非常简单。


    只是来源于一袋羊角面包。


    菲戈里有六个姐姐、三个妹妹，兄弟姐妹十个人蜷缩在贫民窟的一间五十平米的小房子里生活。


    本来他们是有一间更大的房子的，但是随着父母去世，生活难以维持，那间房子被长姐抵押出去换来了一笔钱。


    他们的父母不是因为工伤，而是由于车祸，当时腐败的哥谭警察局根本没有下功夫抓人，得不到赔偿金，来自韦恩集团的救助金连勉强生活都很困难。


    当时除了还在上小学的菲戈里和四个妹妹以外，姐姐们全都去打零工了，长姐和二姐干脆连学也不上了，四处全职打工维持生计。


    菲戈里虽然没去打工，但他会在上学前和放学后去街上一家蛋糕店帮忙，以此换取简单的晚饭以及一袋的面包——这是他们全家人的早餐。


    那家的店主是难得的好人，当然更重要的是菲戈里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才能，他的手非常的稳，也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制作简单的点心和给蛋糕抹奶油从来都不失手。


    为了保住这份工作，菲戈里每天要做很多工作，严格来说完全抵得上一个月薪两千的员工。


    但没有任何一家店面会雇佣一个小学生，再加上店主愿意给菲戈里提供晚饭，已经很难得了。


    那天店主给了菲戈里一袋羊角面包。


    里面装了两盒，一盒面包有五个，数量上正好一人一个。


    菲戈里将面包放进书包里，以此避免遇到抢劫的人。


    毕竟这里可是整个哥谭最混乱、贫穷的地方，别说面包，就连衣服也会有人想抢的。


    他在街道上奔跑，夕阳的余晖落在菲戈里的身后，就好像披了一层长长的薄纱。


    但显然，今天是个非同寻常的一天。


    贫民窟弯弯曲曲的道路异常寂静，甚至连乌鸦的叫声也没有，菲戈里觉得有一些微妙的古怪。


    就像是那墙角处最寻常不过的一处阴影，似乎都在暗中窥视他。正是生活中这些最普遍不过的寻常，构成了最大的异常。


    菲戈里逐渐停下了步伐。


    他觉察到了一道视线。


    那是饱含着阴冷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菲戈里的全身。


    菲戈里不敢轻举妄动，他嗅到了浓郁起来的铁锈味，和一股奇怪的臭味。


    就在菲戈里紧张地四处审视的时候，距离他最近的巷口，原本规则的阴影逐渐膨胀起来，像是鼓出了一块肉瘤——


    不，不是阴影变大了，而是某种生物的影子正在蔓延出来。


    这也就说明，那个生物正在走出来……！


    菲戈里后退几步，就要逃跑——


    但他随即意识到一件事，这条路通往的方向是他的家，而他的家里还有四个妹妹在，所以菲戈里绝对不能逃跑！


    他只能忍耐着恐惧，看着那庞然大物逐渐露出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只巨大的蜥蜴、还是鳄鱼？总之是覆盖着橄榄绿鳞片的爬行类巨兽。


    它的身上沾满了一道道血迹和肉沫，下半身和尾巴染上下水道的污泥，全身都散发着属于猎食者的恐怖气势。


    “……琼斯…？”


    那嘶哑难听的声音，如果不是菲戈里努力辨认，真的听不清楚它在说什么。


    “……呜、你是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正是因为被叫出了真名，菲戈里才更不敢点头应下，他几乎是瑟缩成一小团，手抓握住书包带，随时准备将书包变成武器。


    战争恶魔可以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武器化，而菲戈里身为武器人，有着更特殊的一点加成，那就是他越是怀有愧疚感的东西，那么变出的武器就越强大。


    若是让他把自己爱着的姐妹们变成武器的话，恐怕一个就能抵得上一颗原·子·弹的威力。


    巨兽看出菲戈里的防备，它弯腰趴在地上，模仿一只真正的动物。


    “你不必害怕……”可能是疲惫的关系，巨兽每一句话都像是花费了很大力气，“我是你的叔叔，韦伦……你父亲没有说过我吗……”


    ……咦？


    菲戈里停止哭泣，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


    父母的相貌在忙碌的生活中几乎快被淡忘，更不必说是那些不亲切的只言片语了。


    叔叔，叔叔，叔叔——韦伦·琼斯。


    记忆回到了某个夜晚。


    像是黑白电视播放的带雪花屏的画面，阴暗的灯光里，男人喝醉了酒，向着身旁的女人抱怨：


    “该死的韦伦！说好了去当兵补贴家用，但是莫名其妙不再往家里寄钱！害得我们……”


    好像确实如此。


    他们的确是有个叔叔，名字叫韦伦·琼斯。


    想到这里，菲戈里微微放下心来。


    他一点点靠近巨兽，尽管不知道为何他会变成这样，但是——


    啊，等等，莫非是……


    菲戈里突然有了一种很可怕的猜测，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意识体连接向主意识体，向她发出疑问：


    “阿格莱雅小姐，难不成我叔叔他是——”


    端坐在地狱里和恶魔们打牌的阿格莱雅抽空看了眼屏幕，是她最不感兴趣的回忆篇。


    因此她的回答也兴趣缺缺：“就和你想的一样，他已经变成魔人了，鳄鱼魔人。”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既有着血脉的关联，也有着同源出处的力量作担保，菲戈里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叔叔顿时起了好感。


    但是他的叔叔似乎由于长途奔波，已经非常劳累，菲戈里一点也不犹豫的把羊角面包拿出来给叔叔吃了，又趁着对方还清醒，赶紧把他带回了家中。


    四个乖乖待在家中的妹妹一见到韦伦都吓了一大跳，和菲戈里一样几乎是顷刻间就掉了眼泪，最小的妹妹也才两岁，一边哭一边爬走了。


    好在经过菲戈里的解释，几个妹妹也很快接受，从狭窄的卫生间里取了湿毛巾为韦伦清理。


    韦伦也没有待太久，清醒了之后赶在姐姐们回来前就离开了。


    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他在第二天送来了不少食物和钱，这让发愁的全家人都很高兴。


    菲戈里越是和韦伦相处，就越是无法将对方当做人类看待。


    韦伦愚蠢、好骗、野蛮又忠心，姐姐们把他看成是可靠的家人，菲戈里则和妹妹们一样，将他视为体型庞大的宠物。


    动物无法理解和适应人类社会的准则，因此伤害了谁也是没办法的事，但反过来被人类伤害，那就一定是人类的错。


    如此认定的菲戈里会讨厌、甚至怨恨上弄断过杀手鳄好几根骨头的贝恩，就是在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呐，提姆……”


    菲戈里看向提姆，仍旧是那么楚楚可怜。


    “你会帮我的吧？”


    提摩西·德雷克发现，自己说不出拒绝的话。


    城市的另一边。


    上东区。


    这里是黑面具的地盘，临近斯普兰河，当然也临近阿卡姆疯人院。


    蝙蝠侠在刚发现阿卡姆失守之后，就迅速前往这里，可还是让企鹅人在黑面具手下的护送下成功逃脱。


    尽管紧急封闭了大门，但仍有不少数量的罪犯们逃脱，其中大部分都是凭借武力解决警卫的家伙。


    负责后勤支援的红罗宾刚回到哥谭，直到现在也没有回应，目前负责技术支持的是便士一。


    也就是最可靠的管家阿尔弗雷德。


    [毒藤女、杀手鳄、企鹅人，以及贝恩，确认逃脱。]阿尔弗雷德在通讯里说，[毒藤女在半分钟前出现在罗宾逊公园，贝恩和她出现在同一地点后又分开，杀手鳄和企鹅人下落不明。]


    [收到，注意警戒黑面具。]


    蝙蝠侠暂时没空处理黑面具的事，在最后一个小丑帮的成员叫嚣着“蝙蝠侠不是不能在白天出现吗”的惨叫中，他三两下解决掉了黑面具的手下和小丑帮成员。


    目的地是罗宾逊公园，然后顺着桥梁前往上西区，那儿是杀手鳄的老巢，也是贝恩活跃的地点之一。


    哥谭警察局的反应还是比较迅速的，在戈登局长上台后，那些不干实事、混吃等死的家伙被狠狠刷了下去，一批有能力有想法的年轻警察补上了空缺，成为了主力之一。


    现在警局已经把罗宾逊公园疏散并封锁了，其他的警力则被调动起来满街巡视，并控制那些拿着枪和炸·弹，在街上大摇大摆的小丑帮成员。


    全城警戒的很大原因就是这些崇拜小丑、为小丑卖命的家伙，染着绿色头发抹着油彩，在小丑不出面指挥的时候就缩起来一点事都不敢惹，一旦有超级反派们越狱就立刻开始胡作非为。


    他们最令人头痛的不是人数众多，而是分散的太广泛，从上城区的犯罪巷到下城区的钻石区，都有小丑帮的身影。


    比如现在在贝恩的身边的，帮助这个身高超过两米的肌肉壮汉来到上西区的，就是小丑帮的成员。


    数个染着深浅不一绿色头发的小丑帮成员拿着各种武器，为一只手掐着人质脖子的贝恩呐喊助威起来，他们的嬉笑声尖锐刺耳。


    浓烟，鲜血，泪水。


    警报，车笛，尖叫。


    画面与声音构成了人类最基础的感官，而取一勺绝望和一勺黑暗燃烧，所得到的灰烬就是这样冰冷的痛苦。


    原本平等的灾难和死亡，如今一点也不平等的降临在了人类的身上。


    人群像是叶片上凝结了一晚的浑浊露水，越聚越多最后只会向着最深处下坠。


    哥谭的苦难就是这座城市人民的苦难，来源自每一个努力工作想要改善孩子生活的父亲、精打细算剩下开支给家人治病的母亲、和朋友打闹讨论未来自己会被哪所大学录取的学生、沉迷在科学的世界里无法自拔的图书馆管理员、笑着照顾每一个流浪动物的志愿者……


    他们的生命最后只被量化成触目惊心的数字，成为无法得到正义审判的罪犯们的犯罪名单上无关紧要的一笔。


    但是他们的笑容、希望、善良，他们曾绞尽脑汁哽在心头的苦恼，再也不会被人提及也不会被记住了。


    菲戈里·琼斯讨厌这一切。


    因为他和他的姐妹们正是这数字的一部分，他们的人生原本也正是这样无法被拯救的泡沫，被戳破后只余下淡淡的血痕。


    “……提姆，你喜欢看侦探小说吗？”


    混乱的人群中，菲戈里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一位抱着孩子尖叫哭泣的母亲擦肩而过后，能让提姆听清他的每个词语。


    “就算不喜欢，应该也有听说过那些很有名的大侦探吧……？波洛，福尔摩斯，马普尔，明智小五郎，或多或少也有你熟悉的名字吧……”


    “……”提姆沉默几秒，然后一字一顿的说，“我的梦想是成为全世界最厉害的侦探大师，所以，这些名侦探我都知道，也都看过他们的小说。”


    他仍然握着菲戈里的手，凝望着他想保护的、柔弱的菲戈里。


    他们两人就是人流中最怪异的存在，简直是一片雪白的百合中开出两朵红芍药。


    “嗯，这样呀……”菲戈里还是不紧不慢，他微微抬起头，一根发丝划过左眼下方的两颗小痣，像是一缕清风吹开湖面褶皱的波纹，“那你一定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米尔沃顿篇里，福尔摩斯写给雷斯垂德的回信了。”


    提姆觉得自己被那双眼睛所包含的感情烫到，下意识的想要移开视线，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


    他大概知道菲戈里想要说些什么了。


    “‘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甚至高尚的。’……啊啊，写的太好了，不愧是柯南·道尔先生。”


    菲戈里向前迈步。


    一步。


    “我虽然是家里脑袋最好用的孩子，但比起提姆来说，只是一个脑袋笨笨呆呆的小傻瓜吧……”


    两步。


    “但，就算是这样的我……也非常的想要得到夸奖、得到爱，所以……一旦有人全心全意的爱我，我也会无可救药的爱上对方——……”


    三步。


    “被姐姐妹妹们爱着的我，被叔叔爱着的我，被众多的人爱着的我——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能站在众多的人面前……我才能站在提姆、你的面前……”


    两人距离是如此的近，菲戈里只要再抬一点头，就能和提姆再次接吻了。


    “所以，提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提姆注视着菲戈里的双眼。


    那还是能让他只看一眼就坠入爱河的双眼，里面翻涌着激烈的情绪，象征着主人不平静的内心。


    不知怎么，他的眼前似乎也出现了驳杂的记忆碎片。


    慌张拒绝同学午餐邀约的菲戈里，一边摆着手一边狼狈的逃离，小指紧张到微微抽搐，勾住了校服的袖口，那时提姆想如果去游乐园约会的话，就可以在菲戈里的小指上套上彩色气球的绳结了。


    在课堂上低着头记笔记的菲戈里，认真专注的听课，圆珠笔在雪白的纸张上留下清秀的字迹，提姆发现他有个小习惯，那就是写字母k的时候会忍不住在最后的小勾上加一个圈圈，那么菲戈里写出德雷克这个单词的时候一定非常的可爱。


    在课间听到同学们讨论音乐专辑而露出羡慕神色的菲戈里，没有钱买耳机和音乐专辑的他只能在商店打工的时候听店里播放的歌曲，提姆觉得没关系，因为他买了一对情侣耳机，可以在周末的夜晚躺在一张床上，两人一边听小夜曲一边谈天说地。


    还有很多。


    很多很多时刻的菲戈里，很多很多时刻心动的提姆。


    像是被加速的视频，最后定格在夕阳、白瓷、光影交界线处的菲戈里。


    在这永恒的美丽面前，他该献上怎样的答案呢？


    提姆听到自己说：


    “我会永远的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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