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住的是一个老式的居民楼，防水做的极差，清晨的雨水还在淅淅沥沥地向下滴，墙壁布满青苔，防盗门也早已锈迹斑斑，几个年轻力大的小伙子轮流没踹多久就把门破开。


    吴永强看着他们破门之后蜂拥而入的场景叹了口气，本想起身跟进去，但胃部一阵剧痛袭来，由起身改为捂住胃蜷缩着。


    刀疤男看着好笑，“老子还没动你一根手指，你现在跟老子装个蛋。”说完也跟着抬脚迈进吴永强的小屋子。


    我爸在上面蹲着，看得一清二楚，那伙人进去之后一顿打砸，不知道是幸运的还是不幸，这间屋子很小，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剩余的空地四五个人站进去都有些拥挤。


    因此倒也没什么可以砸的。


    那些人把桌子掀翻，桌子上的东西散落满地，又将床上的东西扔到地上，再后来我爸就再也有点看不下去了，他沉默着低下了头，像吴永强一样，不敢想屋内发生的一切。


    刀疤男许是砸累了，慢悠悠地走出屋子，站到了因为胃疼蹲着的吴永强身边，然后一脚把他踹翻，“你给老子快点凑钱，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你要是还换不上钱。”刀疤男看了一眼手里的棍子顿了顿，“别怪老子剁了你的手拿去喂狗。”


    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兄弟们，撤了。”


    追债一行人一哄而散，我爸看着倒在地上无力起来的吴永强，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此时他与那吴永强竟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当时刀疤男追债到他们家的时候，跟他说只给他半年的时间，若是半年的时间凑不上这些钱，也要把他的手剁掉喂狗，眼看下面的吴永强也是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这钱怎么要的出来。


    我爸双手捧脸用力地搓了搓，指尖还隐约有垃圾的味道。


    他缓缓走下楼，走到吴永强的面前。


    吴永强只见眼前的黑皮鞋进入视野，还以为是那些追债的人去而复返，刚要躲开，一双手将他扶了起来，他一抬头发现是我爸，“啊？是你。”


    “嗯。”我爸将吴永强搀扶进了屋里，屋里已经乱的没有下脚的地方了，我爸只得简单收拾出来一个凳子，让他歇息。


    “你……你怎么来了。”吴永强满脸窘迫，任谁也不希望被外人看到自己被追债如此尴尬的场景。


    “我啊。”我爸张了张嘴，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药物和衣服被子，还是没有说出口。


    吴永强眼神里带着疑惑又一脸戒备地盯着我爸，也不出声，近日生活的打击已经让他变得敏感多疑，生怕又是什么需要花钱的陷阱。


    我爸突然想到了手帕，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从兜里拿了出来，“我来还你手帕了，屁股太疼了当时没赶上你。我又见你走这个方向，我就循过来了。”谎言只要有一个开头和结尾，中间的过程也被我爸编得流畅。


    他刚想递给吴永强，又想到这个帕子刚擦过垃圾，又拿了回去，“等我洗一下再还你啊。”


    吴永强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中年人逗笑了，“一个帕子而已，不用还我了。”


    “也是。”我爸憨憨地挠着脑壳。


    “刚那些是什么人啊？”我爸明知故问，他在上面听吴永强提了一嘴工地的工人，或许可以打探到他一个小老板不仅没法还钱，还住在这么破旧的出租屋里的原因。


    “我欠了钱，他们是追债的。”吴永强言简短，倒也不想像外人袒露过多。


    我爸噢了一声，顺手帮他拾起来地上散落的药物，发现并没有什么治疗所用，全是一些市面上常见的止痛药，“诶，你怎么买这么多止痛药啊。”我把有些疑惑。


    “我这胃是老毛病了。”吴永强叹了口气，“去医院拍片子太贵了，我……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了。”他说话还犹犹豫豫，有些难以启齿，“疼了就吃两片，这么对付着了。”


    “那怎么能行。”我爸瞪大了双眼，“你把小病拖得严重了变大毛病了怎么办。”


    “唉。没办法啊，现在医院里还躺了两个人等着救命钱呢。”


    “怎么回事。”


    或许是近日来的打击太多了，吴永强从一个受人尊敬的小老板到现在的妻离子散无人可依，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心中的愤懑压抑也无人去说，遇到了会把他扶起来的我爸，而不是站在一旁只会指指点点看戏的邻居，他打开了话匣子，他拍打了一下床边的被追债的人踩上去的灰尘，示意我爸坐下说。


    我爸本想以屁股疼的名义拒绝，奈何这个氛围衬托到这了，他也不好推辞。


    “我的工地，被查出来材料不合规定。我就去换了一个进货商，没想到之前的进货商怀恨在心，他串通好了我后找的进货商更换了原材料，全都换成了假冒伪劣产品。”吴永强一提这事还忍不住心酸，“害得我工地施工中塌陷，好几个工人都被送去抢救，我也赔了好多钱让他们安心养伤。”


    吴永强红了眼眶，“有几个还落得了残疾，他们的下辈子啊，就这么毁了。”


    我爸听了心里也不是滋味，轻轻拍了拍吴永强的肩膀安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但是我要对他们负责。”吴永强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把我的钱全赔进去了，没有钱给他们看病治伤，我手底下所有的资产全都变卖出去了，可是还是不够。”他低下头，不知是不是要挡住自己落寞的样子，“所以我就找他们借了高利贷。”


    我爸听到这件事心情也有些压抑，可是高利贷总归不是办法。


    吴永强像是看穿了沉默不语的我爸的心声，“我连自己的病都舍不得去看啊。”吴永强抿了抿嘴，“我吴永强活这一辈子，只求一个问心无愧。让人算计了我忍了，我只是太心疼工地的那些工人了，他们是无辜的。而且好几个都是公司一开始就跟我干的老伙计了，我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老吴，你是一个男人。”我爸拍了拍吴永强的肩膀，“我敬你是个汉子。”


    吴永强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情绪中，只点了点头，并未对这个陌生男子这个真情实感的举动起疑心。


    “我看你也不舒服，我帮你简单收拾一下吧。”我爸站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七百块钱，“我今天就带这么多现金，我也不是骗子，就先压在你这，你别误会我偷东西就好。”


    “哎，这可不用。怎么能麻烦你呢。”


    两人推搡着，“我放在你这呀，只是证明我只想帮你收拾一下而已。”


    “真的不用麻烦你，不是我不信你，是我自己能收拾的。”吴永强一脸认真。


    见吴永强不拿这钱，我爸也不再多说，只把钱握在手里，而后默默帮他收拾起了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