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椅上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燕折激昂的情绪也逐渐冷却。


    头痛还没完全恢复，燕折摁了下太阳穴，望着窗外发呆。


    楼底的鱼塘里，各色的珍贵鱼种游来游去，两岸时不时有来参加生日宴的宾客驻足观望，个个衣着光鲜亮丽，谈吐有度。


    燕折对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他依稀记得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家境也不错，从小没在经济上受过任何亏待，生日会每年都会大办，他在众星捧月中长大，后来，后来……


    燕折怔怔地揉了下心口，有点疼。


    也许是一想到后来的车祸剥夺了自己的一切幸福，他便感到难过。


    可当下，吹过面颊的风如此真实，刚刚摔倒的痛感依旧历历在目，命运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咕噜……”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声，看来原主早上真的没吃饭，也不知道在白涧宗的客房里等了多久。


    可原主的意识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从而导致身体被他占据？总不能是低血糖死掉了吧？


    真惨。


    这题无解，燕折把疑惑甩出脑海，准备下楼找点吃的。


    刚走到门口，过长的裤脚就拌住了腿，要不是他手快扶住门框，这会儿已经摔了个狗吃屎了。


    燕折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白涧宗的衣服。


    不是半身残疾吗，按理说肌肉都已经萎缩了，腰胯无法活动也应该很消瘦，为什么裤子还这么大？


    一定是天赋异禀。


    燕折摸摸这具身体细瘦的腰身，感觉还得多锻炼锻炼。也不知道他原来的身体在病床上躺了这么多年，只能靠胃管食用流食，肌肉得萎缩成什么样子。


    他一边想东想西，一边扶着墙走进衣帽间。原主虽然不招人喜欢，但在经济上应该没遭过亏待，衣帽间里的衣服挂得跟商场展销柜似得，红的蓝的绿的黄的……


    这穿身上不得变成花孔雀。


    燕折纠结了下，勉强挑出一套不那么花里胡哨的西装——黑白网格款式。


    四肢还是不协调，换衣服的时候又摔了一跤，不过燕折一点都不憋闷，反而很愉悦。没有人明白，对于一个刚醒来的植物人而言，疼痛比任何触觉都让人惊喜。


    这套西装上身效果出乎意料得不错，镜子里的男孩不算高，但也有一米七多。身形虽然单薄，奈何比例优良，双腿修长笔直，臀线圆滑流畅。


    内收的腰线被西装完全包裹，光看着都能想象握上去的韧性。


    燕折也看到了镜子里的那张脸，乌发红唇，骄矜贵气。


    他有些恍惚。


    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关于植物人之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也曾有个圆满的家庭，有哥哥姐姐，父母很爱他。


    可除此之外竟然想不起更多的内容，甚至不太记得自己的脸。


    他应该和镜子里的这幅样貌长得很像，否则原主的脸何至于给他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怅然若失。


    是缘分吧，相同的名字，相同的样貌，仿佛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燕折摸摸唇上被自己咬出来的伤口，转身离开。


    他会把握好这次重生的机会，好好活着。


    燕折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一道男声：“哟，燕小少爷下来了？休息够了？”


    这声音的主人显然看热闹不嫌事大，嗓音提得老高，燕折第一个台阶都没下完，就迎上大厅宾客齐刷刷扫来的目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估计他跟白涧宗搞上的绯闻已经传遍了，不然怎么个个都跟看好戏似的。


    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


    本来腿就软，现在更软。


    可肚子又叫了声，燕折不得不硬着头皮下楼，尽可能无视这些人饶有趣味的打量。


    他注意到刚刚故意喊话的男人，不由瞥去一眼，虽然这张脸很陌生，但男人眉上的胎记还是让燕折跟小说中的某个角色对上了号。


    在原小说中，主角只有燕颢一个，炮灰攻却不少。这个眉毛上有黑色胎记的人就是炮灰攻之一，名为姜天云，是姜氏集团老总的私生子，原主最后的死好像也和他有关。


    虽然想不起具体细节，燕折还是头皮一麻，下意识转过脚尖，选择了与姜天云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眼神携带着轻蔑的恶意，让人想忽视都难。


    按照戏份多少排列的话，姜天云只能算小说的男五号，而白涧宗不仅是反派，还是男二。最重要的是，白涧宗是原著中唯一一个没和燕颢发生过关系的炮灰攻，到死都没能得偿所愿。


    他在书中就是个十足的变态，期间曾因为燕颢想要逃离，便把燕颢的腿打断囚|禁在地下室，甚至拿“放狗跟燕颢交gou”威胁燕颢这辈子都别想摆脱自己。


    那也是燕折唯一同情过燕颢的剧情。


    燕颢还是原主误打误撞解救的，原主甚至亲眼看见那条狗发狂的样子……变态至极。


    当时听这段剧情没觉得不对劲，可现在燕折面对的不是干巴巴的文字，而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脑子里的锈再多，他也察觉到白涧宗和燕颢的关系好像并不是书中描述的那样。


    一个会强取豪夺的反派，怎么可能结婚后一点不碰喜欢的人？不接吻、不拥抱、不上|床？


    除非他不行。


    白涧宗阳不阳痿燕折不知道，但从今天短短一上午的经历来看，白涧宗不像是喜欢燕颢的样子，囚|禁燕颢可能另有起因。


    他突然想起早上在白涧宗房里，对方说燕颢也和他做过相同的交易，但是却突然消失没兑现承诺……


    囚禁不会是因为这事吧？


    燕折心里打了个突，万一自己一直想不起来原著的剧情，交代不出白涧宗母亲的踪迹，岂不是也会被囚禁在地下室……


    一种植物！


    好巧不巧，白涧宗就在他前方几米外，坐在轮椅上一脸漠视地看着他。


    “……”


    燕折掉头就想走。


    可白涧宗跟招狗似得朝他招了招手。


    麻蛋，好欠。


    对上视线，燕折立刻挂起微笑，慢吞吞挪过去：“白先生有什么吩咐？”


    白涧宗没说话，把燕折盯得都头皮发麻了才开口，满是讥讽：“你跟你的身体是不熟吗？走的跟鸭子一样。”


    燕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确实不太熟。他发自内心地赞美：“白先生真是慧眼识珠。”


    不愧是能胜任反派的角色，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劲。


    “你是珍珠？”白涧宗轻视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嘲讽的意思不言而喻。


    “……”燕折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不识好人心……”


    夸人还要被嘲讽，坏东西。


    “骂我？”


    “没有！”燕折举起手，诚恳道，“对天发誓。”


    白涧宗冷嗤一声：“上衣一万二，裤子八千，今天转我。”


    燕折顿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有点无语：“你怎么不去抢——”


    咽回去的后半句话是“不去当诈骗犯真是可惜了”。


    “怎么？你穿过的衣服，还想让我继续穿？”白涧宗幽幽道，“我有洁癖，不碰脏东西。”


    “……”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护工读的小说内容里，根本没有提过哪个角色有洁癖，信了他个鬼！


    “晚上转你。”燕折还是妥协了。


    他发现自己没带手机，在这个人人手机不离身的时代，燕折有点脱节了。从醒来到现在，他就没想过找原主手机的事，也不知道放哪儿了。


    就算找到，他也未必知道密码。


    麻烦得很。


    白涧宗终于放过了他，操控轮椅转身离开。


    宴会上的人不少，时不时有服务生端着托盘路过，端着一杯杯上好的红酒。


    燕折对酒没有兴趣，他直奔周围的长桌，精致的点心错落摆放，让人食欲大开。


    他挑了块漂亮的西点，捧在手上，眼睛亮亮地深吸一口气，跟准备吃大餐一样慎重。


    在病床上躺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食物是什么滋味了。


    可第一口还没下肚，就见侧面匆匆走来一道身影，摇曳的裙摆急促蹭过两边宾客，她捏过燕折的肩，迫使他转身——


    “啪！！！”


    全场一静。


    燕折本来跟这具身体就不熟，手一个不稳，精致的西点就掉在了地上，七零八落。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挨巴掌的疼痛，而是心疼毁掉的食物。


    甩他耳光的是个妇人，保养很好，看起来也就五六十岁，她看向燕折的目光愤怒又失望：“混账东西！”


    这绝对是燕驰明他老婆甘静，骂儿子都只用这四个字。


    燕折的视线穿过甘静的肩膀，看到了几米之外没有上前、却已经从晕倒中醒来的哥哥燕颢。


    燕颢面色苍白，眼里含泪，欲言又止，一副泫然若泣的悲伤姿态，任谁看着不得心疼两分。


    周围宾客顾不上看热闹了，纷纷上前安慰，那个江天云首当其冲，一副恨不得把燕颢搂进怀里好好呵护的舔狗样。


    燕颢当然不可能给他搂，暗戳戳地用胳膊肘抵着江天云。


    燕折没吭声，这一巴掌对他来说冤，对原主来说却不尽然，在他来之前，原主不知道已经干了多少荒唐事，挨一巴掌都算很仁慈了。


    “……妈。”


    “你怎么有脸……”甘静深吸口气，眼眶红了，“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儿子？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宴厅里很安静，所有人都注视着这里，时不时还有外面的宾客回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挨了母亲一巴掌，可谓是丢尽脸面和尊严。


    燕折不笨，哪怕用他生锈的脑瓜也能猜到，甘静在所有人面前打他，就是为了把小儿子勾搭大儿子未婚夫的丑闻搬到明面上。


    有时候，丑闻藏着掖着才是丑闻，搬到明面上指责、谈妥，反而会让大家把问题都归咎到燕折这个“小三”身上，而不会过多嘲笑燕家、燕颢。


    以后再提起这事，他们不会说燕家怎么怎么样，只会说“燕家那个小儿子做事可真是荒唐，基因这么好的一对夫妇就生出这么了个儿子”。


    说不定还想顺便把白涧宗置于不义之地，方便捞点好处，这才在都没实锤证据的情况下就故意把“出轨”这事闹大。


    他们本来就是联姻，利益高于一切。


    不过白涧宗应该不在乎这些，燕折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大厅，就算在，白涧宗估计也依旧会是那副阴郁冷淡的面容。


    “出轨”这个场景本就是白涧宗一手促成的。


    周围目光炯炯，燕折倒不觉得难堪，也没难过，毕竟周围这些人不是他的熟人，也不是他的亲人，他不在乎。


    他满眼只有那块掉在地上的蛋糕，慢吞吞地蹲下身，用指腹挑起还算干净的一块，挪到唇边，舔了一口。


    难以言喻的满足感从心口弥散开，燕折真的好久好久、没感受过食物的味道了。胃里像是瞬间破了个大洞，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满足自己，如果不是仅存的理智，他甚至能吃完落在地上的蛋糕。


    “……”全场更安静了。


    一很多人对燕折过往的荒唐行径都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过，如今看到这一幕，不由联想，这货平时得在家里受到多少亏待，才会去吃掉在地上的脏东西？


    哪怕燕折吃的那块蛋糕没直接碰到地面，却也太不体面了。


    莫非是在家里被忽视太多，才开始胡闹，想博取一些关注？


    遑论吃完后，燕家这位曾经荒唐无度的小少爷，竟然微微红了眼眶。


    燕折本就生得一副好样貌，此情此景，更容易让人心生怜意。


    一些燕家的熟识突然想到一些很久远的事。好些年前，这位燕家小少爷也是乖巧听话、人见人爱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想不明白，唏嘘不已。


    黑色的轮子滚到身边，还未从蛋糕甜味回神的燕折微微抬头，发现竟然是去而复返的白涧宗。


    骨节分明的手朝他伸来。


    燕折犹豫了下，撑住白涧宗的手指。


    白涧宗的手宽大，没什么肉，但也足以托起燕折因久蹲而发软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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