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驰明抱着儿子走了，留着一众老友面面相觑。


    “你这孩子！”之前被燕驰明称为郑叔的中年人看向燕折，“再胡闹也要有个限度，白总可是你哥哥的未婚夫！”


    这话充满责怪意味，说燕折胡闹的同时也在暗指白涧宗乱搞。


    一直没有反应的白涧宗瞥去一眼，郑叔立刻转了口风，将矛头完全指向燕折，叹息道：“你哥哥身体本来就不好，也不知道谦让着些，这次颢颢要是气出好歹来，我看你要怎么办。”


    燕折迟钝地眨了下眼，终于意识到刚晕倒的男人就是这本书的主角燕颢，而那个骂他混账的中年男人就是自己和主角的亲爹——燕驰明。


    他完全没意识到这群人误会自己勾引了白涧宗：“身体不好又不是因为我……”


    “……”郑叔一噎，“他可是你亲哥！”


    眼看要吵起来，几个中年人里立刻跳出了有心人士，笑眯眯地打圆场：“好了好了，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人是不是？小折这声音哑得厉害啊，是不是感冒了？”


    顿时有人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怕不是感冒，而是在特殊时刻叫哑了。


    奈何燕折完全没get到这群人默契的恶趣味，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只有一个人的地方整理一下杂乱的思绪。


    “可能是感冒了。”燕折哑着音调敷衍，指尖戳过白涧宗的背，低声道，“我先走了。”


    白涧宗没同意也没拒绝，却在燕折脚尖一转时突然开口：“阿折不是说要陪我去看燕总新建的鱼塘？”


    “……啊？”


    燕折惊住了，刚刚在房间聊交易的时候，可没说要称呼的这么亲密呀……应该没说吧，燕折头痛，没仔细听，只好任由白涧宗乱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成为植物人之前的记忆里，连父母都没这么称呼过他。


    “嗯？”白涧宗斜眼看他，颇有点威胁的意思，“刚不是答应好了？”


    一想到自己差点被扔进鱼塘，燕折就不是很情愿，委婉道：“我没力气去了……”


    燕折对天发誓，他绝对没有别的意思。但从白涧宗微妙的表情及其他人不约而同的笑意来看，显然是误会了其他意思。


    不过有白涧宗挡在前面，这些人就算有心八卦也不会表现在明面上，都笑呵呵地打招呼，装模作样地关心白涧宗最近身体如何。


    问一个半身残废的人身体如何，多少有点刻意。


    白涧宗随意问道：“既然阿折不肯陪我，各位要一起吗？”


    “也好也好。”


    “听说白总养了不少名贵的鱼……”


    “我就不了。”郑叔有心提点，“白总不去看看颢颢怎么样了？他刚刚可是晕倒了。”


    “他是晕了，又不是死了。”白涧宗说的轻描淡写。


    众人安静一瞬，随后连忙岔开话题：“看看鱼也好，难得涧宗这样的年轻人也喜欢鱼……”


    趁着这群人心思各异的聊七聊八，燕折直接溜了。


    踉踉跄跄到走廊转角的时候，他偏头看了眼，正好与侧眸的白涧宗对上视线，心脏不由一跳。


    白涧宗的眼神总是很吓人，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凶狠，而是如同汹涌的黑海，稍有不注意就会将人吞噬掉，对视久了会有种窒息的感觉。


    燕折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会让他想到作为植物人的这些年，就像处在燥热逼仄的房子里，压抑而窒息，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像隔着厚厚的膜，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好在白涧宗并没有叫住他，燕折很轻易地消失在转角，走上楼梯离开了。


    燕折还没有从植物人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哪怕拥有了新的躯体，也很难操控，只能扶着墙踉跄前进。


    明明这是栋全然陌生的房子，他本不该认识路，可随着前进的步伐，周围的场景逐渐和小说中的描写对应起来。


    护工在他耳边朗读的那些文字，一点一点地与现实融合在一起，促使他恍惚地走向三楼，停在了走廊尽头的房门口。


    这应该是原主的房间吧……


    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却很快又被另一道声音否认……不是的。


    可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地握住门把手，轻轻一转，门就开了。里面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谁啊？不敲门就进！？”


    紧接着一个男人便道：“是不是爸过来了？我去看看。”


    这间卧室应该很大，因为男人说完走了不少路才到门口，与门口茫然的少年对上视线。


    男人微妙一顿，随后噙起温润的笑意，回首喊道：“随清，是你弟弟！”


    卧室里沉默了一秒，随后问：“哪个弟弟？”


    “你等一会儿。”男人对燕折的态度还挺温和，说完便转身走向卧室深处，回应里间的女人：“是燕折。”


    在燕折怔愣的几秒中，一个穿着黑色鱼尾裙的女人从房中缓缓走出，面色淡淡：“有什么事吗？”


    她没穿高跟鞋，看起来却不比燕折矮很多，净身高至少一米七以上，显得气场很强。


    “没什么事。”不知道为什么，燕折下意识看了眼女人平坦的小腹，感觉到对方不悦的目光，立刻收回视线，嘴甜道，“我想你了……姐姐。”


    在刚刚男人叫出“随清”的那一瞬间，护工在耳边读的那些文字都慢慢拼凑成完整的画面，使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叫燕随清，是燕驰明的养女，也是燕家大小姐。


    燕折依稀记得在原著中，所有人都喜欢体弱多病的燕颢，对其照顾有加，却对燕折相当嫌恶，只有燕随清不同。


    当然，燕随清也并不喜欢燕折，态度总是很冷淡，只不过她对燕颢更冷淡。


    要说在这本万人迷小说里硬挑出一个不喜欢主角燕颢的人，那恐怕就是燕家大小姐燕随清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交好不会有错。


    似乎没料到燕折会叫姐姐，燕随清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在酝酿什么。但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没事就回去吧，换身合礼的衣服，别在爸生日这天惹事。”


    “好哦。”燕折看着里面你阿哥还在整理衣服的男人，无意识地皱了下眉头。


    不知道是不是见到了更多的人，燕折太阳穴也开始突突地跳，连着一根根神经抽痛不已。


    乱七八糟的思绪萦绕在脑子里，还有很多与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的杂乱记忆，使得他走的更踉跄了。


    还没走出几米，就腿一软，晕了过去。


    ……


    “他还这么小，医生你一定要救救他，我求求你……”女人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哭的泣不成声。


    理论上，燕折不该有这段记忆，毕竟作为植物人本人的他正躺在病床上，因心脏突然停止跳动即将被送往手术室。


    “夫人，目前全球都还没有植物人醒来的先例，您要有心理准备。”


    燕折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好像在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这场悲剧，看着痛哭不止的母亲，看着担架上昏迷不醒的自己。


    “求求你们……”


    “我们会尽力的！快，推进去！”


    燕折下意识跟上，可手术室的隔断门却打断了他的步伐，两门即将闭合的那一瞬间，病床上的自己好像睁开了眼，透着门缝远远投过来一道死沉的目光。


    自己与自己对视是什么感觉？


    反正与照镜子完全不一样，就好像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只是另外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这种诡异的感觉直接让燕折惊醒了，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感受到新鲜空气，他猛得惊坐起来，捂着心口剧烈呼吸。


    过了好久，燕折空洞的眼神才慢慢有了聚焦，愣愣地打量周围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环境。


    “醒了？”床边传来一道女声。


    燕折怔怔转头，与眉眼秀丽的燕随清对上视线：“姐姐……”


    燕随清随意问道：“早上没吃饭？”


    “啊……”燕折还没从噩梦中抽离，细软的发丝因细密的汗珠贴紧苍白的额头，显得格外脆弱，“不记得了……”


    “不记得？”燕随清只当他脑子糊涂了，道，“刚刚你在我房门口晕了，叫了医生来给你检查，说你身体没问题，晕倒是因为低血糖。”


    原主有低血糖吗？


    燕折还真不知道，护工读小说的时候他是植物人，并不是所有时候意识都清楚，当下根本无法事无巨细地回忆。


    燕折乖巧道：“麻烦你了，姐。”


    燕随清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突然道：“你喜欢白涧宗？”


    “！”燕折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半天才迟疑道，“不，不喜欢吧……”


    原主好像是喜欢白涧宗的，不然也不会一直纠缠，还想爬床。


    至于他自己……


    白涧宗的脸确实戳在他的审美上，但脾气太坏了。


    植物人当久了，看反派都觉得眉清目秀。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跟他睡？”燕随清问，“之前就听说你一直纠缠白涧宗，不是因为喜欢，难道是为了报复燕颢？”


    燕折愣了半天，脑回路总算转过弯了。


    感情是他和白涧宗一起从房里走出来，又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被人误会了。


    “我没和他睡。”燕折莫名不想燕随清误会他有不好的品性，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嘴唇，“嘴巴是我不小心自己咬的。”


    但好像现在纠正刻板印象已经有些晚了，燕随清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


    “算了。”她说，“你现在说话我也不知道几句真几句假，但是插足当第三者未免太卑劣。白涧宗也不是你能招惹的人，真得罪了他，你迟早有一天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燕折莫名品出了一丝关心。


    小说里，燕驰明六十大寿后，燕随清跟燕折就形同陌路了，宛如两个陌生人。


    护工读的小说终止在原主的死亡剧情，燕折再醒来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更后面的剧情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燕随清接下来直到原主死之内的半年生活都不太开心，每次碰面，姐姐的眉心总是锁紧的。


    “你争不过燕颢的，现在远离燕颢、远离燕家，也许还能无忧无虑过完一生。”


    燕折一顿。


    燕随清迈开步伐，身上的礼服很修身，走路时裙摆会随风摇曳，声音随着高跟鞋的噔噔生渐行渐远：“听不听是你的事，但这是我作为大姐给你的最后忠告。”


    燕折在床上坐了许久，房间的空调温度正适宜，不冷不热。他慢慢挪下床，赤脚踩在地上也不会冷，只是走路的样子有些生疏。


    他扶着墙，像是刚蹒跚学步的孩子，看着自己的腿，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前挪动。


    燕折能清晰听到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剧烈，一声比一声喜悦。


    不料一个趔趄，燕折直接面朝地摔了下去，剧烈的疼痛袭来，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角，却没让燕折难过，反而笑出了声。


    空荡的房子慢慢激起了燕折一声比一声愉悦的大笑——


    从这个世界醒来到现在也有几个小时了，可只有这一刻，他清晰感受了新生的真实感。


    他可以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一段崭新的人生，不用再拘束于那狭窄逼仄的病床，束缚在沉睡的病体中。


    燕折撑着窗沿爬了起来，涌动的风吹过脸颊，他闭眼感受着皮肤与风约会的美妙，半晌，一道阴冷的视线迫使他睁开双眼。


    燕折循着感觉望去，窗外原来正对着一个鱼塘。鱼塘的面积有五六十个平方，两岸种了树，阴冷的视线便来自鱼塘岸边的树下、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


    自然是白涧宗无疑。


    白涧宗身边意外地没有任何人，一个人坐着轮椅不合群地待在鱼塘角落，大半身体被树荫笼罩，光影中的下巴显得十分消瘦，阴郁又病气。


    燕折现在心情很好，来自灵魂深处的亢奋感让他难以平静，他擦了下眼角的泪，朝差点把他扔进鱼塘的白涧宗扬起灿烂的笑容。


    白涧宗与他隔空对视两秒，说了两个字，便操控轮椅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距离较远听不见，燕折还是看出了他的口型——“傻缺”。


    燕折：“……”


    算了，心情好，不跟弱势群体计较。


    关爱残障人士，人人有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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