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天地始肃


    疾风袭骤雨，三伏已过，万物不再抽新芽，弥漫着肃杀之气，恍惚间才意识到秋天已至。


    “陈阿姨，今天吃什么？”宋知节撑着自己的伤腿，一步一趔趄艰难行走。她已经在石孟冬的别墅里住了几天，迟迟未见正主，就连一日三餐也由着别墅的保姆陈阿姨送到餐厅，至于离开自己养伤，也总是因为未见主人家而拒绝。


    宋知节并非坐以待毙的人，趁着伤口已经结了一层疤，不影响走路，便下来吃饭。果不其然，几日未见的正主，坐在楼下的客厅，听见宋知节的声音，刻意调整了姿势，清清喉咙，对保姆道：“陈姨，不是说照顾好客人吗？怎么让她一个人下楼？还不去扶一把。”


    陈阿姨连忙上前扶住宋知节，宋知节一瘸一拐解释：“是我自己想下来吃饭。不关陈阿姨的事情。更何况我也想见见正主。”宋知节坐在石孟冬旁边的沙发上，盯着认真看文件的石孟冬。


    陈阿姨见状，捂嘴笑道：“好啦好啦，先生跟小姐都在这里等着。宋小姐喝点酸梅汤，消消暑。今天的鸭子正好，我呀，先去准备午饭。先生也别总是看文件，伤眼睛，陪宋小姐聊聊天。”


    “谢谢陈姨。”宋知节道谢，仍然一动不动地睁眼盯着石孟冬。


    石孟冬仍然是那幅不为所动的样子，一旁的秘书提示道：“石总，这份文件，您已经签字确认过了，没什么问题我先拿去处理了。下午还有几个会需要您出席。”石孟冬干咳了一声，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助理，故作沉稳道：“嗯。先这样吧。”


    手上没有东西，助理也匆匆离去，客厅就剩下石孟冬与宋知节两个人。


    石孟冬拿起桌上的酸梅汤，刻意地不去看宋知节，喝了一口，察觉到宋知节的目光仍然在自己的身上。往日他一贯是众人视线的焦点，他不惧怕被人注视，他习惯于被人注视。


    只是宋知节的目光仍然让他忐忑，他并非不记得那日宋知节的安抚与保护，是的，保护。从前，他往往是给予别人保护的人。可是那次，他成为了别人的保护对象。


    她要是敢泄露堂堂石总见到跳楼的人吓傻的样子，她要是敢嘲笑自己、调侃自己，她要是敢……石孟冬心里清楚，她一定会的，所有人都会的。人们喜欢坚强的，坚固的，永远不可战胜的，软弱就，意味着可以被欺压，意味着一塌糊涂的失败，意味着不可挽回的死亡。


    他应该威逼利诱，让她签下保密协议，或者是威胁她。


    “你为什么总看着我，我长了四只眼睛？”石孟冬本想开口，又想起那天羞耻的拥抱，温柔地让他难以吐露残酷的话。


    宋知节双手撑着下巴，“从来没有看见过你处理公务的样子，很……”


    “？”石孟冬满头问号，“那天跟你谈判的时候不就是处理公务。”


    宋知节比划道：“不一样，那天你就是个镶金带银，挥金如土的霸道总裁，送钱送的不眨眼。今天倒是有几分社畜加班的感觉，类似我卡点赶稿的苦逼。”


    “你以为霸总这么好做？霸总也是打工人，我不过也是集团的打工人。我不上班一天，百亿的项目就得停，几千人的饭碗就可能都得丢，让人吃西北风去？”石孟冬没好气嘲讽道，“哪像你拖稿子，这几天我哪怕躺在ICU都得爬起来开会。”糟糕，又提到了那天，该不会让她想起我的黑历史吧。


    宋知节犹豫道：“你怎么样了？我是说身体。”


    “没什么。是老毛病了。”


    “王医生，我听陈阿姨说，他是国外毕业回来的医生，拿了很多奖，被你从医院截下来给你做了私人医生。连他也不行吗？”宋知节问。


    石孟冬，睨了一眼宋知节，这间别墅不带别的女人回来，从小看他长大的陈阿姨大概是误会了两人的关系，他道：“你才来几天，王暮商那小子的底细就被你打听清楚了。过几天，连我的病也要向你报备？”他下意识握紧自己手里的汤匙，脸上不自觉露出以往的笑容，伪装的面具已经在他的脸上带了太久太久。


    宋知节没看他，低着头，似是失落道，“我以为，一起经历险境的我们，至少算是朋友。朋友间，互相关心不对吗？你以前的朋友，我是说不关心你吗？”


    朋友？石孟冬不自觉地重复着，哈哈大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观红晕涌上宋知节的耳畔、脸颊，那点心里的嘲讽、恐惧忽然烟消云散。他重复道：“自然是朋友。”他卸下了伪装，在一个已经知道你最糟糕一面的人面前强撑着伪装毫无意义，


    “你认识那个跳楼的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你见到他才这么难过？”宋知节关切道。


    石孟冬摇摇头，“我不认识他，要是我认识他，知道他会放火，怎么会让我们俩陷入险地？再不济，我扔给他一沓钱，也能解决他的困难。”


    “那你怎么会这么难受？”


    “不是我，是我爸，以前就是这样，不管不顾地从楼上跳了下去。留下我跟我妈两个人相依为命。”石孟冬平淡地讲述着从前的故事。但宋知节知道他的内心很是痛苦，因为他的脸上不再是笑容而是平直的唇线，他很痛苦，以至于只能用平淡的第三者视角讲述痛苦的故事。


    又是一个痴男怨女的故事。千娇百宠、娇滴滴的大小姐不爱世家豪门少爷，追逐真爱，恋上贴身保护的保镖，不惜背弃联姻，私奔出走。可惜有情难抵温饱，真爱小子被教唆赌博，富小姐带的一应财产输个一干二净，小姐不堪忍受困苦的生活，抛夫弃子回家。小子见无法挽回，又不敢面对债主，索性抛下儿子，自己跳楼，扔回给他母亲抚养。


    “我爸这么懦弱的人，唯一勇敢的一次就是在我妈命令下，带他走。只有那么一次，还是我妈要求的。能自己决定的就是无能地跳下来，不管不顾。”


    宋知节从石孟冬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怨恨，她无法想象一个绝望的父亲在自己儿子面前结束生命的样子，“可他没有带走你。我想大概还是有爱的吧。所以把你留在这个世界，希望你能够活的不一样，看到这个世界更漂亮更值得期待的地方。”


    “很不一样的解读。”石孟冬“哈哈”笑了几声，几分忧郁散去，“我听过很多版本，你这个最有意思。不过也怪，暮商的医术不到家，我这点心病也迟迟看不好。”


    “别总是污蔑我的医术。心病还需心药医。”王暮商慢腾腾地走了过来，“陈姨，让你们过来吃饭了。”


    宋知节起身，石孟冬主动递过肩膀，揽过她的手臂，笑意盈盈道：“让我来帮你吧，朋友。”她略微有些诧异。


    王暮商落在两人的后头，却见两人越发靠近的身影。石孟冬从未主动地向一个女人献殷勤，并非女人缘不佳，相反只要他愿意，无数女人投怀送抱。他从来是享受的，何曾给别人搀扶过？


    眼见着宋小姐差点被石孟冬揽着摔倒，又被对方抢救回来。王暮商长叹一口气，恐怕宋小姐顺太过，适得其反了。


    “你小心点，要把我摔倒了？”宋知节指责道。


    石孟冬摸着鼻子，惭愧道：“刚刚不小心，不小心，你又不让我直接抱你过去，才这么麻烦。”


    “我可以走，不信你问王医生。不需要你扶！”


    “你的伤口还这么大，动到膝盖小心伤口裂开。留疤可就变成丑丫头了。”


    嘴上不留情，可石孟冬搀扶着宋知节的动作明显变得更为轻柔，小心，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宋知节入座后，才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陈阿姨笑着打趣：“鸭子好了，小王医生也快来同先生小姐一起吃饭。”


    处暑吃鸭子，的确肉质鲜嫩，唇齿留香。天地始肃，凉秋渐起，但也还有“秋老虎”打回头仗。此刻吃上只清热润肺健脾的鸭子，最是合适不过。


    宋知节享受着美味的鸭子，一心只顾着吃，石家大厨的手艺的确精湛，鸭肉软烂，萝卜鲜甜，汤如白玉。石孟冬与王暮商也不说话，充分贯彻食不言寝不语。


    饭后，陈阿姨提议：“杭城寺庙七月半有放河灯的活动，你们几个年轻人不如去逛逛？”


    宋知节来回看了眼王暮商与石孟冬，推辞道：“我这腿，恐怕会拖累你们去吧。”


    石孟冬也急忙说道：“我、我还有几个会议要开，也去不了。”


    “没事，我让小王医生特地把轮椅带过来了，你就推着这个陪陪宋小姐。人姑娘憋在房间里好几天，不无聊吗？”陈阿姨热情道。


    这么齐全？！石孟冬示意王暮商，王暮商无奈地耸耸肩，表示都是陈阿姨的要求，不能拒绝。


    石孟冬用眼神发射杀气，我是老板还是她是老板，听她的还是听我的？陈阿姨转身瞧了瞧石孟冬，他身上的戾气消散，露出乖巧的笑容，点点头，去，怎么能不去。


    石孟冬没法拒绝陈姨的要求，从小到大也就只有一个陈姨待他好，比亲身母亲还关心他，叫他如何拒绝好意。


    宋知节也拒绝不了这样直白的好意，陈阿姨的意图昭然若揭，分明就是要凑个石孟冬与宋知节。王暮商乐得看热闹，笑嘻嘻地陈姨前陈姨后，那个晚上给宋知节告诫与提醒的人不见了。


    七月半，中元节，河灯会。


    宋知节垂头，椅子旁边蹲坐着朱雨，她歪着头朝着宋知节微笑着。听说，中元的灯笼能够给故人送信。若是点了河灯，我漂亮的朋友是不是也能收到信呢？


    “去吧，我也想去看看杭城的河灯会。我还从来没去过。朋友，可以陪我去吗？”宋知节下定决心，拉了拉石孟冬的手。


    陈阿姨又补充道：“要是你不乐意去，我就让小王医生陪着小姐去。”主打就是能成一对是一对。


    “额，其实会议也不是一定要晚上，还是我去吧。暮商有几个病症要研究。是吧，暮商。”石孟冬改口道。


    王暮商，王大医生能说什么，自然是听老板的，研究“病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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