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水中的天平——盟友与共犯


    六月底已是夏天的模样，蝉鸣阵阵，草木葱茏，绿茵遮阳。杭城大学此时送走一批成材的学子，原本热闹的校园也少了几分热闹。只是即将迎来的考试周，也顾不得让学校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来往匆匆的人群，唯独图书馆里还留着攻克期末考，考研的学子，学习的氛围前所未有的浓厚，恨不得一个星期掌握300页的课文1学期的课程，最后一堂课的点题课，更是强撑精神，全神贯注地听课。


    宋知节来的早了一些，高十一还没有下课。


    她向秦南山打听高十一的课，得知他作为杭城大学特聘的教师，在本学期特地开设一门经济学相关的实践课程，属于校企合作的项目，便借着秦南山的机会来听课。


    高十一是有些离经叛道，不走寻常路的，他一如既往的半黑半白的头发，脱离了宋知节对以往杭城大学教师的印象。


    他似乎毫不在意自己与其他教师的格格不入，年轻的像坐在台下学生的同龄人，极为高挑的身材，怪异显眼的发色，跳脱出教授或者金融界从业人员端庄的印象，穿着窄腰紧身的西装，解开外套的扣子，谈吐间洞悉全省乃至全国的经济动态。


    这是一个在专业上自信在事业上成功的男人。


    秦南山坐在一旁，他起了大早，帮宋姐姐来抢经济学畅销教授的课。早上10点的讲座，8点就来占位置，容纳两百人的阶梯教室也就只剩下后面的位置。秦南山吐血，一看，还有人从昨晚上就放雨伞、笔记、书本占座位，也不怕丢东西，主打大学生的真诚。


    秦南山占的是靠近后门的位置，正好方便宋知节从后门溜进来。他起的太早，偷偷打了个哈欠，低声好奇地问宋知节：“宋姐姐，怎么有心思来听我们专业的课？”


    宋知节提了手里的干洗袋，她正是为了取这件衣服才迟到的，她说道：“学点东西，顺便还东西给某人。”下巴微抬，暗指讲台上的男人。


    秦南山顺着往讲台上看去，只见素来在经济系有挂科之神称号的高十一，是的，高十一虽然是特邀的教授，可下手绝不手软，课程难度上天，偏偏还是经济系的必修课。


    秦南山挤眉弄眼，他八卦道：“宋姐姐，你怎么这般神通广大，连我们高教授都认识？你不要我们小月就喜欢这么个老男人？你这也、也……”


    宋知节扬眉，神色微变。秦南山下意识回头看向黑板，老男人一脸衣冠楚楚地走了过来，他下意识改口：“也太有眼光了。这么帅气无敌牛逼的老师，宋姐姐你都认识。”


    高十一显然已经听到了秦南山的前半句，看着秦南山皱成橘子皮的脸，不怀好意地笑道：“看来同学们都颇有见地，我这么善解人意不辞辛苦的老师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充分发挥的机会，这次期末考再加两道大题。”顿时，全班的学生哀嚎一片，秦南山脸上的痛苦之意看他的脸从红变绿就能看出来。


    高十一听见学生的哀嚎，回头，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做极其艰难的决定，和善地说道：“这次我也不给大家划重点了，就整本书吧。孩子们，可以考好吧？”和善的语气下满满的威胁，哀嚎压抑在人群里，弱弱地应了几声“好。”


    “太轻了？我听不见。”高十一掏掏耳朵。


    “好。”声音变得响亮起来。


    高十一笑眯眯地，可全班乃至整个经济系的孩子们，谁也不敢忽视来自挂科的威胁。这根本不是个问句，而是个句号，是个感叹号。他话锋一转，“要是谁考到第一，我给他写推荐信。嗯，不要推荐信，也可以推荐我们研究所的暑期实习。”


    阶梯教室内兴奋的声音多了起来，高十一所在的东省经济研究所暑期实习通常只针对全国前九所大学开放，申请者不乏985,211，国内外的硕士博士。他们能以一介本科生的身份参加这次实习，哪怕是倒水扫地打印文件的杂活，也能给简历镀金。就算不稀罕实习，准备日后出国读研究生，高十一全国有名的经济学学者的推荐信也是在国际上排的上名号的。


    真是一招打一棒子，给颗甜枣，充分消化了学生的不甘，化成了内部动力，卷啊卷。


    秦南山感受到漫无天日的期末黑色周，正朝着自己挥手，他看着被轻轻放过的宋知节，假哭恳求道：“你、你能不能让老男人给我挂个及格？呜呜，我是真不想重修这门课了。”


    宋知节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看着秦南山的惨样，噗嗤笑了一声，幸灾乐祸。


    课程结束后，宋知节送走了高十一，静静地等待学生们问完高十一题目，才慢慢走了上去。


    高十一整理着课本，一早就看到了宋知节，他调侃道：“第一次见面，还没看出来美女小姐姐还是经济系的？我可是老眼昏花了，这么标致的美女，怎么以前上课从没见过？”


    宋知节摇了摇头，听出了他话语的调侃，笑着解释：“我不是。来还你衣服的。我是宋知节，上次谢谢你的衣服了。”


    “我知道，画漫画的宋知节。”高十一收拾完，一手拿着书，一手拎起宋知节手里的沉甸甸的干洗袋，示意宋知节跟上。


    宋知节很诧异，漫画着实是个小众行业，粉丝与作者之间隔着作品交流，粉丝专注作品，最多知道作者笔名。唯独出版的时候，在封面的夹层里会简单介绍作者及真名。不过，很少有人会关注作者。她惊讶道：“你知道我？”


    彼时，高十一已经走到了他的办公室，单人，正对办公桌，靠门的墙摆着一小排黑色皮质的沙发，两侧是摆的满满的书柜，全是宋知节听也没听过的经济类的书籍，有全英的有中文的，不变的专业书籍朴素画风。


    唯独最后两排放着花花绿绿的书籍，定睛一看，是宋知节已经画过的出版的全套漫画，包括还没画完的十二令神。画风不对，但莫名觉得是眼前这个男人做的出来的事。


    高十一丝毫不觉得在堂堂大学教授的办公室里，出现这样画风不一致的书本是如此的违和。“我可是你的粉丝，从你出道就开始追。”


    他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上，示意宋知节坐在另一侧，发出社畜休息的喟叹： “要不因为上班，上次的签售会我就会去了。”宋知节想象了下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漫画书的画面，肃然起敬。


    “你能再给我签名一个吗？”突然想到什么，高十一从书柜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海报。


    啊，还是逐日的黄昏最新豪华精致版海报。宋知节暗自内心吐槽，一边拿起笔签字，不经意问道：“原来你喜欢四月。”


    高十一满意地端详着海报，漫不经心道：“不啊，我太讨厌他了。”


    ？？？宋知节满头问好。


    “假惺惺的，既想要这样又想要那样，这种欲望深重连自己工作都做不好的男人怎么配得上我们勇敢又坚定的穆莱特。”高十一愤愤不平。


    “那你为什么要收藏？”


    “都说了是全套的，怎么能没有呢？”这是身为忠实粉丝的自尊与义务。“话说，下一次是不是除了一月的海报，穆莱特女主的海报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接下来的剧情是不是我们女主大杀特杀？报复渣男，称霸世界？”


    高十一一连串地提问，让宋知节招架不住，还没等宋知节答复，他又摇了摇头，“不，你别跟我讲。讲了我就更想看了。你还是好好画，加更。”


    宋知节汗颜，无奈，接着想起正事，“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宴会上没认出你，但是后来看到签售会，才知道喜欢的作者就擦肩而过。”高十一手撑住下巴，俯身，与宋知节持平，细细打量她，琥珀色的瞳孔并非是姜黄色的暖意，而是无机质的石头的冷酷，“你是在找什么嘛？我可以帮你？”


    “你觉得我在找什么？”宋知节反问。


    “一个凶手？”高十一盯着宋知节的眼睛，玩味道：“一个害死色拉的人，一个导致色拉穷途末路的人。你其实早就知道，她死的并不寻常，不是吗？穆莱特。”


    宋知节指尖微颤，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并非茶叶，而是可乐，像是推翻牌局离经叛道的人说的话：“这不过是漫画罢了，当不得真的。况且色拉之死是自己的选择，实际上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是吧。”


    “可你我都知道，一朵红玫瑰正值花期，怎么就凋零得这么快？不合适的土壤，不合适的氛围，花朵是很脆弱的东西，有时候并非身体上的暴力，只需要言语，只需要冷暴力，就可以……”高十一张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随后又握紧。


    “高先生说笑了。连警察都没找到的东西，连法律都没有审判的东西，我以什么身份去？何必沾上一身荤腥呢？”宋知节抬眉，眉如远黛，扯出一丝淡笑，“我怎么知道高先生是不是为了……高夫人呢？”她点出杨甜甜作为高十一妻子在其中掺杂的第三者的角色，暗示高十一的目的不纯。


    高十一神色未变，没有因为宋知节提到的杨甜甜动容，他夸张地摆摆手：“你可以看看这些，想必会明白我的诚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封，打开一看，厚厚的，全是一沓照片，照片上是杨甜甜与邱澄亲昵的照片，有的是两人牵手走近酒店，有的是杨甜甜喂邱澄吃东西，还有的是两人如情侣般亲吻……照片上还有写时间，这段不.伦中甜蜜的情感甚至在17、18年就早有显示，如此之长的时间跨度，这位高先生明显心知肚明，却不戳穿。


    宋知节扫过照片，略带不解：“我以为你们男人向来会在意头上绿云。这些就这么给我，不怕传出去你的名声也会受影响。况且高先生不担心高太太受伤？”


    高十一不屑道：“男人可以给女人戴绿帽，女人也可以给男人戴绿帽。她出轨玩玩男人没什么，从小我就当她亲妹妹，不过这个男人踩着妻子的骨头往上走，还出轨搞外.遇，如此断了，正好。”


    “就当是……行侠仗义吧。”高十一说道，“我担心，朱小姐的死恐怕也有她的一部分责任。”


    “高夫人知道以后，恐怕会怨高先生。你的良苦用心，她恐怕不能感受得到。”


    高十一向后拨了拨头发，露出锋利的眉毛，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烦躁：“我得对她负责。哪怕她会怨我怪我，至少做错了事，得承担起责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如今朱小姐已经……两年多了，甜甜她也没有提出离婚，至于那个邱澄更是从未提过结婚。我担心这傻姑娘做错事，不如……”


    宋知节觉得奇怪，既然你当她是妹妹，又容忍她另寻真爱，何必娶她，她不禁脱口问道。


    高十一也不掩饰，直白说道：“订婚，我姥姥也是她姨奶奶的妹妹，走之前答应老人家，要好好照顾孤家寡人的妹妹。我做不了丈夫的责任，做人哥哥的得负起责任。管好她。”离经叛道的人却有着高度的责任感，被无形地束缚在名为丈夫实为哥哥的责任里。


    宋知节摇摇头，心里叹了一口气，若是当初朱雨……


    她握住手中厚厚的信封，暗自下定决心，要找出真正伤害了挚友的人。


    “那我们现在就是盟友了吧。”高十一小心翼翼地试探。


    宋知节点了点头，纠正道：“是共犯。”


    即将撕开假面，肆无忌惮掀翻棋盘的共犯。


    高十一懂了宋知节的未尽之意，他哈哈大笑，迫不及待等待好戏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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