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十六章

作品:《一年十二春

    第十六章月亮坠落一千次——怦然心动


    月亮,有着世上最坚硬的外壳,也有着世上最柔软的内心。


    孟嘉月从很多地方了解宋知节的细节。


    从学校的风姿墙上,从教导过她的通识课老师的口中,了解曾经杭城大学双姝的事迹。在未见到宋知节真人的时候,孟嘉月幻想过她的模样,能跟丑姐姐长的一样,真人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忽然有一天,路过橱窗台的时候,孟嘉月发现一张校园风采的照片。女生面朝着蓝天,双脚使力,背越过跳高的杆子,阳光亲吻在她俏丽的脸上,眼神里是坚定的目光,刺透他的内心。


    他那时候因着姐姐朱雨的突然离世,背井离乡,毅然选了杭城大学,家里人为了让他回头,断了他的生活费。生活上,捉襟见肘,打工也屡屡不顺,钱少事多;心灵上,东省与南省相隔甚远,十里不同音,何况横跨半个中国,从饮食习惯到乡音口调皆不同。


    因着人生地不熟加上面若好女,孟嘉月也没有能交流的朋友;学业上,飞行技术固然是孟嘉月喜爱的专业,只是新接触的知识一篮子涌来,着实是吃不消。


    他强装坚硬的壳子,可是月亮也有柔软的内心,偶尔也需要喘气。在他疲惫的时候,一下子看到了橱窗里的照片。没什么特别的,可能阳光特别的耀眼,一下子把人照进心里,又有了勇气继续坚持下去。


    后来,有人跟他说,这是15年校运动会上,宋知节参加跳高的照片。


    哦,原来这就是宋知节。


    第二次见面,孟嘉月并没有认出宋知节,他只想来看看新来的502室的主人,做了搬家师傅的兼职。还是那张毕业照上的宋知节与朱雨并排站着,一下子让他想起了跳高的少女,迎面的阳光。


    他收拾了烟灰,换了枝楼下摘的初桃。


    好雨知时节,双花开杭大。早春的桃花正适合这杭大的双姝,正适合这新来的主人。


    宋知节从回忆里走了出来,从照片里走了出来,活灵活现地站在他面前。她变得有些不一样。


    大概照片只记录了人生的一瞬间,真人却是镌刻着时间,沉淀着经历。她变了,站着沉郁文静,温柔秀气,笑起来则艳光四射,动人心魂,一如既往得耀眼。


    她不该是502室的主人。


    第三次见面,孟嘉月已经单方面地见过宋知节很多次了。在擦肩而过的小区、快递站;在孤独一人的窗边,一人在窗边,一人在楼下,共赏明月;在在同一幢楼的上下,隔着墙壁与地板的距离,重合在相同的经纬度坐标。


    孟嘉月帮助了宋知节翻案,提供证据。她也许并非是他复仇路上的阻力。


    一个愿意帮助陌生女性,挺身而出的人,怎么也不像是会成为一个男人伤害另一个女性的剑刃。


    第四次见面,宋知节第一次点了双人份的炸鸡肉类。孟嘉月满怀窃喜,却又在开门的瞬间,心灰意冷。


    无他,宋知节跟梅清和交往了。他怎么会忘记梅清和这三个名字?孟嘉月忘不了梅警官的无能为力,忘不了他的平庸之过;忘不了他的一句“对不起”丢了自己姐姐的性命……


    仇人的朋友、爱人也是仇人的一部分。


    第五次见面,孟嘉月是蓄意。蓄意在于他知道,宋知节会在这个时间点下来拿快递。他等在每个她会经过的楼道;等在每个早晨会打开的门外,等在每个必经的路口。


    他有些愧疚,快递是个错误。无论如何,不该这样恐吓一个女孩子。只是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看到梅清和与她甜蜜地并肩行走,嫉妒,让他冲动了。


    他寄了两份邮件,一份是梅清和,一份是宋知节。他寄希望于怀疑让这对情侣分道扬镳,宋知节早日搬出502室,又暗自恼恨,不甘如此轻易放过可能是害死姐姐的人。


    宋知节,宋知节,孟嘉月冷漠地想,她也许就是凶手之一。


    第六次见面,他一直想要证实的朱雨报案成真了。真的有这样一个跟踪狂,跟着朱雨,逼疯了她,让她无路可逃。


    孟嘉月为活该的人不顾危险冲上前去。活该的人已经学会自己救自己。血液星星点点溅到了她素白的脸跟米白色的睡裙上,长发凌乱,几根黏在脸颊旁,惊魂未定,眼尾泛红,眼睛却坚定异常。一如最早见到的宋知节,眼神坚毅,怦然心动。


    孟嘉月被宋知节打了一顿,不重。他害怕弄伤她,更多地是半推半就。唯独最后一下缝针的伤口,是因为犯人。


    月亮心怀愧疚,坠落了,哪怕他告诉自己不可以。


    第七次见面,孟嘉月上前了。因为梅清和跟宋知节分手了,他有了最好的时机,他应该上前,去接近她,去了解她,去揭穿她的假面,去撕碎她的伪装,去报复她。


    然后,被拒绝了。这没什么!


    月亮又一次坠落了,哪怕他拒不承认。


    第八次见面至今,数不胜数。他比任何人都要靠近这个女人。


    她没拒绝来自他的靠近,哪怕他心怀不轨,哪怕她仅仅以弟弟的身份看待。


    孟嘉月因为手受伤,推迟到了7月入职东航,跟第二批新招的一通入职。


    原本秦南山想拉着孟嘉月出去全国各地旅游一番,等到了真正上班的时候,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可惜的是孟嘉月的6月毕业,也意味着秦南山的期末到了。


    秦南山,没有像别的体育生一样报的是教育学体育训练的方向,他以后并不打算在一条路上走到死。家里从事体制内的家长们,也觉得体育这条路并不能走很久,还是需要一项技能。


    那几年恰好金融学、统计学、工商管理最是热门,秦南山便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了杭大的工商管理专业。


    因比赛,休学回来继续上学,早就把高中的数学忘得差不多了。偏偏这个万金油的专业既要学高数,又要学会计,什么都得学。秦南山已经挂了一年又重修了一遍高数,若是今年上半年在不通过高数上的学习,将要影响秦南山的毕业。


    秦南山,为了自己的毕业,以及秦阿姨的耳提面命,只能被迫闭门学习。孟嘉月安慰他,定期给他补习,定点到宋知节的家里询问,带饭。


    孟嘉月了解到了更多的宋知节:大学时候跟朱雨在一起的宋知节,研究生的宋知节,在外国留学的宋知节,工作时候的宋知节。


    作案时机、聊天记录上,她的确不可能跟邱澄出轨。


    在消除了怀疑与怨恨与不甘,月亮毫无顾忌地坠落了,坠落一千次在同一条河流里,头也不回。


    如果说月亮是一颗孤独的卫星,偶然路过一颗叫做宋知节的行星,不知不觉地被引力吸引,靠近她,心甘情愿地围绕着她打转。越是接近,越是遥远,越是接近,越是着迷。


    孟嘉月很少进宋知节的房间,除了那次意外。无论是之前刻意吓走宋知节,还是之后跟宋知节坦白,未经过宋知节的同意,他从未踏过雷池。


    这还是孟嘉月第一次看见宋知节住进来之后的502室。地上铺上了米色的地毯,暖黄色的布艺沙发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只棕色的大熊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孟嘉月。


    工作室内的门缝里,宋知节仍坐在书桌前,习惯地对孟嘉月说道:“小月,放着在茶几上吧。冰箱里有甜瓜,自己拿去吃。我一会儿就出来。”


    这习惯还是梅清和养成的,如今天意弄人,人变了,换成了孟嘉月。


    孟嘉月轻轻地将饭盒放在茶几上,他没听宋知节的。经过一段时间,他是深刻认识到,宋知节的一会儿怕是几个小时起步。


    他轻轻推开工作室的门,工作室深色的窗帘拉着,打开的门照应出一道亮光与他的背影。


    宋知节罕见地拿着画笔在画画,以往她画漫画总是直接在电子屏幕上画。


    画里一个男人侧对着,独自行走在朝着太阳的路上。


    太阳光,从粉金、玫红、橙红、深红逐渐变成灰色、棕色、灰黑色,消失在男人的背影里。男人伸手朝着太阳,双手满是渴望期待,神情是痛苦挣扎的。男人的身上重点部位披着金色的纱布,胸肌饱满,腹肌健硕,双腿有力,脚上却缠绕着从黑暗里延伸出来的枷锁。他想像鸟一样挣脱,却又屈服。画面是逼近现实主义画派的,栩栩如生。


    一个挣扎着走在光明与黑暗中的黄昏,落不下去,升不上来。


    自然地,孟嘉月想起了梅清和,他就知道,女人总说自己分了手就会忘记某个男人,实则偷偷画画想旧情人。


    “这幅画叫什么?”孟嘉月带着些许醋意,问:“该不会叫四月吧。”清和就是四月。


    宋知节画上了最后一笔,用金色点缀了男人黑色眼睛里的太阳。听见孟嘉月的提问,笑着回答:“你看出来了?”


    “你听说过,画家的爱是有限的吗?”宋知节放下画笔,说:“虽然我是画漫画的,但也多少有些癖好。有些遗憾,有些爱,在画里慢慢告别。画完了,所有的爱就会结束,画家的爱会留存在画里,成为永恒。”


    孟嘉月若有所思:“你该不会给每一个前男友都画过吧。”


    宋知节揶揄:“你可以猜猜看?”


    “它叫什么?”孟嘉月示意面前的画。宋知节想了一会,状似认真地说:“不如真叫四月?”


    孟嘉月瞪了她一眼,真如美人娇嗔,似怒非怒。宋知节也不逗弄这孩子,笑着说道:“叫逐日的黄昏。”说罢便出了门洗手吃饭。


    走到一半,宋知节回头警告孟嘉月:“不许捣乱,这幅画要拿去做海报原图。出版商催着要。”


    孟嘉月气呼呼地回了一句“我才没有那么幼稚!”鬼使神差地,孟嘉月着迷地伸手想摸一摸画上的笔触,每一笔都饱含这宋知节的情感,是爱?还是遗憾?


    画上的男人癫狂迷乱地不顾一切地追逐着太阳。他似乎活着,不经意地扫视了孟嘉月一眼,纯粹的追逐让孟嘉月心中发虚。


    因为他的爱并不单纯,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见色起意多,还是同姐姐相似多?


    他的感情混杂着迟来半步的嫉妒,独自背负复仇的孤独,不能言明的喜爱,被见证被陪伴的依赖,伤害心爱之人的愧疚。感情是无法单独分割。爱是混杂的,茫然的。


    孟嘉月退了几步,小腿撞到了靠在墙角的另一幅画,蒙着灰布。但孟嘉月记得很清楚,他最后第二件搬得就是这幅半人高的画。


    画布上尘灰不染,说明作画的人时不时就揭开画布。是什么画?不,是哪个人让她魂牵梦绕?孟嘉月实在太想知道了。


    他伸手揭开了画布。灰布轻盈地抖落,露出了底下的画。


    男人穿着深色的中式古装,衣服四散开来,使他暂时像浮萍悬浮在水上。水间夹杂着盛放的荷花,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更妖。


    男人神色平静,胸前放着法律的天平,一半露在水面,一半沉在水下。周边的绿草蒙茸,红玫瑰怒放,白玫瑰娇艳,交辉相应,围绕着这片即将埋没着男人的池塘里。


    法律的天平,红玫瑰与白玫瑰。


    孟嘉月想起了他的前姐夫邱澄,他轻轻地掩住嘴里的惊呼。


    宋知节,也会为他画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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